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因花落
一大早六點,左佑就從宿舍出來了,他睡的早,實在是這邊沒有什麽娛樂項目,也找不到人玩。同住的銷售經理張未明,這三天,要不就是回來很晚,基本後半夜到宿舍,要不就是回來的早,大半夜又走了,然後一夜不歸,第二天在工地或者在大廈看見他,如常上班。
清晨小雨斜織着,像牛毛,花針般,随着東升的太陽從地平線爬起來,越來越高的溫度把細絲般的雨蒸發了,留了一地的濕,空氣裏彌漫着泥土新翻的氣味,青草香,花香,早起的鳥鳴聲不絕于耳。
左佑把帽子戴上,穿過小路,頭上的樹枝還在滴着水,打在他的帽檐上砰砰砰,落在青石板上滴滴噠噠,很悅耳,。
大廈32樓打過卡,左佑下樓打了一輛出租車,直奔工地。今天沙盤安裝,他要全程盯着,如果安裝順利,驗收沒問題,他可以趕在下午下班前回市中心。然後去火車站,回津市,想想挺美,像是日子有了盼頭。
“師傅,去幸福城只能從小王莊地道橋過走?”左佑一手面包一手牛奶,邊吃邊跟司機閑聊。
“有是有,很遠,走河西地道橋,頂多十幾塊錢,繞個大遠路從市中心去北部,然後從北部繞道海濱快速路,上下快速路都要收費,我們不願意去,你們掏的也多,沒那麽繞過,粗算一下,五十多塊。”司機慢吞吞的說着。
左佑心沉了沉,要是多上一倍的路費他倒是沒什麽,差個四五倍,花不起啊花不起。
厲陽周一去開發部問進度,對方一直說再談判,就這個速度,房子蓋好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談明白。
過地道橋的時候,左佑閉上了眼睛,聞着味兒,把嘴裏的面包咽了,最後剩下的一小塊實在吃不進去了。
這幾日連着小雨,泥濘的村路上随處可見大堆小堆的垃圾,酸臭的氣味,向是這裏的特色。
時間尚早,出租車經過的路段沒什麽人。
沒有罵罵咧咧的吵鬧聲,沒有隔街對罵的人,大早上這裏看上去一切正常,又好像不正常,正常才不是這裏該有的。
除了路兩旁,成排的矮房外,紅的粉的燈管忽閃忽閃的亮着。成排的矮房裏偶爾有胳膊下夾着黃色安全帽的民工從裏面走出來。
其餘就是一些騎着自行車,還未搬走的原住民。
左佑驚奇的發現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的自行車後座上,馱着一個三四歲的娃娃,娃娃背着書包,一副睡眼惺忪。
司機也看見了,嘆了口氣說:“有真窮的,有裝窮的,會裝會鬧的說不好能多糊弄幾平米過來,這種傻老實的人,弄不好自己老房子宅基地都保不住。”
Advertisement
左佑聽出了司機口中的道道,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他想的那樣:“有房産證,怎麽會保不住。”
司機冷笑一聲,提高聲說:“嚯~,多稀奇的事兒,這兒的房産證還不是那些王八蛋一句話的事兒,更何況很多都沒有,現拆現辦都來得及。”
左佑張了張嘴,什麽都說不出來,他不懂的太多,他有點想大學那棟家屬樓,小時候搬進去,有多小他不記得了,四五歲這樣兒,剛記事兒。那是父母的職工宿舍,父母……
“留在這兒的人,一是有把握多整到手幾平,另一種人就是沒把握留得住自己的老窩的慫包。”司機把車調轉車頭,停好,回頭看着左佑,笑着說。
“師傅,給張票。”左佑付了錢,拿了票子下車。
保安上前遞了一個安全帽給他,左佑突然想起剛才紅燈房裏夾着安全帽走出來的民工,他擡頭問站在崗亭上的保安:“這帽子,有沒有專用的?”
“你是哪家單位的?”保安問,回手從亭子裏拿出登記簿。
“富原的。”左佑說。
保安翻到富原登記那一頁,問:“名字,職位?”
“左佑,策劃專員。”
保安回手把登記簿放回身後保安亭,又從左佑手裏拿回安全帽說:“去你們後臺領一個安全帽,自己保管好,這個,”他說着舉起手裏的安全帽,“客戶,和臨時來訪用的,不幹淨。”
左佑道了聲謝,進了售樓處。
從腳手架和移動的塔吊下穿過,左佑總感覺頭頂這些來回晃蕩的東西,下一秒就能掉下來,把自己砸個稀巴爛,簡直玩命兒般的貢獻。
售樓處裏只有兩個男銷售員,在值早班,還有綠植公司在給綠植做保養。
約好七點到項目,此時沙盤安裝公司連個人影都沒有。左佑拿出電話,給對接人打了過去。
“喂,兄弟。”對面的男人有點急,張口就叫兄弟。
“哎……大哥,”左佑接完這句,差點笑場,趕忙又問:“您到哪了?”
