第18章 十八
這些日子,徐琳琅日日打着閑逛的名義出府之後,将蘇嬷嬷安置在茶樓,便帶着秋檀和幾個身形高大、有些功夫的小厮,找了地方花了大價錢讓人四處打聽問詢南市街上各家的生意情況、應天府京郊各個莊子的收成,以及應天府內各處鋪子和京郊各處田地的價錢。
又過了幾日,徐琳琅的舅舅和舅母來到了應天府。
自接到徐琳琅的來信,徐琳琅的舅舅和舅母便立馬收拾行裝,馬不停蹄的趕到應天府來。
客棧之內,徐琳琅的舅舅張五四大吃一驚。
徐琳琅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告訴舅舅張五四和舅母王氏她這幾日要将父親給她的莊子和鋪子都賣了。
這賣鋪子賣地,可是敗家子才做的行徑,只有前朝的那些門戶破落的人家,才會做出賣房子賣地的事情。當今,賣房子賣地的子孫,是要被世人指着脊梁骨唾罵嘲笑的。
魏國公府正是繁華着錦時,如火如荼日,魏國公府的大小姐卻做出來這樣的事情,這若是讓應天府的那些貴人們知道了,琳琅這輩子,怕是再也擡不起頭來了。
秋檀聽了大小姐對舅老爺舅夫人說的話,震驚地眼睛都瞪圓了。
饒是一個三等丫頭,秋檀也知道徐琳琅在這應天府的名聲不怎麽好。
那些貴人們,根本就沒有把身為魏國公府嫡長女的小姐放在眼裏,她們嘲笑小姐不學無術、不懂詩書,不通女紅,不學才藝。
如今,小姐又賣鋪子又賣地的,怕是會被那些貴人們的唾沫星子淹死,別說是那些貴人了,眼下,就算是府裏的丫鬟也不把小姐放在眼裏,若是小姐再有了這樣的壞名聲,以後怕是在魏國公府裏無絲毫立足之地了。
秋檀很是喜歡徐琳琅,也知道徐琳琅對她的好,此刻見徐琳琅做此行徑,很是為徐琳琅擔心。
可是徐琳琅接下來的話卻讓秋檀覺得大小姐說的很是有理。
徐琳琅看向舅舅張五四和舅母王氏:“舅舅舅母,我之所以想要賣鋪子賣地,并非我見財眼開,想要殺雞取卵,竭澤而漁,而是不得不賣。”
“我那嫡母,把這鋪子和莊子給了我,就像是割了她的肉似的,我之所以收不上租子和收成,必然是她在從中作梗。”
“這幾日,我已經打聽過了,我名下的莊子鋪子,俱是魏國公府裏最賺銀子的産業,壓根兒就不可能連租子都交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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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樣做,無非就是想向我父親證明,我并打理不了田地和莊子,那莊子的莊頭和鋪子的東家,都和我那嫡母一個鼻孔出氣,我若是一直管着這莊子和鋪子,便只有受氣的分兒了。”
聽到這裏,張五四和王氏明白了外甥女現在的處境,看向徐琳琅的目光裏,便滿是心疼了。
徐琳琅又道:“舅舅舅母,她們現在壓着我的租子不給,我最多也只不過是得一個打理不善的名聲,這也不是最可怕的,我還有一層擔心便是,我那嫡母對這鋪子莊子虎視眈眈,這鋪子和莊子,若是還在我手裏,收不上租子不說,十有八成還要出些別的問題。”
張五四深思了一番,覺得外甥女所說并非危言聳聽。
雖然從未見過謝氏,但是這些年張五四和王氏一直在幫着姐姐張氏對付謝氏的算計,張五四夫婦都知謝氏此人心術不正,用心險惡。
指不定,謝氏會為了奪走田地鋪子,讓徐琳琅名下的田地鋪子出個什麽大事兒,到時候,這莊子和鋪子的田契和地契俱寫着徐琳琅的名字,怎麽都和徐琳琅脫不了幹系。
張五四想了想,道:“琳琅,舅舅明白了,既然是這樣的情況,那舅舅和舅母就幫着你将這田地鋪子賣了,等賣了銀子,你再重新置辦産業,這樣謝氏也插不進手來。”
