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江湖人稱趙四爺
侯府這兩日陸續來了很多親戚,趙元嵩耳朵靈敏,人一多,閑言碎語也就多了,他嫌煩便打算出街逛逛,走着走着來到與白虎南街相鄰的平安大街,這條街正是貫穿永安城東西的主要幹道,道路兩旁商鋪酒樓林立,是權貴富商們雲集的高等商圈,趙元嵩嫁妝裏的典當行與賭坊就坐落在這條街上。
賭坊之前的老板得罪了人,一個多月前将賭坊轉給長樂侯府。賭坊正好位于兩路交叉把腳,旁邊挨着夜生活豐富的柳絮胡同,除了重開賭坊外,也就只能考慮酒樓了,可長樂侯府在東城已有了家酒樓,雖比不上京都最有名的永和樓,卻也因招牌菜十裏香燒鵝有了名氣。在侯夫人眼中,這家店就是雞肋,正好給趙元嵩當嫁妝。
趙元嵩站在關門整修的賭坊門前,瞧了眼二樓露臺邊挂着的三角青白幡幟,褪色的旗面上,黑色賭字脫了線。轉頭又看向一旁的柳絮胡同,正有三兩男人步履輕浮的從中走出來。永安城亥時宵禁,這條街的營業時間是從午後申時開始,與平安大街的高客流正好錯開,想要盈利,除了要有新花樣,還需要延長營業時間。趙元嵩憑借自己多年纨绔經驗,他馬上有了個整合創新的主意。
“唔,貢多,你說我和将軍借些士兵……不,退伍的也行,你說他會借麽?”愛說話的小伍在調查趙二小姐,跟在他身邊保護的是閻王臉貢多。
“奴不知,奴可傳消息請示。”
“唉,都說了,你和小伍不用總自稱奴的。”
“将軍将我倆給了主子,我倆就是主子的奴。”
看着貢多一本正經說這話,趙元嵩也是無奈了,他是想立威,卻也不喜歡古板。他纨绔卻有準則,覺得該正經時正經,該放松時放松,張弛有度,才是真正在生活啊。知道這種觀念在貢多這裏行不通,趙元嵩嘆道:“算了,不用幫我問了,我得先安排人将這樓改造一番。走,咱們再去典當行看看。”這家店內外重新裝修好,大概需要一個月,那時他都嫁進定國公府了,他還是自己問将軍吧。
典當行位置更好,正好挨着古董字畫街,只是斜對面正好是京城最大連鎖典當行。
“什麽,你胡說八道!”典當行裏傳出一聲尖叫,“好你個狗東西,你安的什麽心,這可是我家祖傳的大邑瓷!”
趙元嵩快步踏入店鋪中,正好看到漲紅一張臉的少年書生,憤憤拍着櫃臺與店夥計對罵。他回頭看趙元嵩進來,眼中閃過精光,指着櫃臺上一只白瓷瓶繼續大聲叫嚷:“叫你們掌櫃的出來,我家祖傳之物,經過多方鑒定,到你這,竟說我這寶貝是假的。別以為你家店大,就可以欺負我這窮書生。”
書生十七八歲,一身湖青直綴,頭上梳髻戴帻,衣裾下露出一雙麻繩草鞋。趙元嵩挑眉,不動聲色靠近這人,看到他有一雙粗糙的手,指甲縫裏還藏着黑泥。
店夥計橫眉倒豎,指着書生罵道:“哪來的潑皮,我家不收你東西還不成了,走走,你說這瓶子是真的,就賣去別人家吧。”
“這是我家傳家寶,誰想賣了,我只想押當一期,等手頭寬裕再贖回來。你要壓價,可是什麽話都敢講,我家好好的寶貝到你們這裏就成假貨了!不成,你今天必須給我個說法。”
店夥計氣結,繞出櫃臺一把揪住書生衣領,“想訛人,也不将自己招子擦亮些,你可知我們東家是誰麽?”
