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因幕起
夏嵬手上拎着電腦,臂彎裏搭着大衣,站在電梯最後面。他擡手揉太陽穴,睡了兩個多小時,腦袋昏昏沉沉,這兩個多小時的夢裏都是左佑,憤怒的推他,指着他鼻尖罵他,從他視線裏一躍後消失……
細密的程度堪比快進節選,這一覺睡醒後他渾身酸疼,也可能是睡得少渾身酸疼。
出了電梯,有人打招呼,微笑他是擠不出了,他猜自己的臉應該臭的非常難看,最後也只能禮貌的點頭作罷。
他擡手要推開辦公室的門,門卻從裏面被拽開了,拽門的人估計手有殘疾,拽了一條縫又按上,接着呼啦一下拽了個大開。夏嵬還沒看清是誰,就被門裏的人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噴了滿臉的吐沫星子。
“阿~秋~~”
手有殘疾的左佑,一早上進入狂打噴嚏模式,打噴嚏打到缺氧肝顫,頭昏腦漲,腳步虛浮,他感覺自己像是磕了藥。
打完噴嚏,他強睜開眼,看迎面被他噴到的人,不看還好,看完一驚又打了一個大噴嚏“阿秋!”
夏嵬趕緊往一旁閃身,這次沒噴臉上,但是門口就那麽大,他閃了一半兒的位置,所以噴嚏也噴了一半兒在他襯衫上,雪花白的襯衫上星星點點的能看見唾沫星子暈染開的水漬,大小不一,未暈染開的還能看見有唾沫泡沫沒破。
他心理一陣翻騰,換成不管是誰,他都不會不出聲,但是面前這個人,他還真就不能出聲,只能憋着。
左佑只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從夏嵬錯身讓開的位置走了出去,直奔衛生間。他要洗個臉,鼻塞流鼻涕,感覺鼻涕糊的鼻翼上都是,眼淚也時不時流兩滴,鼻子不通氣,只能張着嘴喘氣,此時的他完全是一副小兒癡呆相。
他看見夏嵬心理剛驚了一下,就被一個噴嚏給打的驚吓都散光了。這樣也好,頭腦不清醒的時候,這事兒暫且擱置,得空兒了他想跟夏嵬攤牌,他們以後大道朝天各走一邊。
周會每周一都會進行,厲陽和張未明輪流主持,一般參會的都是合作方,周孟所在的廣告公司,活動公司,包裝公司,制作公司等等。
很多人都是見過夏嵬的,也知道夏嵬偶爾過來視察,每次見面,各方負責人都會上前打招呼,只是今天合作方的負責人一致認為夏嵬格外嚴厲,冷氣壓極低。
夏嵬并未主持會議,只坐在會議桌一側,旁邊是張未明,往後排是銷售和合作方,左佑正好坐在夏嵬斜對面,挨着周孟。
左右百分百肯定夏嵬在看他,但是他一擡頭看過去,夏嵬的目光就轉移了。
哎呦!看呀!光明正大互相傷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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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不知道夏嵬在想什麽,衆目睽睽之下,這人是覺得看着一個男人沒問題嗎?
也對,能在黃金周海濱棧道游客最多的時候,當衆跟一個男人接吻,更別說會議桌上只是看看對面的男人了。
行,就他慫!
左佑側身看前面的厲陽,撐開手托着半邊臉,完全擋住夏嵬的視線,只留個手背給他。
夏嵬心塞也心疼,左佑的态度讓他心塞,左佑此時的狀态讓他心疼。他記憶裏自己沒受過這種待遇,被人冷落至此,不行,他受不了。他拿出手機發信息。
——吃藥了嗎?
——昨晚在哪裏睡的?
——中午想吃什麽?
夏嵬發一條看一眼左佑和他的手機,直到第三條發過去,左佑才放下托着腮的手看手機。
左佑沒擡頭看他,很快的回了三條信息給他,幾乎是同一時間三條信息回了過來,他很懷疑左佑事用了複制黏貼。
——要你管!
——要你管!
——要你管!
夏嵬對應自己的問題,又看了一遍左佑的回話,好像也很和諧,像是左佑說的口氣,他心理不太舒服。
——為我昨晚說的話道歉,對不起!【求原諒】
——原不原諒?
