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因幕起
左佑站在臺階上,身體背着光,夏嵬看不清他臉部的表情,只能從他身體的動作上判斷他此刻的心情。
左佑站在酒店旋轉門前,雙腳并攏,身體繃直,一手拎着購物袋,一手握拳垂在體側。身後的光太耀眼,以至于他周身的氣場都不算柔和。夏嵬感受到他此刻還是有些警惕,甚至他剛才抓住左佑那一刻,左佑臉上竟然會有畏懼的表情。
夏嵬迎着光看的雙眼刺疼,他眯起眼,微蹙眉心,心髒一瞬間沉悶的無以複加。他現在即使看不清,卻也能清晰地感知到這一刻左佑的神情不似從前坦然,剛剛從他車裏出來逃跑似的蹿到正門前。
他的心思左佑已經得知,他完全沒辦法再把心事存在心理,而且他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和思緒。
左佑動了一下,攥緊的拳松開,兩肩也松了下來,輕呼一口氣後說:“晚安!”
夏嵬摒除耳旁一切雜音,只聽見這一句近似呢喃的‘晚安’,他愣住,不眨眼的看着左佑,看他慢慢側過身體,臉上的表情從轉身的那一刻,有一半兒映在明亮的光線裏,夏嵬這次看得足夠清楚,那句“晚安”說完,左佑的神情放松下來,他甚至看見左佑勾了勾嘴角,笑的似乎有些腼腆。
“晚安!”夏嵬止不住嘴角越扯越大,甘苦自知這個詞,最适合形容這十幾分鐘的他。他追着左佑的腳步,一步步邁上臺階,眼神始終追随着左佑的背影,這小子終于沒在逃跑似的一路狂走。
他站在左佑剛才站的位置又擡頭看向天上的圓月,他在心裏默念:但願長圓如此夜!
電梯門合上,左佑一瞬間感到被隔絕後的安全感,整個人垮了下來,背靠在電梯廂上,像是氣盡般彎下了腰。剛才站在酒店外十分的緊張也只是去了十之三四,現在兩平米的電梯空間內,只有他自己,所有的緊張,警惕,哪怕是畏懼,散去後只剩下心理絲絲的悸動。
“晚安!”他為什麽要說這句話?
其實是看清了夏嵬的表情,他才會蹦出這句話。
他擡手拍了下腦門,色令智昏!
項目月會開了一上午,會議室裏除了上座的夏嵬,下面的人全都一副惶惶不安,瑟瑟發抖的模樣。
習慣坐在夏嵬左側的藍圖,感覺自己要死了,要死了!一上午‘要死了’這三個字瘋狂在他腦內霸屏。
這是什麽笑容?姨母般的微笑嗎?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笑成這樣幹嘛,玩精神折磨這麽變态?
“繼續努力”“做得很好”“不錯”這是什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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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吶!這人是假的夏嵬,鑒定完畢。
一上午的月會開完,夏嵬從來沒能把會議開的這麽恐怖過,這是大家的想法。
而夏嵬自己則認為,會議開得史無前例開心,舒坦。
但是,為什麽大家的表情并沒有很開心?
難道,是他的錯覺?
藍圖慢慢收拾,等大家都走了,他才敢開口問:“老大,你怎麽了?”
夏嵬嘴角還挂着笑,扭頭看藍圖“嗯?”了一聲,然後問:“我怎麽了?”
藍圖擡手捂眼睛說:“老大,您笑了一上午,歇歇吧!”太吓人了,要死了要死了,富原肯定出大事了,否則夏嵬為什麽這麽笑?好恐怖!“老大,有什麽事兒,您就直說,別這麽吓唬人行嗎?”
夏嵬一手按在桌面上,一手搭在椅背上,面對藍圖問:“哪裏恐怖?我平時不都是這樣嗎?”
藍圖目瞪口呆,心理罵了句“操操操!”稍稍平靜一下情緒緩緩搖頭說:“老大是不是富原最近裁員,您直說,我們都挺得住,跟你這麽久了,本事有,去哪我們都是這個。”他說完豎起大拇指。
夏嵬笑着搖頭,擡手拍了一下藍圖的肩,這一巴掌不輕不重,但是藍圖“啪叽”一下,被拍到椅子上,坐的太猛,椅子被壓的向後蹿出去,直接撞到後牆上。
藍圖徹底癱了,嘴裏不停念叨:“完了完了,果真第一個是我,老大,我能問……”
夏嵬打斷他說:“別瞎扯,內網挂通知,晚上陽城團隊團建,讓人定好地兒,一起挂公告。”他說完潇灑的走了,留下藍圖一個人懵逼。
藍圖想了很久,才接受事實。跟夏嵬開了這麽多年會,這是頭一次夏嵬沒在會上開口訓人,沒罵人,沒扣工資,沒扣傭金,沒扣假期等等。他想問,能不能買一車煙花在樓下放了?麻痹,好想放煙花。
左佑在項目,正跟活動公司布場,他要趕在11月11號之前完成手裏分派的工作,認購當天活動辦完,他定了當天的火車票回山海市。
“叮!”