徐琳琅點了點了頭,正欲和張五四說是她想置辦什麽樣的産業,就聽見舅母王氏擔憂的聲音:“琳琅,舅母怎麽覺得這不大能行得通。”
“你想想,那幾個鋪子的東家和莊子的莊頭都是謝氏的人,賣房子賣地這麽大的動靜,他們怎麽會不告訴謝氏。”
徐琳琅笑了笑,道:“舅母,我既然打算賣鋪子賣地,自然是有能夠瞞得住的法子。”
張五四做了多年生意,心思活絡,心裏也已經有了主意,不過眼下卻還是想要聽徐琳琅說一說。
徐琳琅娓娓道來:“我打聽了一番,也琢磨過了,這李莊頭和那三個店鋪的東家雖然都是謝氏的人,卻也不是不好對付,甚至我們還要将他們利用起來。”
“雖然他們都聽謝氏的話,但是李莊頭和那三個東家卻有所不同。”
“那李莊頭,便明明白白是謝氏的走狗,這些年,李莊頭幫着謝氏從各個莊子上貪了不少銀子,這些銀子,原本都是該進魏國公府的公賬的,但是有李莊頭相幫着,不少都流入了謝氏的私庫,李莊頭幫謝氏得了銀子,謝氏擡舉李莊頭,所以,這李莊頭,實打實是和謝氏是一夥兒,一同商量好克扣我的收成。”
張五四聽了外甥女的話,贊許的點了點頭。
自己這外甥女,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比自己的姐姐還要聰明。
徐琳琅繼續道:“而那三個店家,卻是被逼無奈才和謝氏一夥兒,我名下那三處鋪子,俱是南市街人來客往最多的鋪子,這三個店的生意做的好,謝氏收的租子便也水漲船高,甚至年底還要額外分巨額銀子,這三家被謝氏的霸王條約壓制着,卻敢怒不敢言,他們若是不按謝氏的要求來,謝氏便不将鋪子租給他們了,這對他們來說是要命的事兒。”
“他們早就想将這店鋪買下來了,但是魏國公府自然不會賣給他們,眼下,這鋪子到了我的手裏,謝氏便威脅他們,若是不壓着我的租子,她便做主将鋪子租給別人,現在這鋪子雖然在我名下,可是她是魏國公府主母,還是能做主把鋪子租給誰的。”
“所以,眼下那李莊頭和那三個東家雖然都一樣要壓着我的租子和收成,卻有着本質的區別。”
王氏以前便知道外甥女聰慧,但是斷沒有想到這孩子居然能夠這麽快就把這些彎彎繞繞捋的清清楚楚。王氏不禁贊嘆道:“琳琅,你這孩子,簡直是長了七竅玲珑心了。”
徐琳琅朝舅母燦然一笑:“舅母,從小到大,你總是這樣誇我。”
張五四卻不急着誇贊徐琳琅,又道:“那你說說,接下來我們該如何做,才能瞞着謝氏将田地和鋪子賣了。”
徐琳琅的目光沉着,将自己的計劃一一向張五四說了。
徐琳琅話音一落,張五四不禁叫絕:“不錯,原以為你看什麽《三十六計》和《孫子兵法》無甚用,眼下倒是派上用場了,好,就按你說的辦,舅舅去對付那李莊頭,你和你舅母去找那三個店家,我們分頭行動,用最快的速度将這事情辦妥當。”
徐琳琅的舅舅張五四用了徐琳琅說的法子,花銀子将那李莊頭做的打死佃農、強占民女,貪污銀子和幫着謝氏做假賬、貪污各個莊子的收成的黑料挖了個底朝天。
李莊頭被幾個彪形大漢壓着,瞧着張五四拿出的鐵證,抖若篩糠。
這些事情,若是告到國公爺面前,夫人自然是會受牽連被叱責,但是夫人卻不用擔心性命,國公爺再怎麽動怒,也不會因為夫人貪污了些銀子就把國公府中的當家主母就地正法。
但是他就不一樣了,他不過是個莊頭,他自己犯了那麽多事兒,又幫着夫人犯了那麽多事兒,十有八成,國公爺會把夫人的過錯一并算到他的頭上。
到這個時候,按照夫人的秉性,只會把髒水都往他身上潑,哪裏還會保他。
李莊頭感覺到了深深的絕望,可天無絕人之路,眼前這身形肥壯的漢子,竟然願意放他一條生路。