——你再不說話,我就在會議桌上問你。
左佑從看見夏嵬發的那三條信息就沒在聽進去厲陽說了些什麽,手機又震動了三下,他很想變出一把大砍刀剁了自己控自不住去拿手機的手。
他看見最後一條,不敢置信的擡頭看夏嵬,夏嵬正一臉嚴肅的看着厲陽跟活動公司交代本周的活動,但是他的手指卻急躁的一直敲着手機屏幕“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越敲越急,他擡頭看過去的瞬間夏嵬馬上扭頭看了他一眼。
左佑趕緊低頭打字,打了兩個字又迅速删掉,回什麽回?傻子才被牽着鼻子走!
他擡頭看厲陽,小幅度沖厲陽擺了擺手,又指了指門外,厲陽點頭後,左佑抓起筆記本,急忙出了會議室,在大家眼裏他像是有急事需要馬上離開。
但是夏嵬卻知道左佑為什麽離開,他的‘威脅’失敗。左佑起身的瞬間,他也想起身,幸好他面上不顯,否則一定跟心理一樣焦急。
左佑出了會議室,邊往辦公室走邊嘟囔:“幼稚!”夏嵬的行為在他看來就是很幼稚,讨不到自己想要的想聽的,用盡一切損招也要得到也要聽到,這跟平時的夏嵬完全不一樣,也不知道別人看見這樣的夏嵬,會是什麽表情?
左佑給周孟發了一條信息,讓他幫忙記下自己的工作內容。在辦公室拿了外套,離開32層,去找侯岳。
周會一般都是半天,中午下班前結束,他不走,夏嵬肯定要抓他去吃飯。他沒夏嵬臉皮厚,也沒夏嵬那麽無所謂別人的眼神和評價,這些是他倆之間差距,他很在乎,在乎的不行。
所以,他們應該沒可能。
他假設了一下,如果他跟夏嵬在一起了。他沒膽量立在人山人海中,衆目睽睽之下跟夏嵬接吻。他也沒膽量,在周會上肆無忌憚的想看夏嵬就看他目無一切……
過往的事情歷歷在目,那些讓他不知所措的行為,夏嵬做起來得心應手,但是他承受起來卻提心吊膽。
他們原本相同,卻終究是不同。
左佑撥通侯岳的電話,響了一聲就通了,看來侯岳的手機沒離過手,“喂,過去找你,吃什……”說一半兒,他聽見電話另一頭風聲很大,侯岳的聲音摻雜在風裏,聽起來飄飄蕩蕩。
“在海邊,來嗎?”
左佑急的按了好幾下電梯鍵,他怕侯岳跳海,畢竟冬天的海水挺涼的,跳下去肯定遭罪。他仰頭看電梯數字說:“有病啊!大風呼呼的,海水結冰了吧,你丫去幹個屁!”
侯岳好像在笑,聲音又小又缥缈,他說了句“入口的船上,過來吧!”
左佑還想說話,侯岳卻好像很急着挂電話。他有點焦躁的在電梯裏跺了跺腳,心想,侯岳不會真的想不開吧?一個大男人,靠靠靠靠……
跑出電梯,跑着去打出租車,路上催的出租車司機都流汗了,下了出租車又跑去入口,左佑火急火燎的在一排打漁船上找人,時不時看一眼海面。
看見人安然無恙,左佑兩只手按在膝蓋上,吸着冬天冰涼的海風,呵哧帶喘好一陣兒,才直起腰,罵坐在船舷上晃蕩着雙腿的侯岳:“個傻逼!犯二有瘾是吧!”
侯岳從船舷上跳下來,踩着濕軟的沙灘走到左佑面前,抓起左佑的胳膊,把人往船邊帶着走,嫌棄他說:“看你這點出息,跑兩步都能要你的命。”
左佑心想,他哪是跑了兩步呀,兩百步還要乘以個二三四。他喘着氣喊:“大冷天你跑這兒來,你就說你是不是有病,是不是?”