售樓處裏好多人的手機,同一時間響起。
“哇!晚上團建,這麽好?”銷售員湊一起開始興奮。
“藍湖度假村,這是要吃喝玩樂一條龍嗎?”
“聽說,公司領導來了,估摸咱們售樓處開放效果好,領導滿意了呗!”
“啧啧啧,秋去冬來,終于等到大領導臨幸了。”
“陽城本就冷,大領導再不來,真跟冷宮沒區別了。”
左佑憋着笑,想把這些人的話錄下來發給夏嵬,看看,看看,雨露均沾是多麽的重要,後宮怨氣太重,否則哪天壓不住是要造反呀!
他用手機定位了藍湖度假村,果真不在市裏,他又翻出公告,下班時間提前一小時,他可以找幾個認識的一起拼車過去。
臨近四點,左佑跟幾個約好的同事,正一起往外走,手機響起,他拿出來一看,是夏嵬,他突然有種預感,“喂。”
夏嵬:“出來了嗎?我在停車場。”
左佑悄咪咪的看了眼其它兩名同事,稍微跟他們拉開點距離,然後說:“我跟人拼車過去。”
夏嵬語氣不容置喙的說:“叫他們一起過來。”說完挂斷。
左佑瞠目結舌,要不要這麽‘霸氣’?他看向身旁倆同事說:“我們不用打車了,夏總說載我們過去。”
其餘兩人也都是來陽城支援的策劃,雖然都是新人,但是夏嵬還是聽過的,一聽要坐夏嵬的車,都下意識開始緊張。
“啊?不好吧,領導的車……”
“額……領導,好貼,心。”
左佑心理想笑,臉上卻面無表情。心想,夏嵬這是威名在外還是危名在外?
夏嵬拿着平板翻看上午的會議記錄,才發現自己被興奮蔓延了一晚上加上午,疏漏掉不少工作,只顧着高興,這下可好,上午的會看來明天還要再開一次。
他翻看着會議記錄,時不時擡頭看一眼項目大門,四點一到陸陸續續出來很多人,歡快的結伴坐車離開。夏嵬覺得自己的高興事兒,像是被普天同慶了一樣。剛才還因為疏漏掉工作的懊惱,這會兒頓時又沒了。
這還沒怎麽地呢,怎麽就開始不好好早朝了?
他剛自嘲的笑了一聲,就看見一雙大長腿迷幻般的出現在他視線裏,自嘲的笑,變成迷戀喜愛,這種癡迷的感覺,夏嵬把它沉浸到心底,生怕自己一個沒把控好,讓人發覺似的。
左佑穿了昨天他買的那件中長款黑色棉衣,棉衣敞懷沒拉拉鏈,裏面白色高領毛衣,在出大門那一刻被他拉倒鼻子下面,大北風吹起了他額頭上已經長長的頭發。過了夏天,左佑果真白了回來,北風撩起他的頭發,漏出整張好看的臉。
夏嵬這時還能分出點視線看向左佑周圍,那些放到左佑身上臉上的視線,有些如他一般,帶着愛慕和喜歡。有姑娘湊上去特意打招呼,就會得到左佑一個淺笑。
很迷人很漂亮的笑,迷了他的眼,激蕩了他的心。
高幫的馬丁靴靴筒裏塞着牛仔褲的褲腳,兩條大長腿一步步向着夏嵬走進,夏嵬感覺左佑每一步像是走在他心髒上一樣,每一腳下去,他都能聽見自己心髒被急劇壓迫,擡腳的後又膨脹的聲響,“撲通撲通……”他兩手抓住西服兩邊系好扣子,蓋住就要噴薄而出的心跳。
欲望生自心理,湧現在雙眼裏。
夏嵬在左佑繞道副駕駛方向時,低下頭繼續看向平板,他不用照鏡子都知道自己的雙眼滿含多少心底湧現的欲望。
他昨晚才拿到通行證,不想一個不小心第二天就搞丢。
三個人一上車,齊刷刷的叫了聲“夏總。”
夏嵬“嗯”了聲,從後視鏡裏看了後座兩人一眼,卻沒敢轉頭看左佑一眼。
富原在陽城有三個項目,加上支援的人,超出了一百人。小宴會廳提前被布置過,擺放十二桌。
左佑沒參加過團建,但是也知道看今天的情形,應該不是正規的團建流程,時間不夠,最多也就是吃吃喝喝玩玩樂樂。
活動在餐前進行了一個小時,均是陽城三個項目出的節目,餐後,活動進行到九點,改成自由活動時間。宴會廳同層有不少娛樂項目,全被富原包了下來。小型影院,室內攀岩,游戲廳,KTV,桌球室等等。一百號人散開後,夏嵬開始犯愁,上哪裏找人?
