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琳琅,這些年你都在濠州,祖母還擔心你不知這些禮數,今日見你這般大家做派,祖母甚為欣慰。”徐老夫人瞧着徐琳琅,淚光瑩然。
徐老夫人心裏一直揪着勁兒,生怕徐琳琅出了差錯,此刻見徐琳琅禮數周全,徐老夫人很是欣喜。
上一世的徐琳琅,在徐家內宅,皇宮大院,将那些禮數學了個十足十,還親自主持編纂了《大明禮》一書,這簡簡單單的問安問好,哪裏能難住徐琳琅。
“孫女原本也不會這些,是蘇嬷嬷和以雪姐姐一路用心教導孫女這些禮數,也多虧蘇嬷嬷和以雪姐姐,孫女才沒出什麽纰漏。”徐琳琅笑着說到。
蘇嬷嬷瞪大了眼睛,她确實教了徐琳琅,可她教的明明是錯的,而此時徐琳琅卻無一絲差錯之處。
這問題必然是出在以雪身上了,一定是以雪悄悄教了徐琳琅對的禮數,徐琳琅才能如此應付自如。
蘇嬷嬷重重的給以雪記上了一筆。
徐琳琅将自己禮數周全的“功勞”計在蘇嬷嬷和以雪身上,自然有用意。
以雪那個丫頭,雖然表面看上去對徐琳琅溫柔,實際上,卻和蘇嬷嬷是一丘之貉。
上一世,以雪是蘇嬷嬷的得力幫手,沒少幫着蘇嬷嬷磋磨徐琳琅,更是給徐琳琅捏造了許多不好的名聲傳了出去。
眼下,徐琳琅幾句話之間,就讓謝氏對她的得力臂膀蘇嬷嬷起了疑,讓蘇嬷嬷對她的得力爪牙以雪起了疑,可謂是一舉兩得。
“蘇嬷嬷和以雪一路舟車勞頓,還如此用心教琳琅規矩,實是盡心盡力。”徐老夫人毫不吝惜誇贊。“來人,将我那兩只鑲寶雲紋銀簪拿來賞給蘇嬷嬷和以雪。”
蘇嬷嬷面上讪讪,頗為扭捏的上去接了那支銀簪子:“謝老夫人的賞。”
以雪也上去接了。
蘇嬷嬷心內呸了一聲,一支破銀簪子,這老太婆也好意思賞人,果然和她那鄉下孫女徐琳琅一般的寒酸。
謝氏賞給她的可是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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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這算怎麽回事,她可對這枝破銀簪子可是絲毫不感興趣。這下,她該怎麽和夫人交代。
徐琳琅饒有興味的看着神情頗為不自在的蘇嬷嬷,又道:“蘇嬷嬷一路不勝其煩的一遍一遍教我規矩,确實勞累了。”
果不其然,謝氏看蘇嬷嬷的目光愈發鋒銳。
衆人向徐琳琅詢問了些濠州老家的事情,轉眼間,便到了用午膳的時候了。
魏國公府的餐飯果然排場。丫鬟魚貫而出,在紫檀雕花的大圓桌上,一一放置好了蔥爆牛柳、砂鍋煨鹿筋、紅棗羹、豌豆黃、合歡湯等一應二十四道菜,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游的,一應俱全。
衆人都接過丫頭手裏的熱帕子,淨了手。
徐琳琅剛在徐老夫人身旁坐定,謝氏便開口說話了:“琳琅啊,等一下吃飯,得等老太太先動了筷子你才能動筷子,萬不能瞧着這些菜都沒見過,就着急要吃。”
謝氏這話便是成心惡心人了。縱使徐琳琅長于鄉野,吃飯的禮儀也是懂得的。
謝氏這話倒像是把徐琳琅看做是街頭來的乞丐了。
謝氏就是要用這些話來亂了徐琳琅的心神,一點一點擺布徐琳琅。
“處處指點”這招謝氏用的得心應手,她就是這樣左右徐老夫人的。
上一世,徐琳琅就在謝氏這樣的“好意叮囑”裏亂了方寸,在飯桌上畏畏縮縮,這便愈發的讓人覺得她沒見過世面,上不得臺面。