侯岳拉着他到船邊,松開手,一手抓着船舷輕輕一躍又坐到了船舷上,從上往下看着他說:“小五說,他沒見過冬天的海,我替他看看,……真他媽沒什麽好看的,死冷死冷的,跟他那個人一個熊樣兒。”
左佑轉身背靠在船身上,胳膊一旁是侯岳垂下的腿,侯岳說是看海,這會兒正仰頭看灰藍的天,他擡起頭也只看到侯岳的下巴和脖子上的圍巾。
侯岳的圍巾一看就是小五的品味,不是大紅底白點點,是暗紅色圍巾上繡着深綠色船錨,标準紅配綠。幸好侯岳的臉能拯救這條圍巾,換個人就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他都不一定能拯救得了這條紅配綠。
左佑一直很納悶,像小五那種長的各方面都堪稱是上上品的男人,穿衣打扮的品味怎麽就那麽讓他一言難盡呢?謎一樣的品味呀!
他仰頭欣賞紅配綠的時候,恍然間看見侯岳的側臉有東西滑下,沒入鬓發裏。左佑趕忙低頭,這會兒陰天沒光,可是他依舊覺得刺眼。他沒見侯岳哭過,哪怕只是一滴淚,今天之前他都沒見過。
放眼望去,沙灘上只有他們兩個活物。
一排打漁船,腥臭的味道随着海風一陣陣飄來。換平時,打死侯岳,他都不會坐在這種地方看天。
左佑想,看來戀愛和失戀治好了侯岳不少方面的強迫症。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有多大多深的影響力?左佑估算不出來,用幹想的他也想像不出來。
根據周孟的變化,和侯岳的改變,他知道這種威力不小。
同樣是戀愛,周孟雙手奉上自己的一切甘願為老婆奴,侯岳放下從前許多的‘必不可少’卻還是沒得圓滿。一喜一悲,周孟喜,侯岳是悲?還是傷?
左佑希望侯岳只是悲,悲過之後會淡忘甚至遺忘。卻不希望他是傷,傷口不論深淺,好了總會留疤,以後的日子還那麽長,一條疤足以跟他一生。
一個坐在船上吹風,一個站在船下吹風。風裏濕氣重,吹到臉上,不一會兒就感覺皮膚黏黏的,零度以下的海邊,非常冷。
左佑先扛不住了,畢竟沒失戀,五感還正常,他縮着脖子打哆嗦,用手肘碰了一下侯岳的小腿說:“坐會兒行了,明天再陪你來,我買一送一。”
侯岳的淚應該是被風吹幹了,又跟潮濕的空氣一混合,臉上一點痕跡都看不出來,他跳下來,在沙灘上跺了跺腳說:“等飯呢,怎麽還不好?”
左佑挺詫異,哪家外賣還給往海邊送飯,這麽想着就聽見棧道下的小木屋有人沖他倆喊“小夥子,蒸熟了,過來端。”聲音是個老人家,但是聲音高亢洪亮,一聽就是唱船歌的好嗓音。
左佑問:“你買的他的?”他一手指着小木屋。
侯岳推了一下左佑的後背,帶着他往木屋走,跟他說:“早上出海回來,這大爺留了一筐海鮮,他自己吃,咱們分點。”
左佑舔了一下嘴唇,他喜歡海鮮,別看他在一個海濱城市上了大半年班,但是海鮮還真沒吃上幾頓。他比侯岳着急,小跑着就奔小木屋去了。
屋裏開着電暖氣,幹爽暖和,跟戶外截然不同的感覺。
左佑直奔老頭兒的小廚房,先嘴甜的說了句:“爺爺,辛苦了!”
老頭皮膚黑紅,光亮,人也不似平常六七十歲的老人,看上去很健康,步伐也利落。他端着一口雙層大鍋,轉身問左佑:“等你呢吧?”
左佑猜老頭兒是說侯岳等他,他應了聲“對!”
老頭兒端着鍋往外走說:“那個俊兒小夥兒說讓我等他朋友來了再蒸,我是看你跑到船邊兒才開始蒸的,吃吧,正好出鍋,一早兒四點剛從海裏打回來的。”
老頭說完,侯岳剛好慢悠悠進屋,進屋也說了句“爺爺,辛苦了!”