他像領導視察一樣,走了同層大半個區域,也沒找到左佑。而且他發現人家玩的好好的,他一出現,所有人瞬間立定站好,像是等訓話一樣。
最後他只能打電話,電話剛一拿出來,他看見一個眼熟的人,那是坐他車子來度假村的人。
夏嵬走過去開口問:“打算玩哪個?”
男生聽聲音轉頭,一看吓一跳,繃緊面部神經回答:“夏總好!那個,我去打桌球。”
夏嵬點頭用下巴指指桌球室說:“挺好,去吧!”
男生愣了一瞬,完事兒了?
他木讷的轉身要走,夏嵬又開口問:“看見左佑了嗎?”
男生趕緊轉回身,正對夏嵬說:“在電影院。”他說完指向夏嵬身後的盡頭。
夏嵬點頭,轉身往回走,他剛才去過影院,沒看見左佑,難道是錯過了?
他走的有些快,路過其他人身邊,跟他打招呼的人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夏嵬就急着點頭走過去了。
影院裏正播放着年初剛上映的一部動畫大電影,一只兔子混在一群大型動物中間進行魔鬼訓練,“你死了,死了,小兔子,死了……”
夏嵬瞥了一眼熒幕,這片子夏雨家的爆米花特別喜歡看,原來孩子都喜歡看動畫片。那他需不需要惡補一下近幾年的動畫片?
是他太久沒談戀愛了嗎?還是他沒追過人的原因,現在追個人都這麽困難嗎?
影院裏的人做的散亂,場地又小,夏嵬掃了一遍,就在黑咕隆咚的角落找到了左佑。他彎腰走過去,昏暗的環境沒人認出他,正合他意。他坐在左佑身邊後,左佑原本側歪的上身頓時坐起來,歪到了另一邊兒,甚至都沒看看身邊坐下了什麽人。
夏嵬得給自己找存在感,于是沒話找話說:“好看嗎?”
左佑聽聲音轉頭找人,一看近在眼前,确實很意外,畢竟他特意找了個不容易被發現的地方待着,還能被翻出來,着實讓他吃驚了幾秒。他先是點了點頭,忽明忽暗中,他能剛看見夏嵬看着他的雙眼很亮,嘴角眼角都有笑。他又補了一句:“挺逗。”心理暗搓搓罵自己,沒出息!長的好能當飯吃嗎?
夏嵬看左佑說完又轉頭看電影,他不想看電影只想聊天,他從一瞬間的亮光中捕捉到了左佑的眼尾,他問:“怎麽沒買喝的?”
左佑沒看夏嵬,根據他現在正發熱的半邊臉,他知道這人正盯着他,“沒有想喝的。”
夏嵬不甘心,他認為溝通促進了解,如果就這麽坐着不說話,那他豈不是陪了一影院的人,而不是單獨陪着左佑。
其實,是歪理,他只想跟身邊的人說會兒話,畢竟他們不是每一天都能見到,即使見到,同在一個單位,衆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做什麽。
夏嵬不放棄的撺掇人,說:“頂樓是空中咖啡廳,很像熱帶雨林,今天天氣很好,應該能看見星星……”
左佑讓夏嵬呱噪的推銷吵的聽不清電影說了什麽,其實,他盯着屏幕過去這幾分鐘,也不記得演了什麽。他轉頭看着夏嵬,轉的有點快,夏嵬明顯一怔,左佑想是不是自己表情不太好,他看着夏嵬想了兩秒說:“現在去嗎?”
