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Chapter 52
傅正銘和尹薔私下聊過一次的事,傅老太太還是知道了,甚至還是尹薔自己說的。
尹薔想起年會那天就頗有些恨其不争,和傅老太太在商場遇見,陰陽怪氣道:“你還真是有個好孫子,知道自己母親被你們母子耍得團團轉也不生氣,還願意幫你們保着傅氏,為你們做牛做馬。”
傅老太太在外總是很體面,對尹薔還是保持着客氣,尹薔夾槍帶棒,她卻心平氣和,被一頓譏嘲,也只是笑了笑道:“正銘只是個講良心的孩子,誰對他好他看得到。你也不用費盡心思挑撥我一家人的關系了。我知道你不甘心,倒不如和你女兒搞好關系,別落得晚年孤寡無依的境地。”
尹薔一拳打在棉花上,沒惡心到別人把自己給惡心了。
傅老太太卻也不是完全無動于衷,給傅正銘去了個電話,把人叫回了家。
老太太在面前擺了一壺茶,擺好杯子,給孫子倒茶。
“馬上快過年了,有什麽事,都應該說清楚了才好,否則這年如何才能過的好。”
傅正銘不解:“怎麽了?”
傅老太太看他一眼,深深嘆氣:“你心裏,對你母親當年的事是如何想的?”
“怎麽又提起當年的事了?”
“你說就是了。”
傅正銘笑了笑:“都過去了,沒必要再提。”
“可不提你心裏就永遠都梗着一根刺。”
老太太說:“你是不是在心底怨你父親,怨奶奶?是,當年是傅川荒唐,他甚至這麽多年了,依然死性不改。奶奶年紀大了,當年管不動,如今更加管不動了。當然,奶奶說這些,不是在為他開脫,你可以恨他怨他,甚至不認他這個父親。但是奶奶……奶奶不能沒有你。”
傅正銘微怔,心裏竟覺得有些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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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知道孫子心思深沉,看不出他心裏想法,又道:“十年了,把你認回來是不是已經十年了?”
“嗯。”
“十年來,奶奶對你沒有二話吧?”
傅正銘再次應道:“奶奶的确很關心我。”
老太太道:“我傅家什麽都不缺,卻不能缺你這個孫子。你要心裏實在過不去,奶奶也不知道該怎麽補償你。還是那句話,傅家所有,你要,就盡管拿去。你不認你父親,也可以,但你心裏,一定要給奶奶留一個位置。”
“你可以覺得奶奶是想仰仗你依靠你,但奶奶這把年紀,兒子靠不住,豈不是只能靠孫子。我年輕時候也多造孽,如今想起來也後悔,有時候半夜起來掉眼淚,害怕自己臨死了,自己犯下的錯都不能贖還……”
“奶奶,”傅正銘打斷了她,“其實你不必說這麽多,顯出你可憐。”
傅老太太一怔。
“我當初願意回傅家,的确是年紀還小無處可去,但這麽多年下來,心裏隐約知道當年的事情也沒離開,也有你的原因。”
傅正銘頓了頓:“如果只有我徹底繼承傅氏,你才放心得下,可以,我答應你。”
傅老太太一喜:“當真?”
傅正銘卻又道:“但我要你和傅川的所有股份。”
傅老太太:“我的都給你自然沒有問題,但傅川他……”
老太太露出猶疑之色。
傅正銘道:“如果不行,明年上班,我會向董事會遞交辭呈。”
“這不行,你怎麽能辭職?”
傅正銘道:“我不希望我一邊為公司勞心勞力,另一邊卻有人拖公司的後腿。”
他這話實在直白得很,老太太都忍不住老臉一紅,羞憤道:“是奶奶沒教好他,這畜牲年紀越大越發糊塗了,盡幹些蠢事。”
傅正銘倒是不意外,自認回他這個兒子,傅川就一直憋着,如今驟然開了個閘,如何控制得住去勢。
傅正銘看了眼時間:“就聊到這裏吧,我先走了。”
老太太有點不安,喊住他:“正銘,股份的事,我會和他細說,不行也得行,你說的對,你爺爺當年打下的根基,萬幸撐到了現在,不能被他毀了。另外就是……”
“您直說。”
老太太又忍不住想嘆氣,愁思萬千:“我這邊操心着你的婚事,但你自己不上心,我再使勁也沒用,你給奶奶一句準話,是怎麽想的?”