老頭洪亮的聲音笑起來,帶的小木屋的房梁都跟着顫悠。
好些樣兒的海鮮,擺了一大桌子。很多左佑都沒見過,老頭兒挨個介紹完,又講怎麽吃更鮮更美味兒。
又給兩人面前各放了一小瓶二鍋頭,一指二鍋頭說:“吃海鮮,得喝白的,別的不行,我老頭多年的經驗,聽爺爺的喝兩口,暖和着呢。”老頭每句話的尾音都上揚,聽起來讓人愉悅。
兩人扒了一地兒的皮和殼,二鍋頭侯岳喝了大半兒,左佑下午要上班只喝了幾口。
老頭說自己早些年出海打漁,老了以後改看打漁船。跟兩個人講自己出海那些年的英勇事跡,講的繪聲繪色,左佑覺得比國外的大片都牛,老頭吃飽去外面看船,扔下兩人在暖和的小屋裏慢慢吃。
侯岳一瓶酒下肚,又把左佑的只喝了幾口的酒拿過去喝,半醉半醒的開始話多起來:“昨晚來了,非他媽跟我告別,去他媽的告別,誰他妹的想告別,”他從一堆殼和皮裏翻出一塊肉要放進嘴裏,左佑伸手過去一筷子給打掉了,把他面前堆起的東西扒拉到地上,又把自己盤子裏的肉倒給他,侯岳吃了幾口繼續說:“淩晨三四點呀,發燒呢,起來背包要走,你說,你說,他幹嘛要來?啊?”
左佑啞口無言,也可以說是語塞,心想這都哪跟哪呀?他問:“你說真的?”
侯岳點頭,點完又抿了一口白酒,“他想死,我還送了他一程,哈哈哈……”
左佑讓侯岳笑出一身雞皮疙瘩,這魔性的笑,挺膈應人。他說:“差不多得了,幹你屁事。”他想侯岳是真醉了,開始說胡話。
侯岳放下酒,兩手捂着臉搓了幾下,也沒拿下來,悶聲說:“我特意,折騰他,一晚上,就是不想,讓他第二天走,”他停頓一會兒,“他以為我睡了,其實這幾個月,只要他,睡我旁邊,我多數時候都,不敢睡,倒數着日子過,他媽的!”
左佑這次是瞠目結舌,他沒想到侯岳為了留人,會用這麽變态的辦法,一時間讓他想起了昨晚夏嵬對他說的那些話。他更沒想到,這一場,不長不短的戀愛,侯岳談的這麽戰戰兢兢。
侯岳像是吐槽機器,不打算停歇的自說自話:“要死了,也得走,我怎了?他就不能留下?”
左佑覺得侯岳開始作了,作自己也作別人,他問:“你傷了小五?”
侯岳突然提高聲喊:“我有那麽畜生嗎?”
左佑反問:“你自己說折騰一晚,又發燒的,不是畜生,人是幹不出來……”
侯岳從桌子底下踹他,踹的還挺準,罵左佑:“滾!我他媽哪回也沒舍得,我就是,……做多了,”他說着說着有點不自然偏頭看一旁又小聲加了句,“還雞|巴都是□□……”
左佑這次是真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大小黃他是看過,但是換成從朋友嘴裏說出來,他感覺非常震驚,純靠腦補就能吓傻他,他沖侯岳抱拳說:“牛!”
侯岳磨磨唧唧說個沒完,最後徹底醉倒,左佑打車把人送回酒店,自己又打車去了工地。
出租車開出地道橋洞,此時的小王莊已經是一片平地,被工程部規整過,一磚一瓦都不剩。
司機突然開口說:“诶?前面有人鬧事吧?這個,我不能往裏開,砸了車算誰的?”
左佑側頭看窗外,聽見司機這麽說,趕緊看正前方。
項目大門口堵了好些人,從穿衣打扮上看全都是本地人,這個本地人就是指大小王莊的人,這裏的人和物都很有地域風格,自成一格,他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左佑付了錢,下車,邊往項目走邊掃視一遍,保安崗沒人,項目外圍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而且大門兩側圍擋畫面破壞嚴重。
被破壞的圍擋是他從陽城回來剛換上的畫面。
真他媽的日了狗了!
左佑攥拳,湊近後,找了一個最外圍的人打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大哥,裏面怎麽了?”
被問話的男人根本顧不上搭理左佑,眼睛都沒往他身上看,興致盎然的踮腳伸頭往裏面看,揚手一指說:“自己看呀,養豬場讓人給埋了,豬圈沒了,豬都趕這兒來了,熱鬧有的看喽!”此人毫不掩飾幸災樂禍的語氣。
左佑今天受到的震驚一波接着一波。
豬圈沒了?所以幹售樓處什麽事兒?