“我管你們東家是誰,偌大的永安,街上到處是五城兵馬司的人,你們還想店大欺客不成?街坊四鄰都來看看啊,他們家店毀我名聲,還想打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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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墨客、學生儒士最愛逛這書畫古董一條街,他們飽讀詩書,幾乎每人身體裏都住着一只“正義小天使”,看到受欺負的人同是書生,頓時産生共鳴,就和自己受欺負一樣。
書生這一嗓子,還真引來不少人,其中一位糙漢推開擋在門口正中的兩名男子闖了進來,“誰敢打我弟,誰?不要欺人太甚!”
這人彪悍強壯,身穿大襟馬褂,下套黑色粗麻窄褲,腳踏露趾草鞋,二十出頭,一臉橫肉,沖進來揮拳打上店夥計,還随手将人推向櫃臺。
趙元嵩眼疾手快,抄起差點被撞倒的白瓷瓶。書生見狀,沖向糙漢,一邊叫他哥不要傷人,一邊給他哥使眼色。糙漢會意,憤怒中将他也推開。這書生找好角度摔出,正好是沖着趙元嵩的方向。然而,半途卻被高大藍眼人擋下,這人一身戾氣,像極匈奴惡鬼。書生驚恐後退,腳下不穩,摔坐在地上。凄慘哀嚎:“匈奴人來了!”
随他這一嗓子,店門口衆人群情激憤,幾個膽大的沖進店裏,攔在那兄弟兩面前,指着趙元嵩罵他是間客細作,帶匈奴人迫害自己百姓。有膽小的,看清裏面情況,直接跑着去報官,檢舉有功也可賺個好名聲。
站店門口的兩年輕男子,一副看好戲模樣,其中古銅色皮膚的男子低聲對身邊人道:“今兒這小纨绔要倒黴了啊,三少你幫不幫?”
“切,幫什麽幫,我與他又不熟!”這人一身加棉勁裝,腳蹬鹿皮靴,雙手環胸,微仰着高傲的頭。
趙元嵩動了動耳朵,擡眼掃視在場衆人,他唇角勾出一抹淡笑,轉頭看向剛從後堂趕來的掌櫃,示意他給自己搬個椅子。趙元嵩随手将瓷瓶遞給搬椅子回來的掌櫃,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下,撩袍而坐。“各位學兄先別動氣,大家看清楚我這家仆身份,再來和我理論。”趙元嵩伸手彈了彈貢多腰間挂着的小鐵牌,上面清清楚楚鑄有官奴花式字樣。
那些喜歡“黑人”的酸儒名家們,對本朝最大的貢獻,也只剩下那傳世三本書了,其中《仕農賈奴》流傳最廣,統治階級用它來管理民衆,民衆也要以它為自身準則,在這半封建半奴隸制的王朝中平安活下去。官奴也是奴隸,卻有強大背景,有時候這麽一塊腰牌,甚至比平民小厮還要有臉面。
跳出來仗義執言的幾位激進書生見了,心裏“咯噔”一下。他們熱血卻不愚昧,就算不認識西夷奴,也知能擁有官奴當下人的,定是中等以上的權貴。幾人面面相觑,心中很方,他們結伴來京都打算參加明年春闱,竟一不小心得罪了權貴。可讀書人最講氣節,怎麽能輕易向惡勢力低頭?
激進的書生們憤憤站到一邊,就算這權貴沒勾結匈奴,也欺負平民了啊。同伴已去報官,他們倒要看看天子腳下,誰能大過律條,誰敢包庇,他們的筆杆子絕饒不了誰!
“受害者”兩兄弟齊齊望向趙元嵩,見他大爺似的斜依在椅子上,目中無人的架式,比雇傭他們的人還要刁,他們心生忐忑,情不自禁向店門口看熱鬧的人群中望去。
趙元嵩順着他們目光看到一個眼熟的人,樂了:“喲,這不是斜對街永安當的朱小哥麽?”
隐在人群裏的小個子肩膀一縮,剛想跑,卻因面前衆人已讓開路,将他明晃晃暴露在人前,他只好幹笑着踏進店來,對着趙元嵩點頭哈腰,尴尬笑道:“趙四爺,您也在這裏啊。”
“是啊,這是本少的店啊。”趙元嵩勾唇,擡手向掌櫃要過白瓷瓶遞給朱小哥,“這位書生說這是他家祖傳大邑瓷瓶,你是永安當吳大師傅高徒,眼力極好,來幫本少長長眼,看這是真是假。”
朱小哥僵着手把瓷瓶抱到懷裏,鼻頭出了一層細汗。“趙四爺,這是您的店啊?”