張五四瞧着褲子都濕了的李莊頭,徐徐道:“眼下,你只需要向謝氏報告你将我外甥女的收成扣下了,我便不将這些證據交給官府和國公爺。”
李莊頭點如小雞啄米:“大爺,只要你不報官不告訴國公爺,你讓小的做什麽都行。”
李莊頭心裏明白的很,現在證據在眼前這黑臉大漢手裏,自己若是向謝氏求助,指不準還沒等這大漢動手,謝氏就率先了結了他來個死無對證,他可不敢把希望壓在謝氏身上。
張五四又開了口:“那麽,若是謝氏向你要今年的收入,你該如何答。”
李莊頭滿臉谄媚:“大爺,這個小的最在行,若是謝氏問我要收成,我便告訴謝氏,因為雨水太足,莊稼根都漚爛了,沒收成。”
張五四滿意地點了點頭。
張五四将田地賣給了別的州府的巨商大賈。
商人骨子裏都對土地有一種特殊的情節,一旦賺了銀子率先便想着賣房子置地。
那商人做生意直爽,張五四做買賣敞亮,一來二去,二人成了兄弟,那商人便幫着張五四,讓李莊頭繼續在莊子裏做事,不過卻是做些繁重的農活了。
那商人有些手段,把李莊頭管的死死的,李莊頭害怕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被捅出去後的後果,只得咬牙按着張五四要求的做了。
徐琳琅和舅母王氏将鋪子賣給了玉器行、綢緞莊和茶葉店的東家。
三家生意做得好,早已想将這鋪面買下來,奈何國公府養着雞下蛋,就是不賣。
眼見國公府突然願意賣了,三家忙不疊的買了下來,生怕國公府後悔。
三家都得了徐琳琅的吩咐,不許和謝氏說将鋪子買了下來一事,若是謝氏要租子,他們只以壓徐琳琅租子時候的回法回便是了。
三家是誠心想買這鋪子,便也願意幫着徐琳琅瞞着謝氏了。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既然大小姐能給他們他們需要的東西,那麽他們自然是會幫着這位大小姐了。
蘇嬷嬷哪裏知道在她喝茶唠嗑的時候,徐琳琅做出了如此驚天動地的舉動。
将鋪子和莊子都賣了之後,徐琳琅得了兩萬兩銀子。徐琳琅和張五四和王氏提出,她想和她們一同在應天府開酒樓。
“在應天府開酒樓?”徐琳琅的舅舅呆住了。
徐琳琅的舅舅張五四原本是一家農戶,日子過得緊巴,缺少吃穿,只得面朝黃土背朝天,辛辛苦苦侍弄莊稼。
後來姐夫徐達封官拜相,給了張氏諸多銀錢,李張家的日子才寬裕起來。
張五四和他的妻子王氏的腦子都靈活,二人不願白花用張氏的銀錢,總是想着讓錢生錢,好把張氏給她們的還回去。
一來二去,張氏發現自己的弟弟弟媳二人倒是很适合做生意,便出了銀子在濠州開了酒樓,叫做留仙樓,由張五四夫婦二人打理。
留仙樓掙了銀子,張氏和張五四夫婦各分一半。
張氏出的銀子,徹底改變了張五四夫婦的命運,二人雖從此入了商籍,不能穿綢緞衣裳,卻樂在其中。畢竟種地的時候,他們也沒錢去穿綢緞衣裳。
張五四夫婦的确是做生意的料,很快便将留仙樓開的紅紅火火,成了濠州州當地最好的酒樓。
“舅舅舅母想在應天府開酒樓嗎?”徐琳琅看向王氏。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我們哪有不願意的。”徐琳琅的舅母王氏應道。
王氏很是喜歡這應天府的繁華,自然是願意的。
徐琳琅看向張五四,道:“舅母都同意了,舅舅你還有什麽不願意的。”
張五四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在這應天府開酒樓~”
徐琳琅知道自己舅舅想說什麽:“我知道,舅舅是擔心銀子,我方才不是說了麽,如今我們在應天府開酒樓,還是和在濠州的時候一樣,我出銀子,舅舅和舅母只管打理。”