傅正銘道:“感情這種事強求不來,緣分到了自然能遇到合适的。”
老太太:“那你遇到了嗎,無論家世如何,你要喜歡,盡管帶回來。”
傅正銘微微沉默,目光落在腳邊,像是有些出神,片刻才道:“還沒有,不必心急。”
、
正式放假後,楚钰搬回了姥爺那。
姑父給他寄了新的雕刻刀來,另還有一大袋桃核杏核,供他練手。
姑父教了楚钰不少小技巧,私下裏練了幾天,楚钰手法越發精進,某天還給小黃套了一只,雕的就是小黃的模樣,背後還刻了電話號碼和名字。
小年的時候,傅正銘過來,拎着小黃的後頸皮,捏着那只小桃核看了看,吃飯的時候問楚钰:“你是不是在玩核雕?”
楚钰還沒回答,姥爺已經恍然大悟:“我說他天天躲房裏跟黃花大閨女似的琢磨啥呢。”
楚钰:“……”
暴露得太快,他不由埋怨地看了眼傅正銘。
傅正銘實在觀察入微,注意到他手上還有幾道劃傷。等姥爺走開,他攥住楚钰手腕,展開他修長白皙的手,看到他手心細長的劃痕,實在沒忍住,竟也有了阻礙他發展興趣愛好的時候,道:“不知道的要以為你在自殘,你又不是真心喜歡這些東西,也不打算長久做下去,何必把自己弄成這樣?”
楚钰看他:“你怎麽知道我不是真心喜歡,又怎麽知道我不打算一直做這個?”
傅正銘只是不想他弄傷自己:“你平時畫畫玩電腦時間還不夠你打發?”
楚钰:“我玩滑板的時候練Ollie這樣的基礎動作就可以把自己摔進醫院,我又不是瓷器,你那時候怎麽不來管我?”
傅正銘想說什麽又被他搶白:“反正你們這些大人,就沒有一個是真心理解我的,你什麽都不知道就不要管我了。”
傅正銘啞口無言。
楚钰回了房間,拿起刻刀,在桃核上劃了一刀,看看手心,又把刀扔了。
傅正銘說的對,他有必要費這麽大勁把自己弄傷嗎,反正他也覺得自己是一時興起,好玩而已。
楚钰埋頭雕了幾天的桃核,沒一個滿意的,本就煩躁得很。跟傅正銘吵了一通,給自己放了一下午假,一覺醒來,天都快黑了,脾氣也下去了。
他餓得出去找吃的,發現家裏只有姥爺在看電視。
楚钰詫異道:“他不留下來吃晚飯嗎,今天小年。”
姥爺明知故問:“誰?”
楚钰撇撇嘴:“還能有誰。”
姥爺好笑:“你和你叔吵架了?”
楚钰抱着一包巧克力餅幹慢吞吞吃,小黃笨拙地跳到沙發上,蹲着像個敦實的小土堆,望着楚钰。
楚钰吃給它看,就不給它,一邊回答姥爺:“沒有。”
“還沒有呢,平時你傅叔過來,你不靠着粘着他就不錯了,還舍得去睡覺?”
楚钰咔擦咔擦吃餅幹。
姥爺又道:“你叔也不容易,大過年的還要去應酬,還要應付你這小子的臭脾氣,你明年給我去寄宿,別去給你叔添亂了。”
楚钰:“……”
識時務者為俊傑,他道:“我這就去給他道歉。”
他抓過外套,一陣風似的往外跑了,姥爺叫都叫不住。
楚钰出來才發現自己急了,手機也沒帶,口袋還空空,但他不想立馬回去,會被姥爺嘲笑,只好坐在小區門口的亭子那,看兩個老人下棋。
看了一會他就會了,對那個一直贏的老頭道:“你贏了我給你五十,我贏了你給我二十就行,一盤分勝負,來不來?”
老頭看他一眼:“哪裏來的小孩?”
楚钰執拗地問:“來不來?”
“你真會玩?可別驢我老頭子。”
“不就是象棋嘛,我看一眼就會了。”
如果輸了他就報門牌號讓老頭去找他姥爺要錢,如果贏了他就有打車的錢去萬庭了。
“這小夥子,”之前輸的那個來興致了,“你就跟他下一盤,下完回家過小年,難不成還能怕一個小孩子。”
老頭被說動了,傲慢地一擡下巴:“來!”
十分鐘後,老頭嘿嘿笑:“将軍!”