“是啊,前不久新得來的。”
“咕咚。”朱小哥吞口水,面上帶着猶豫。
“怎麽?據本少所知現在永安當鑒定的活計都歸你了,你不能幫本少長眼麽?”
“趙四爺,您這是折煞小的了。”
“叫你看你就看,難不成讓本少去請侯三不成?”
“不,不敢。”朱小哥手一抖,差點将瓷瓶摔到地上。
“受害者”兄弟聽他提侯三爺就跟提某跟班一樣,心中暗驚不已。
“這是,阿嚏!”大冬天的,朱小哥鼻子上有汗,風一吹,他打了個大噴嚏。
“抱好了啊,別摔了,要不然人家讓你賠!”趙元嵩似笑非笑地掃了那對兄弟一眼,又對朱小哥道:“說啊,是真是假,是本少店裏夥計看錯了麽?”
“這個……”
趙元嵩見他目光閃躲,緩緩坐正,吟詩一首:“大邑燒瓷輕且堅,扣如哀玉錦城傳,君家白碗勝霜雪,急送茅齋也可憐。”用眼神示意朱小哥手中白瓷瓶:“你沒看出來麽?老祖宗都給出鑒定之法,摸一摸,掂一掂,敲一敲,就知道了啊。”
朱小哥咽了口口水,他用奉承話來掩飾緊張:“趙四爺高才,有大學問,原來這瓶子還有詩詞啊!”見糊弄不過去,他硬着頭皮道:“咳,這個,摸上去粗糙,重量比青瓷都重,扣擊聲音發實,色澤中帶着灰,确實不是大邑瓷。”
那群激進的書生們被詩詞吸引,反複回味品鑒,一時竟忘了心中憤慨。他們從來不知道還有教人如何鑒定瓷器的優美詩詞,有偏愛詩詞歌賦的書生竟有種想與趙元嵩結交的沖動。乍一聽瓷瓶是假的這結論,他們首先反應是想摸摸那瓷瓶,看看它的手感與聲音,是不是真如詩中所寫的一樣。而店門外的看客們卻早早反應過來,他們指着“受害者”兄弟,哄然議論開,原來他們才是那訛人的!
激進的書生們這才恍然明白過來,這對兄弟竟然利用他們的同情心,助長他們氣焰,好向店家訛錢,他們頓時勃然大怒,摞起袖子就要與兩兄弟扭打起來。
“起開,起開,五城兵馬司的辦案。”門口圍觀群衆被兩差爺左右分開,他們進店大喝道:“匈奴人在哪?”抽出腰刀,抖開鎖鏈,氣勢洶洶地挺吓人。目光瞄到貢多,臉上表情僵了僵,轉眼再看向趙元嵩,立即瞪眼:“你就是勾結匈奴的人?”
趙元嵩被他們這看人下菜碟兒的模樣氣笑了,他站起身,剛想開口,門口又進來一人。
這人一身輕甲,腰上挂着一寸長的紅色令牌,手握制式梅花長刀,剛想開口說幾句場面話,安撫安撫民心,外加表表功,就見迎面走來一位華衣錦服的小公子,頭上挽了小髻,後腦頭發半披散在肩上,露出漂亮眉眼。這不是他們老大的老大家的四公子,馬上要與定國公府結親的趙元嵩麽。“哎呦喂,四少爺,怎麽是您吶!”他沒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呵,可不就是我。”趙元嵩用手指點了點“受害者”兄弟,“于校尉來得正好,這有人鬧事,人證物證俱全。”
“受害者”兄弟身上一抖,看朱小哥一直垂頭不理他們,頓時急了,“不是我們,是有人指使我們來鬧的。”他倆擡手指向朱小哥。
朱小哥手中瓷瓶落地,一臉慘白,他擡頭望向趙元嵩的目光帶着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