“這個,地道橋,過了橋就是你們項目對吧?”大哥問。
“對對,直走,別拐彎,保安亭就是正門……”左佑還沒說完,就被着急忙謊的大哥給打斷了。
“兄弟,你來接一下我們吧,這地道橋限高兩米五,開杆讓我們拿五百,這不是非法收費嗎,不合适啊這樣,你看看,你過來協調一下吧,否則……”
電話那頭大哥還沒說完,左佑就聽見“哐噹”一聲,像是重物鑿擊鐵的聲音,還帶着回響。緊接着聽見那頭有人喊罵,打電話的大哥“哎呦”喊了一聲。
“你們怎麽砸車啊,報警報警……”
左佑趕緊挂了電話,感覺手指都冰涼了,找到厲陽電話撥了過去,好在厲陽接的快,左佑把情況說完,厲陽挂的比他還快。
左佑在售樓處裏待不下去,直接跑到保安亭前的泥路上站着往村裏看,遠遠看見有車有人,黑乎乎一片擋在地道橋出口。
他擡腿往那邊兒走,身後保安及時喊住他說:“哎,幹什麽?”
左佑扭頭瞅保安,手指了指地道橋出口那兒說:“想過去看看情況。”
“你管不了,村霸有村長撐着,除了這邊開發部他們誰的面兒都不給,過去只有挨揍的份兒,聽我的小兄弟,別去,這些人,混起來自己親爹親媽都照樣往死裏整。”保安人有三十來歲,說着走下來,把左佑往回拽了拽。
“這樣,有客戶來嗎?”左佑擰着兩條眉,心想從前自己見過的以為是畜生的畜生,簡直就是好好人類。
“有啊,周六日,你們售樓處有輛考斯特,一車一車往這兒拉人,有跟車的,再說跟那幫人談好了時間,總不能讓這麽大一個樓盤不開張是吧。”保安從保安亭裏端出一個大茶杯,開始喝茶水。
左佑看見一輛摩托從地道橋口開了出來,不管不顧的直奔售樓處開了過來。他定睛一看,坐在後面的人是厲陽。
厲陽從車上下來,給摩的付了錢,轉身沖左佑笑笑說:“看見沒,這種時候,摩的才是王道”
厲陽站在保安亭前好像再給興恒開發部打電話,“您來了嗎?……今天沙盤必須安裝,拖不了了,您那兒再疏通疏通,後天售樓處約了五百多個客戶,就讓我們拿着挂在牆上一張總區圖,講解,你不怕客戶拆了售樓處。”
等厲陽挂了電話,左佑問:“姐,前面什麽情況,沙盤物料會不會損壞?”
厲陽也心煩的皺着眉頭,搖了搖頭說:“不好說,我過來時候看見車廂被砸了。”
左佑心理堵,很想沖過去打一架,可是又知道那些人招惹不得。
他不知道同出校門的人,找到的工作是什麽樣的,但是他敢肯定沒人有他這種幸運,能隔三差五的見到這種場面。
他望着黑壓壓的一片人出神的時候,厲陽已經沿着村路往地道橋洞走過去了。
“歷姐,”左佑喊了一聲,厲陽沒回他,他小跑着趕上去,“歷姐,我陪你去。”
“行,我不放心,總規劃沙盤,制作最快一個月,這要是到咱們門口,結果壞了,我等這一個月白等了,回頭我得怄死。”厲陽穿着長袖,邊說邊卷袖口,一副要上手的架勢。
“沙盤,拉回村裏能幹什麽,一堆模型,小孩兒還能當玩具不成?”左佑挺好奇,這幫人的路子太奇怪。
大小王莊在市中心區和濱河區中間,這幾天他算明白了,這塊兒是個又臭又硬的老骨頭,沒哪個開發商趕來蓋房子,更別說買地拆遷。
這兒不歸區裏管,村委會就是老大。村委會養了一群厲犬,就是厲陽說的大彪那幫人。
“他們純找事兒,沒目的,最終目的,大彪那個玩意兒都不見得知道。”厲陽完全不顧腳下踩到泥濘,垃圾,趟着渾水就往前走。
左佑最開始還低頭看看腳下,但是厲陽腳下生風的往前奔走,他也顧不上看,來這裏的第二天他就買了一雙不怕泥水的半靴。
還沒走到跟前,厲陽伸出食指,指着人群的中心就喊了一句:“大彪,你再砸一個試試!”
這一聲,成功轉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彪光着上身,一扭頭,胸前的紋身看着還挺吓人,他看見厲陽,先是咬着牙閉了閉眼,最後睜開眼神的狠厲少了一半,他也指着厲陽喊:“姐姐,給你面兒,趕緊走,別跟着摻和。”
“滾!”
“哪來滾哪去!”
幾個小弟拎起鐵鍬,棍子的沖厲陽一指,張嘴就罵,問候各種親戚,各種生殖器官。
路邊兒看熱鬧的人力有抱孩子的,被這幾聲吼,吓的哇一聲哭了。
“閉嘴,逼崽子,嚎什麽嚎,聽不真亮了。”抱着孩子的女人,五大三粗,撐開巴掌往孩子背上呼了兩下。
左佑目瞪口呆,撿的孩子?