楚钰:“……”
旁邊老頭笑道:“小夥子別難過,我看你下的也有模有樣的,你要三局兩勝,說不定還真有戲。”
對面老頭拖長了音:“拿錢吧?”
楚钰:“……”
他哪有錢。
旁邊又有人笑說。
“你怎麽還真要人家小孩的錢?”
老頭不服氣:“他自己說要給我錢的嘛,我要是輸了肯定也給他,沒有賴賬的道理,願賭服輸。願賭服輸小夥子,爺爺就教你這麽個道理。”
楚钰沒辦法,只好道:“我沒帶錢出來。”
“你還真要耍賴,你哪家孩子?”
“你去……”
“多少錢?”
他沒說完,熟悉的聲音打斷了他。
楚钰扭頭,看到傅正銘的車就停在路邊,他本靠着車窗,不知道看了多久,這會從車上下來,上臺階的時候竟踉跄了下。
老頭:“五十。”
傅正銘從錢包裏抽出一百,放到棋盤上,又抓住楚钰的手,把人帶進懷裏:“走,叔叔給你贖身了。”
楚钰:“……”
他一身酒氣,濃烈嗆鼻,卻還死命把楚钰扣在身前。
楚钰被他壓得蛇皮走位,好不容易到了車邊,把他塞進去,看到他眼巴巴回頭來找自己,又忍不住笑了,看向前面開車的楊助理:“我叔喝了多少?”
楊助理道:“喝了不少。”
他一頓:“對方是首都那邊的一個大客戶,不好打發,傅總想提前走,就多喝了幾杯。”
楚钰哦了聲,正要再說什麽,卻又被傅正銘抱進懷裏,但他什麽也沒做,只牢牢抱着楚钰,像小孩抱着珍愛的玩偶。
楚钰忍不住又問楊助理:“他酒量不大,應酬又多,是不是經常耍酒瘋?”
楊助理沉默兩秒:“其實傅總酒量挺大的。”
他很少讓助理擋酒,都是自己實打實地喝,喝醉了其實也不鬧人,只是雙眼清亮,比較寡言。
楊助理看了眼此刻略顯得有點反常的傅正銘,心想,可能今天還真是喝太多了。但怎麽回來的路上卻不見這樣的醉态,和那客戶道別,說話還特別流利。
送到樓下,楊助理想幫忙扶傅正銘上去,傅正銘看他一眼,雙眼卻又恢複了清明,擺了擺手:“我自己就行,你回去吧,過年還要忙工作,辛苦你了。”
他此刻又明顯清醒得很,楚钰不禁稀奇。
回樓上的過程中,傅正銘也沒怎麽讓楚钰扶。
到了家裏,姥爺竟然已經擺了兩個菜在吃了,看到楚钰和傅正銘意外道:“我還以為你們抛下我老頭子去萬庭了,怎麽又回來了?”
傅正銘站好:“回來給楚钰道歉,下午我不該那麽說他。”
姥爺聞到他身上酒味,笑了:“你說他什麽了?”
傅正銘卻沒說,目光找到楚钰,張開手。
楚钰看一眼姥爺,還是走了過去:“你喝醉了。”
他抱了抱楚钰:“沒醉,叔叔跟你道歉,對不起。叔叔已經給你訂了新年禮物,是一盒雕刻刀,還有桃核杏核橄榄核,全都有,你想雕什麽都可以。”
楚钰看着他說不出話來,心裏湧起些內疚。他下午語氣好一點,或許傅正銘不用急着趕回來也不用醉成這樣了。
他扶住傅正銘:“你去我房間休息一會。”
姥爺道:“這都說上醉話了?我去煮個醒酒湯。”
楚钰嗯了聲,把傅正銘扶進房間。
醉酒的人重,楚钰被帶得一起躺了下去,結結實實壓在傅正銘身上。
他擡起身子想起來,卻被勾住了腰,又倒了下去,下半身幾乎貼了個嚴實,臉還差點撞上。
他笑着道:“傅叔叔你放開我,你好難聞。”
傅正銘卻在他耳旁蹭了蹭,聲音沙啞又帶着醉酒的迷離:“钰钰。”
楚钰心底微動,擡眼看他:“傅叔叔?”