徐琳琅的舅母看向徐琳琅:“琳琅,這怎麽行,我和你舅舅手裏也有不少積蓄,這一次在應天府開酒樓,我們也要出上一些,若是只你一個人出銀子,不就成了我們占你的便宜嗎。”
徐琳琅握了舅母的手:“相處多年,我自是知道舅舅舅母的品性,我知道舅舅舅母的心意,只是,開酒樓一事,不單單是對舅舅舅母有好處,對琳琅也很重要,我将田地鋪子都賣了,若有朝一日,這事被人發現了,我必然會遭人鄙夷議論,但是倘若那個時候我手中有比那田地鋪子更值錢的産業,旁人便也沒法說什麽了。”
“所以,這銀子,便由我來出,舅舅舅母只管盡心打理,得了銀子,我們便還是和在濠州的時候一樣,一人一半。”
張五四和王氏卻俱不同意,執意要徐琳琅得七他們得三,争執了好久,徐琳琅依舊堅持,張五四和王氏便暗下商量徐琳琅多給的份子他們便都存着給徐琳琅當嫁妝。
說定了要在應天府內開酒樓,張五四夫婦便在應天府買了一處像模像樣的府邸,安頓好後,便打發人去濠州将幾個孩子接過來。
張五四家二女一子,都是和徐琳琅一同長大。兄弟姐妹幾個,感情頗深。
賣了田地鋪子,安頓好宅子,張五四又開始為開酒樓的事情忙活起來。
新的酒樓還喚做“留仙樓”。
這些日子徐琳琅整日出府,在魏國公府衆人眼中,便是徐琳琅游手好閑、只顧玩樂了。
謝氏樂的見徐琳琅這般散漫下去,并不提點徐琳琅為徐老老夫人的壽宴做準備,更不提讓徐琳琅去棠梨書院讀書之事。
各家只有一個去棠梨書院讀書的名額。徐琳琅若是去了,錦芙不就去不成了嗎?
謝氏巴不得徐琳琅永遠都這般游手好閑。
放眼應天府,別說是皇子,就算是普通的官宦人家,也不會讓自家的兒子娶一個沒正經讀過書的姑娘做正妻。
故而,每當提起徐琳琅整日裏都出府玩樂,謝氏便通身的舒坦。
徐錦芙整日裏除了去棠梨書院讀書,便是關在房內為徐老夫人“繡壽圖”。
“繡壽圖”實在無聊,憋悶到不行的時候,徐錦芙竟然對徐琳琅的自由自在生出了幾分羨慕。
不過,這羨慕很快便會煙消雲散,她雖然日日關在房中“繡壽圖”,日子枯燥,卻能在祖母壽宴上大放光彩。
而她徐琳琅,縱然是再怎麽無拘無束自由自在,也只能落得被人笑話了。兩相比較,徐錦芙還是願意将這憋悶受下去。
謝氏不願意讓徐琳琅去棠梨書院讀書,徐達卻惦記着。
這一日,徐達舊傷複發,未上早朝。
用過早膳之後,徐達叫住了正欲出府的徐琳琅。
“你來應天府已經有些日子了,不能再這般每日無所事事了,也該去棠梨書院學些東西了。”徐達對徐琳琅道。
徐琳琅頭疼不已,這幾日,她和舅舅舅母正為在應天府內開酒樓的事情忙着呢。
徐琳琅沉默着,并不應話。
謝氏的聲音響起:“國公爺,琳琅這才來了多久,還是讓她再适應适應再去讀書。”
謝氏巴不得徐琳琅不去學堂不讀書,就這般不學無術下去才好呢。
歪打正着,謝氏這番話,正合徐琳琅心意。
“我聽母親的。”徐琳琅乖巧應道。
徐達無奈,想要教訓徐琳琅幾句,終究是忍住了,也不說話,拂袖而去了。在徐達心裏,徐琳琅現在的做法表現,果真是和這些年從濠州傳回來的話一模一樣,徐達對徐琳琅頗為失望。
上棠梨書院讀書的事情終究是被擱置下來了,徐琳琅便能騰出空去做和舅舅舅母一同忙留仙樓的事情了。
徐錦芙見徐琳琅半點兒不為徐老夫人的壽宴上心,便只等着在壽宴那日看徐琳琅的笑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李五四的名字,明初好多人的名字就是這樣的叫法,比如朱元璋叫朱重八,徐達的父親叫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