媽呀,那就是說養豬場的豬現在都在售樓處裏!
左佑罵了句“操!”就開始拼命往裏擠。
“哎!擠什麽擠?怎麽不飛進去呢!”
“唉喲,我腳,往哪踩呢小白臉?”
左佑懶得跟這些人吵架,心想你他媽全家都是小白臉,有你丫這麽誇人的嗎?
“推什麽推,急着搶豬去呀!”
“快看,保安拿電棍電豬,我的個天吶,這豬還活的了不。”
“活不了,咱順走,今晚大鍋豬肉燴酸菜。”
左佑好不容易擠過門裏門外密密麻麻的人群,眼看見到光,結果腳底下都他媽他是豬。
小豬,老豬,還有帶着一群小崽兒的母豬,滿院子都是豬。
他此時的心情就是——日了豬了!
一群豬正圍着售樓處兩側羅馬柱上金燦燦的菠蘿布,往下扯,撕下來咬爛,一地金燦燦的碎布屑。
他往售樓處裏面看,隐約看見個頭最高的周孟,周孟旁邊好像是工程部的幾個人。
他跟一群豬擠來擠去,好不容易走上臺階,然後震驚到石化。
養豬場的人牛逼!他只想奉上自己膝蓋。
他從一群人的腦袋頂上往售樓處裏看,一群豬在一樓四處撒歡兒,哼哧哼哧又叫又跑,吓的女銷售員站在凳子上又哭又喊,周孟一手護着自己的媳婦一腳踢開拱到腳跟的一頭大豬,李浣紗吓的“啊啊啊!”直叫喚。
張未明正帶着看熱鬧的客戶往後廳走,跟幾個女銷售喊:“快,進去看着,別讓客戶出來。”
左佑站在門正中的一群壯漢身後,擠不進去,這些人有意擋住售樓處大門,不讓裏面的人出來,也不讓豬出來,各個手裏還拿着鐵鍬,鋤頭,都是幹農活用的家夥。
左佑從一衆背影裏發現了大彪和幾個常跟在大彪身邊的混混,只是這些人為了演戲,都穿的破衣爛衫,毫無平時混混的形象。大衆窮苦形象塑造的太過逼真,看出來這次這些人為了鬧這一出,說不定還在家苦苦排練了。多麽用心!多感人!
他又往前擠,試圖擠進售樓處。
一個拿着鐵鍬的男人回頭沖他揮鐵鍬吼:“再擠,信不信給你開瓢!”
左佑一愣,心想你敢的話,也不用只堵在門口了。但是此時這種情況他也沒必要激怒這群人,只是識相的往後退。
他拿出手機給張未明打電話:“明哥,報警了嗎?”
張未明的聲音聽起來像在跑,他恍然大悟:“報警!對!趕緊報警!”
左佑心理服氣死這個經理了,平時人五人六一遇見事,對比夏嵬差太多。
夏嵬?
這人現在在哪?不會在裏面大戰群豬吧?
他又給周孟打了個電話:“孟哥,動手了嗎?”
周孟:“沒動,你哪呢?外面呆着別進來,一群傻逼堵門口,門玻璃敲碎了,砸了一個戶型展示臺……”
左佑一聽物料損壞,立刻火了沒壓住聲音罵了句:“卧槽!”還有二十多天開盤了,這種耗時物料損壞,根本趕不及制作。
他挂斷電話,沖拿着電棍電豬的保安隊長喊:“哥,別管豬了!”
保安隊長一把抓下頭頂的帽子,別在腰間的皮帶上,喘着氣說:“我們經理開會去了,讓我們看着辦,馬勒戈壁,這尼瑪怎麽看着辦?”
左佑問:“都有電棍嗎?”
隊長搖頭說:“十個,你想怎麽用?”