徐琳琅并未說話,臉上的神色如常,晏然自若。
衆人坐定,徐老夫人瞧着徐琳琅,滿眼都是疼愛,因為擔心孫女剛到國公府怕生,徐老夫人便不住的往徐琳琅的碗裏夾食物。
“母親,琳琅是晚輩,您是長輩,該她孝敬您才是。您總給她夾菜,這樣不合規矩。”果然。還沒夾幾次,謝氏就把徐老夫人勸住了。
對于規矩這一事。徐老夫人有一些因噎廢食,但凡是謝氏說有不合規矩之處,徐老夫人便立刻調整做法。
雖然有國公之母之尊,徐老夫人性子卻和軟,處處規言矩步。
徐老夫人出身鄉野,骨子裏就是個鄉下婆子,在謝氏這個出身名門的兒媳跟前,便有幾分擡不起頭來,平日裏生怕自己言談舉止落了媳婦兒笑話。
徐老夫人不給徐琳琅夾菜了。徐琳琅便自己夾着。
然而,每當徐琳琅要做一個步驟,謝氏必要說上一句指導的話。看似無傷大雅,卻着實也招人煩,像是徐琳琅連吃個飯都不會,倒要她教了。
上一世,謝氏也是這般,在吃飯的時候,打着教規矩的名,處處指導琳琅,說徐琳琅的錯處。
在這樣的“指導”下,徐琳琅便變得謹小慎微、低眉順眼起來。
此刻,徐琳琅卻神色如常,在謝氏又要開口指導自己的時候。徐琳琅開了口:“這國公府的用飯規矩有一處倒是和我姨娘教我的不同。”
謝氏笑笑:“你張姨娘住在鄉下,自然有許多規矩是錯的,所以母親才這般細細教你,今日是家宴,出了醜無妨,可要是在出門做客是出了醜,可是要招人笑話的。”
徐琳琅悠悠開了口:“旁的規矩倒是都也一樣,只是我姨娘和蘇嬷嬷都告訴過我,食不言,寝不語。咱們國公府用飯的時候,倒是能不停的說話,想來是沒有這個規矩。”
“若是這樣,那麽以後吃飯的時候。我是究竟是該像母親一樣不停說話呢,還是依着食不言寝不語這規矩不說話呢?”徐琳琅精致的小臉上寫滿了疑惑。”
食不言,寝不語。這話一出,謝氏讪讪的閉了嘴。
一桌子人都裝作什麽都沒發生,悶頭吃起飯來。
今日這飯桌上,謝氏是過于喋喋不休了,擾的衆人都不能安心吃飯,可在座的誰又敢說謝氏這位魏國公府當家主母的不是。
不想,徐琳琅輕易的就拿食不言寝不語這條規矩堵住了謝氏的嘴。
徐家的一衆親眷心中都隐隐升起一陣暢快之感,平日她們都在謝氏面前伏低做小,也受過些氣,此時自然都樂得見謝氏吃癟。
蘇嬷嬷可沒告訴過徐琳琅什麽食不言寝不語,但是徐琳琅還是要把“規矩教的好”這份“功勞”給了蘇嬷嬷。
謝氏住了口,衆人得以清淨,消消停停的吃了飯。
用罷午膳,徐琳琅和徐老夫人回了徐老夫人的凝晖堂,祖孫兩多年未見,免不了要多說說話。
謝氏的屋內,茶盞碎了一地,其中還有兩件頗為貴重的玉件兒。
謝氏沉着一張臉,語聲透寒:“蘇嬷嬷的差事當的真是不錯啊。”
蘇嬷嬷本是徐錦芙的乳母,謝氏派蘇嬷嬷去接徐琳琅,便是因為蘇嬷嬷是精明人中的精明人。
蘇嬷嬷是她現在的男人喬管事的續弦,張管事原有一子。
這些年,蘇嬷嬷在人前對繼子極好,周圍人沒有不誇贊蘇嬷嬷性子好的。
蘇嬷嬷不單在人前待繼子極好,在人後也極好,甚至于繼子視她為親母。
然而實際上,這些年,蘇嬷嬷時而縱着繼子,時而裝作好心将繼子往黑路上引,繼子果然不負蘇嬷嬷所望,犯了一堆錯。
現在只要提起蘇嬷嬷的繼子,喬管事便吹胡子瞪眼,只嘆長子不成器,有什麽好活計,便也都交給了蘇嬷嬷的親子和蘇嬷嬷的小女兒喬莺兒。
這一切,外人根本瞧不出來,只覺得蘇嬷嬷是一心為繼子好,是繼子爛泥扶不上牆,辜負了蘇嬷嬷的一腔好意。
蘇嬷嬷見謝氏為徐琳琅要來的事情煩心,便說了要故意教徐琳琅錯的規矩的計劃,主動請纓去接徐琳琅。
聽完蘇嬷嬷的一番話,謝氏頗為喜歡這樣又能磋磨徐琳琅又不着痕跡的做法,便派蘇嬷嬷去接徐琳琅了。