厲陽兩手撥開人群,被一個拎着鋼筋鈎子的小青年,從後面推了一把,踉跄着撲倒車前蓋上。
左佑一看,上前一把拽開推厲陽的人,兩人瞪着眼發狠,看誰先動手,看誰先張嘴。
厲陽沒給任何人先開口的機會,兩步走到蹲在板凳上的大彪面前說:“讓開!”她的氣勢兇,但是比不過大彪混。
大彪的板凳擋在車一側的大燈前面,整個人蹲在板凳上,一副想走就從爺身上壓過去的逼樣兒。他手裏拿着一節棍子,支着前車蓋子,沖厲陽咧嘴一笑,“姐,要不你親我一下,我保準蹦起來。”他說着舌頭舔過上下嘴唇。
“說吧,今兒多少錢,趕緊收完,趕緊走。”厲陽壓着火,沒接他的話,規矩是這幫人定的,過杆收費,除了小車。
“錢,不要了,誰讓弟我今兒早爽了,”他說着回手在身後的紅裙子姑娘的腿根處抓了一把,轉回臉笑的色|氣沖天,“我爽了,大家都開心開心,錢,不稀罕了,箱子裏的貨給我留下,新蓋的後院,沒填坑兒。”他小拇指的指甲長的打了彎,伸到耳朵裏,開始掏耳朵。
“不走是吧?”厲陽瞪了大彪一眼,開始掏手機,“我給孫姨打電話。”說着就開始翻找聯系人。
左佑看着大彪眯縫起雙眼,冷笑的瘆人,随後沖身邊的兩個小弟使眼色。他站在厲陽側身看的再明顯不過,沒等他反應過來,大彪側前身,瘦麻杆一樣的小青年使勁兒一揚手,手掌正好抽在厲陽握着手機的手背上。
“啪!”這一聲太響,也夠重,厲陽疼的握着手腕急喘氣,看着手機掉進前車轱辘旁邊的泥裏,很快淹沒,最後連個邊角都看不見。只是這樣,還沒完,手機已經看不見了,大彪身後卻蹿出來一個穿着皮短裙的姑娘,擡腳準确的踩到泥裏的手機上。
“咔咔,吱!”姑娘的腳攆着屏幕的碎裂聲,在泥裏聽着沉悶,卻也足夠讓人氣憤。
大彪前後左右一衆雜碎笑的前仰後合,誇張至極。
“孫~大~虎~!”厲陽吼了一聲。
大彪聽見這個名字先是一愣怔,下一秒“砰”的一聲,蹦到地上,臉部有點猙獰的看着瞪着厲陽說:“有種,再他媽說一遍。”
左佑看形勢越來越糟,快速往周邊掃了一圈,除了厲陽沒一個是項目的人,心理恐慌再也壓不住,他沒想到厲陽也沒搞定。
“孫大虎,缺德事兒,少幹點,否則孫姨燒再多香,拜再多佛也救不了你。”厲陽很有種的往前一步,盯着大彪把話說完。
大彪聽完哼笑一聲,食指中指一并,擡起來在空中勾了勾。
左佑餘光看見,他身後有人掄着棍子沖厲陽批了過去。棍子越過他的肩,在砸到厲陽的前一秒,他抓着厲陽的胳膊往車前拽了一把,正好多躲過這一棍。
“操|你仨媽!”提棍子掄人的混混,打空後,憤怒瞬間升級。
左佑剛把厲陽拽到身前,還沒來得及反應,第二棍子直接沖着他的後背砸了過來。
箱貨駕駛室的司機爆吓一聲:“躲開!”
左佑被他提醒,扭頭看向身後,但是棍子已經落下。嬰兒手臂粗的枯樹幹,應該是一腳踹斷,斷面參差不齊,張牙舞爪帶着利刺兒到了眼前。
“嗯,嘶~!”左佑向一側閃躲,結果還是被砸在右肩胛骨上,疼的悶哼一聲,用足勁兒的一悶棍,震的他上下牙齒一顫,直接咬破舌頭。
他能清晰感覺到木棍張牙舞爪的斷面刮破了衣服,生生刮掉一層血肉的撕扯鈍痛感。
他松開厲陽轉身想找人,身體轉了一半身後突然凄慘的嚎叫一聲,轉眼間拎着木棍的混混,身體成C型,從他身側飛了出去,正好砸到大彪身上。
厲陽聽見司機喊,猛地轉身喊了一聲“左佑”,只是,她轉身的一瞬間,砸在左佑身上棍子已經撤回,她兩手搬着左佑的肩膀要看他的背。
左佑緊皺的鼻子和眉心,因為疼,眼底已經淚紅,身體被厲陽翻轉的時候,他看見夏嵬剛落下的腳,和他身後站着的幸福城十幾名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