“嗯。”傅正銘低沉應了聲,深深望着他。
楚钰被他盯得有些面紅耳熱:“我下午不是故意的,就是一直雕不好想雕的東西。其實,我雕這個是想給你準備生日禮物的,提前給你劇透一下。”
身上小孩神采飛揚,唇張阖着,像在說什麽,面頰慢慢飛上豔麗的桃粉,眼底水色潋滟,無端動人。
楚钰輕聲問:“你聽到了嗎……”
傅正銘卻出神地,像被蠱惑了般伸出手,擡起楚钰的臉。大手襯得他臉極小,大拇指還撫了撫楚钰發熱的臉頰,蹭到了他殷紅的唇角。
傅正銘身體滾燙,眼神似着了火般,目光從楚钰眉眼一路燒灼下來,就落在他形狀姣好的唇上,喉結不自覺滾了滾。
他模糊地想起,自己好像早就想對這唇做點什麽,但這是他不能碰的寶貝。只是此刻體內躁動的熱量,讓他開始難以自控。
楚钰意識到什麽,心髒快要從嗓子眼跳出來,耳旁聽到姥爺在廚房裏放水的嘩嘩聲,手指不自覺攥緊。
他生出些被盯緊了的獵物的危機感,喉嚨裏不自覺發出一聲嗚鳴,用力要爬起來,卻再次被緊緊扣下去。
霎時間天翻地覆,楚钰被壓進柔軟的床裏,傅正銘攬住他的後頸,不容抗拒地吻了下來。
楚钰眼前一片白芒,心髒像頭蠻牛般幾乎要沖破胸口,酒精成了絕佳的燃料,在他們唇齒間點燃了一把又一把火,像要把一切都燒成灰燼。
他們接吻了,傅叔叔竟然親他了!
好一會,楚钰聽到有人喊他:“楚钰,臭小子,被你叔壓傻了?”
楚钰猛地回神,擡了擡手,發現傅正銘壓在他肩處竟睡了過去,他看向門口的姥爺,視線卻是模糊的。
姥爺往房間裏走了兩步:“怎麽了,哭什麽呀,被壓到麻筋了?”
“哎,真是,”姥爺嘆着氣,費勁把死豬一般的傅正銘搬到一旁,“行了,起來吧,吃個飯。他這樣子肯定喝不了醒酒湯了,也不知道明天會不會頭疼。”
“快點啊,怎麽臉都被壓紅了。”
姥爺出去了。
楚钰坐起來,蜷着身子,看向一旁毫無知覺的傅正銘,過了會,失魂落魄地摸了摸還有些麻的唇。
這一晚楚钰明顯心不在焉,傅正銘又醉死在房裏。姥爺很是窩火,覺得哪裏莫名其妙卻又說不出來。最後爺孫倆看了半個小時電視,各自去睡。
楚钰去書房架了床,給自己鋪好,洗完澡躺下來,聞不到酒味了,卻怎麽也睡不着,雙眼發直地瞪着天花板。
傅正銘為什麽親他?
傅正銘喜歡他嗎?
傅正銘是同性戀嗎?
他為什麽不排斥?
明明滿是酒味,這個吻一點也不美好,在意識到傅正銘要親他的時候,害怕之餘,他竟還有隐秘的期待。
心跳甚至現在還沒有平複。
他擡起手,緩緩落在胸口,好像還能感覺到接吻時這裏跳動的力度。
他知道自己可能是個同性戀,可他竟不知道自己對傅叔叔有非分之想。
或者他知道,只是一直不敢深思,他在害怕,不願意接受自己其實早就喜歡上一個不該喜歡的人這個事實。
現在想來,太多事情都有跡可循。為什麽他總是想親近傅正銘,為什麽他一看不到傅正銘便要追尋他的身影,要了解他的行蹤。傅正銘送他禮物,對他笑,拉他的手,和他擁抱,甚至為了他好訓斥他,都讓他生出隐秘的歡喜。看到傅正銘和女人單獨相處吃飯,他就會胸口發悶,會讨厭那個和他走在一起的女人,想要把他搶過來。
這些情緒,在面對他親哥和姥爺時都不會出現。他對傅正銘的感情和親情是不一樣的。
他早就喜歡上他傅叔叔了。
現在他們在姥爺面前接吻了,雖然姥爺沒有發現。可明天傅正銘醒來,他們該怎麽辦?窗戶紙已經被徹底捅破了。
可傅正銘喜歡他嗎?還是醉酒後把他當成了別人,當成了誰?男的還是女的,他認識還是不認識?
明明醉酒的不是楚钰,可楚钰的頭都快要疼炸了,心口也死死攥成了一團。
這個小年夜,真是糟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