此時蘇嬷嬷跪在地上,面如土色,戰戰兢兢地申辯道:“夫人,你相信奴婢,奴婢确實給她教的是錯的禮數,都是以雪,是以雪那個不長眼的丫頭,路上給那個鄉下丫頭教了這些,那鄉下丫頭今日才沒有出差錯。”
謝氏的大丫頭以荷忙端過了茶盞,勸慰道:“夫人,你也不必煩心,一個鄉下丫頭,賞她口飯吃不過了。”
“就算她今日未出差錯,日後也得露出沒見識的樣子,這些年我們不也安頓了濠州的教書先生,沒給那丫頭教過什麽學問,您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以荷和以雪都是是謝氏的心腹,這些年濠州那邊是怎麽回事兒,以荷和以雪和謝氏一樣清楚。
謝氏自然知道徐琳琅這些年學成了什麽樣子,她早買通了張氏身旁的丫頭婆子和徐琳琅的師傅。
這些年濠州的探子給謝氏回話,張氏母女過的頗為窩囊,絲毫奈何不了那些丫鬟婆子,那些個下人不僅不聽使喚,還總是給她們氣受。
教徐琳琅學問的那幾個師傅也是謝夫人打點好的,她們給徐琳琅教學問,不過是潦草了事,有時候還故意教錯。
且徐琳琅本就無心念書識字學規矩,只和那些鄉下丫頭小子上樹捉鳥,下河摸魚,瘋瘋癫癫,沒規沒矩完,全是一個鄉下丫頭。
謝氏有時候還會想,若是國公爺知道張氏這般窩囊無用,徐琳琅這般不學無術,是不是還會一如既往的惦記她們。
謝氏自以為得計,事實卻與謝氏認為的完全相反。
謝氏以為徐琳琅母女過在水火之中,事實上二人卻過得逍遙自在。
張氏雖長于鄉野,卻并非謝氏想的那般軟弱愚笨,任人拿捏。
張氏很快發現了身邊下人和徐琳琅師傅的不對勁,便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張氏以雷霆速度霹靂手段收拾了那些個仆婦,牽制住了教徐琳琅的師傅,且挖出了往謝氏處傳話的探子。
張氏圖清淨,教那探子往應天府傳的都是徐琳琅無心讀書念字的消息。
張氏深知,只有謝氏以為自己和琳琅着了她的道,才不會再有別的動作,她們母女二人才能安安生生的過日子。
故而,這四五年裏,張氏與徐琳琅也在假消息的庇護下過的順意。
謝氏也在假消息的蒙蔽中自感得意,
張氏另給徐琳琅請了當地最好的師傅教徐琳琅琴棋書畫,詩書學問。徐琳琅聰慧,都學的極好。
只是規矩禮儀的師傅并不好請。
改朝換代後,好多規矩都是新定的,那些宮廷禮儀,大戶人家禮儀哪能傳到濠州這種小地方。
雖然張氏也能寫信讓徐達從應天打發一個過來,可想到謝氏不免又要動一番手腳,張氏便請了濠州的師傅,只教徐琳琅一些日常禮儀了。
這些年徐琳琅确實是愛玩鬧,學習之餘,和一衆鄉間夥伴上山摘花,下河捉魚,甚至跟着徐達的師傅學些功夫招式,就是不能安安靜靜坐下來繡花。
張氏知道徐琳琅也只有這麽幾年無拘無束的日子,日後到了國公府,便要守那些大家規矩,便也不願拘着徐琳琅的性子,
張氏安排的周密,這麽多年,謝氏只以為她安排的那幾位師傅教了徐琳琅一堆糊塗學問,徐琳琅已經完全被養成了一堆扶不上牆的爛泥。
故而,徐琳琅今日意态從容的大家之風大出謝氏意料。
謝氏把這都歸咎在了蘇嬷嬷身上,而蘇嬷嬷自然是把這歸咎在以雪身上。
這一路,蘇嬷嬷偷閑躲懶和到別的仆婦面前耍威風的時候,都是以雪在陪着徐琳琅。
也只有以雪有這個空子教徐琳琅這些禮數了。
蘇嬷嬷篤定,必然是以雪那個小賤蹄子多嘴多舌,給徐琳琅教了正經禮數,徐琳琅這才沒有出錯。
蘇嬷嬷氣的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