左佑沒回話,先報警,城西是中心區和濱河區的交彙處,還不知道有沒有人來趟這趟渾水。
左佑氣的牙癢手癢,心疼他的物料,這些東西破壞只用幾秒,他制作修複起來就要十天半個月甚至更久。
保安隊長召集了所有拿電棍的保安,站成一排堵在臺階上,一副不打算在放任何人和一頭豬進去的架勢。
電棍隊伍剛站好,就見售樓處裏一陣混亂,原本密密實實堵在門正中的一堆人也沖了進去。
左佑喊保安隊長:“哥,快進去,不能讓他們砸沙盤。”
保安隊長一個箭步竄了進去,一排保安推搡着往裏進的小王莊人一并擠了進去。
左佑跟在最後,混亂間感覺腰上被撞了一下,顧不得疼,他抓起旁邊人的衣服領子把人往後摔。他喊旁邊的保安:“幫忙,快!”
保安還算機靈,兩人上手把身邊拎着鐵鍬,棍子的人一起抓着往外扔,個小的扔出去,個大又壯的連推帶打的往外轟。
周孟剛把李浣紗送回更衣室,還沒出更衣室的門就聽見大廳炸了鍋,他往前廳跑的時候,夏嵬剛好從售樓處後門進來,看見他抓着就問:“左佑呢?”
周孟聽見頭“嗡”的一聲響,他結結巴巴的說:“沒在售樓處門口?”
夏嵬發了狠似的赤紅着眼,如果他在售樓處門前看見人,他還用火燒屁股的跑進來?一群廢物!
夏嵬和周孟緊趕着往前廳跑,保安隊伍裏的左佑很顯眼,兩人一眼就看了正抓着人往外踹的左佑。
對,就是上腳踹!
賊兇猛!
周孟難得聽見夏嵬罵人。又爺們兒又狠的罵了句“操!”
這個字,他一天說幾十遍,但是從夏嵬嘴裏說出來,他怎麽聽都感覺像是個生字,自帶牛逼光環的那種生字。
左佑眼看大彪拎着鐵鍬專門砸東西,就是擠不到這孫子身邊,賞他一腳,送孫子上天。
他搶走保安手裏的電棍,但是此時的電棍應該是沒電了,打誰身上都沒有觸電的反應,只是他沖到大彪身邊要是沒個家夥防身,肯定吃虧。
保安被搶電棍面上一愣,左佑趕緊說:“拎鐵鍬那孫子要砸沙盤,借我用用。”他說完,揚起棍子,搗在擋路的人側腰上。
有人拽他大衣的帽子,他回手掄了那人一棍,砸到大腿上。“嗷嗷嗷……”
其實應該不疼,左佑想不通他們為什麽叫的比剛才被電到的豬還慘。
他被打了好幾下,胳膊,後背,腿根……費了好大勁他才蹭到大彪身後,他先喊了聲:“诶,孫子!”
大彪果真對這個稱呼比較在乎,舉起鐵鍬,回身就要砍,罵罵咧咧的喊:“小|逼崽子!找死是吧!”鐵鍬頭斜着沖左佑腦袋拍去。
左佑是做好防範才喊的這一聲,大彪回身的瞬間,他已經斜着身子兩手掄着電棍照大彪的腰上橫着砸了過去。
“嗷!”大彪的鐵鍬沒抓住直接掉在地上“嘡啷”一聲,他的人被左佑一棍砸翻在地後,一群烏合之衆果真停手不打了,幾個人跑過去扶起他,沒在動手,只是嘴一直沒閑着,什麽難聽罵什麽。
大彪緩過疼勁兒,後惡狠狠的瞪着左佑放狠話:“死小子,你敢走出這兒,被讓我逮着,保管腿給你打折。”
混亂的功夫,夏嵬和周孟已經跑到跟前,保安迅速把失去戰鬥力的人和滿場子亂跑的豬往外哄。
大彪突然猛的吼了一嗓子“走個屁,給我砸了這兒!”震天吼的一嗓子,震的瓷磚縫裏都往外掉水泥渣。
他這一句吼出來,原本被轟到半路的人又轉身拼命往回推搡,兩方人頓時連打帶踹帶喊又混戰在一起。
左佑聽見“稀裏嘩啦”玻璃碎裂的聲音,轉頭往外看,周孟堵在門口幫忙。
夏嵬抓住左佑的手腕把人往自己面前帶,問他:“受傷了嗎?”
左佑顧不得跟夏嵬說話,玻璃碎裂的同時,他看見有人拿棍子敲在了周孟腿上,他甩開夏嵬,上前踹在那人跨上,周孟呲着牙回頭又踹了那人一腳,擡頭時一臉驚恐的喊:“左佑!蹲下!”