夏嵬愣怔的臉上,立刻放松,随後勾唇淺笑。他起身往外走,走出去幾步回頭又看向身後,看見左佑跟在他身後他才放心繼續往外走。
在北方城市,特別是晚上零下的月份,能看見裝潢的如熱帶雨林一般的地兒,實在是讓左佑感覺非常裝逼,非常豪。
他擡頭看拱形玻璃屋頂,幹淨透明如無物,星星點點的浩瀚夜空像是伸手就能觸碰到,讓他産生一種自己在戶外的錯覺。
夏嵬好像提前訂過位子,沒用服務員引領帶着他徑直往最裏面走去。左佑看見桌上擺放好的茶點,知道自己被套路了。
夏嵬坐下後說:“你不來,這些就要浪費了。”
左佑不背這口鍋,反駁他說:“浪費的人是你,東西是你點的,地兒是你挑的,你想不浪費,招手就有人來。”
夏嵬聽他說完笑了,挑眉像是很享受被這麽說,不回嘴,只端起玻璃壺倒茶:“太晚了,喝果茶吧,嘗嘗喝的慣嗎?”
左佑伸手扶了一下杯子,這是一種禮貌的動作,他做的很自然,對面的夏嵬卻看的有點不舒服。見外的人才需要這麽做,這個動作說明左佑現在還沒拿他當自己人。
空中花園似的咖啡廳裏養了不少熱帶樹木藤蔓花草,室溫很高,左佑剛坐下就感覺熱的不行,但是濕度又讓他很舒服,他脫掉外套後,又把白毛衣的兩個袖子撸到手肘處。
夏嵬放下果茶壺,一只手點在額角,看着左佑脫外套,撸起毛衣袖子,整理好自己,才端起果茶喝了一口,在左佑看向他時,他又不緊不慢的把眼神放到窗外。
兩個人的眼神在空氣中交彙一瞬,分開後各自瞥向一邊。
夏嵬是不想把氣氛搞的太過局促緊張,他不在意,但是他怕左佑不自在。
畢竟,他的理智告訴他,兩人現在的情感不在同一個起跑線上。
弧形玻璃窗上映着左佑半張臉,他在看左佑,左佑在看他們座位旁一顆熱帶樹木,估計是強忍着好奇沒出聲,但是微張的嘴巴卻暴露了他好奇的心性。
夏嵬笑笑,對着窗上的影子說:“白毛衣很好看。”
左佑轉過臉看夏嵬,想說聲“謝謝”,但是看他正面朝窗子,看着窗外出神,于是也順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窗外是一片空曠的草地,像是高爾夫球場,光線暗到看不出什麽景。他不知道夏嵬這麽用心的瞅着外面,在看什麽,在回收視線時,他突然看見兩人的影子映在幹淨的弧形窗上。
兩人的視線神奇的在窗上交彙。
左佑瞬間感覺耳朵尖一熱,像被燒水爐裏的蠟燭上的火舌灼了一下。他轉頭繼續看樹,卻忽然想起夏嵬和他前男友的那三張照片,那個男人也穿了一件白毛衣。
他越想越感覺好笑,沒刻意壓抑自己,笑的莫名其妙,帶着點自嘲的意味。
他嘲笑自己怎麽對那三張照片,那麽念念不忘?
夏嵬聽他笑,轉頭的時候也想起了自己的黑歷史,他都不用多想,只看左佑現在的神情,就知道這小子又在亂想亂猜。
他幹脆的說:“以後有什麽疑問,直接問我。”
左佑的眼神,這次沒閃躲,他也覺得自己之前誤會夏嵬的行為不好,也從來沒道過謙,聽夏嵬剛才的話,肯定以為他又在胡亂猜測,也确實如此,他有一瞬間已經往那個方向靠攏了。
他試圖說點什麽,想證明自己沒亂想:“我喜歡GAP的衛衣,衣服穿在其他人身上我也一樣喜歡,我喜歡GXG的毛衣,”他說着扯了扯自己身上白毛衣,“穿在其他人身上,還是我喜歡的毛衣。”
夏嵬一本正經的闡述自己想法:“我跟你不一樣,我喜歡這件毛衣,是因為愛屋及烏。”
左佑還是低估了夏嵬的不要臉,這話一出,他感覺自己不只耳朵熱,熱度一點點蔓延到臉上,臉頰也開始熱,他端起杯喝茶,掩飾面上的慌亂。
果真是‘草叢’裏趟過的人,千帆過盡的牛逼勁兒,真他媽不是瞎吹的。
夏嵬自覺說的話讓左佑不自在,他的表達過于急切,這是他很多時候都控制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