左佑離周孟很近,被他吼的震耳欲聾,反應一秒下蹲時顯然已經來不及。他的耳畔清晰的聽見有東西呼嘯而來帶起的風聲,以及大彪攢足了氣的咒罵:“兔崽子,死去吧!”
他剛彎下腰,突然一只胳膊被猛地抓住,随後着那只手的驟然收緊,他的胳膊頓時被攥的生疼,他甚至聽見“砰!”的一聲,覆在他身後的人連帶着他一起向前踉跄了兩步,四只腳才堪堪站穩。
左佑忽然反應過來那一聲不是他胳膊被抓碎的聲音,他轉頭向後看。
夏嵬緊咬牙關,下颌的肌肉繃的像岩石,臉部疼痛扭曲的表情一閃消失,目光震顫,盯着左佑的臉聚焦。
左佑心髒“咯噔”一下,趕緊從夏嵬懷裏轉身,眼睛在他身上搜索,很快在夏嵬的肩上發現被流血順速染紅的白襯衫,他伸手過去慢慢掀開夏嵬的大衣,鮮紅一片,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外流,很快就染紅了夏嵬半邊兒白襯衫。
“周孟!”左佑嘶啞的嗓音一聲吼。
“啊?”周孟正把大彪按在地上打,騎在大彪身上猛地一擡頭,轉頭找左佑,卻看見夏嵬大衣撕裂的位置露出被染紅的白襯衫。
他按着大彪的頭,借力跳起來,幾步到夏嵬身邊。
保安隊長慌亂間回神兒喊:“車車車,快!”
左佑擡手按住夏嵬一直流血的傷口,他直愣愣的一直看着那些往外流的血,和被鮮血染紅的白襯衫,他一只手攬過夏嵬的腰,卻抱不動他,夏嵬太重了,幸好夏嵬還能自己動。
周孟沒敢碰夏嵬另一只胳膊,夏嵬傷在肩上,動胳膊就會牽動肩部,他只能跟在兩人身後護着,以防有人不要命在沖上來。
三個人加一個拿着對講叫車的保安隊長,一齊開路往外走,此時裏裏外外已經停止打鬥,只有豬還在四處亂竄。
四個人走到大門時,剛好兩輛警車開了進來。
周孟和保安隊長都是面上一驚,因為時孑城也是從警車上下來的,他跟一起下來的人說了句什麽,就大步沖夏嵬走了過來,問:“誰動的手?”
周孟神經還在極度緊張,他壓不住的喊:“大彪那孫子,你們開發部……”
夏嵬這時回頭喊了一句“周孟。”
周孟氣的兩鼻孔冒火,壓着火轉頭去開車門。
時孑城沒再說什麽,轉身往裏走。
左佑全程都只顧着手底下的傷口,上了車他直接跪在後座上,面對夏嵬按着傷口,他的臉看上去比夏嵬還難看一百倍。
保安隊長把車子開的又穩又快,一路疾馳。
周孟回頭看了幾次兩個人,姿勢沒變,表情也沒變,夏嵬疼歸疼卻一直看着左佑,左佑則是從售樓處開始就一直瞪着夏嵬的肩傷。
他忍不住開口寬慰左佑說:“佑啊!沒事,你別緊張。”
夏嵬沒剛剛那麽難捱,也開口問他:“你傷哪了?”他說完過了一會兒,左佑才像是終于恢複聽覺一樣兒,擡頭看他,只是緊跟着“吧嗒”掉下一大顆淚,這一顆淚像是裝了很久,足足攢足很大一顆,直到擡頭眨眼才不小心掉了下來。
夏嵬頓時愣住,等回過神兒他感覺身上的傷已經感覺不到疼了,他心疼,巨疼。“你,我沒事,真的!”夏嵬想逞能的動動胳膊,展示一下自己真的沒事兒了,但是他剛一動彈,左佑立刻跟受到驚吓一樣,猛地按住他的胳膊。
張嘴就吼他:“你幹嘛!你受傷了!亂動什麽!”
夏嵬被吼的咽了口口水,太他媽吓人了!
這頭小豹子是要吃了他嗎?
現在心也忘了疼了,就肝顫的厲害,被吼的不停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