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後來呢?]解神聽得一驚一乍,連忙追着問道。
[沒了,她只留下了這把劍,托我交還給師父。]龍池飲了一口茶,答得簡單。如果陀鈴所說都是真的,那麽無疑是他間接害了羅鈴。既然如此,羅鈴卻又為何不肯跟他回去面見帝君解釋清楚?
一時之間,千頭萬緒,理也理不清楚……
[唉!居然就這麽走了……]解神聽的郁悶,幹脆往床上一躺,看着天花板幽幽的說道:[都說女人心海底針,還真是一點也不假。你說你那位師姐心裏都在想些什麽?]
[不知道]面無表情的龍池淡淡的說道,眉頭也不禁深深的皺起。
外面的天空一片晴好,陀鈴去後,那怪異的陰雨也随之消失。龍池站在窗邊,看着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各個面帶笑容,仿佛也能感知陰靂的消散。
從前沒有覺得,可此時此刻,再想起那綿綿的陰雨,如泣如訴,滴在心頭就是疼痛。
龍池繞出門外,順着街道漫無目的的行走。也不知過了多久,一擡頭,卻又是那間不怎麽起眼的布衣店。
從前來去匆忙,也不曾在意。如今站在街上細細打量,卻發現這的确是一間不起眼的商鋪。
[連一塊兒牌匾都沒有……]龍池低喃着搖了搖頭,徑直走進屋內。
店內的幹瘦少年低着頭,手裏的算盤打的啪啪作響,[歡迎光臨,客人您需要些……]
話未說完就生生憋回了肚裏,幹瘦的少年怯怯的看着眼前的龍池,不禁踉跄的退後一步,
[怎……怎麽是你……]
龍池聞言卻并不答話,只靜靜地站在店內的一角,沉默。
其實,他是想說要見羅鈴的,可是,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來。見了,他又能跟她說什麽呢?無話可說……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轉瞬朝陽變黃昏。幹瘦的少年始終在打着算盤,似乎是有算不完的賬。偶爾擡眼悄悄的瞄一下龍池,見他獨自立在角落出神,又搖了搖頭,繼續打着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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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不着痕跡的降臨,有誰輕咳兩聲,龍池方才回過神來。擡頭,是一臉郁悶的幹瘦少年。
卻見那少年指了指門外的天空,意圖不言而喻,布衣店要打烊了。
龍池這才恍然意識到,他居然在這裏站了整整一天……朝着那通向裏屋的紅帳深深的看了一眼,龍池沉默的走出店外。
往後幾日,龍池像走順了腿一般,每每朝陽進店,傍晚離開。也不說話,就站在角落裏,沉默上整整一天。
[随他去]羅鈴坐在桌旁,手裏細細的折着一朵豔紅色的紙花,語氣亦是漫不經心,[他喜歡站哪裏便讓他站哪裏,他喜歡站多久就讓他站多久,莫要管他。]
[可是老板……]幹瘦的少年聞言不禁無奈的撇了撇嘴,[咱家生意本來就不景氣,再讓那麽一個冷的跟冰山似得人杵店裏,咱這生意還要不要做了?]
少年這話說的屬實,原本店面就小,又不起眼,開業半年來,進店的客人十個指頭都數的過來。現在可好了,冰山臉的龍池往那一站,人家客人想進都害怕,直接不來了……
[老板……]
[好了]羅鈴冷淡的打斷少年的話,眼皮都不擡一擡,只認真的折着紙花,[按我說的去做。]
[是……]
日子就這麽一天一天的過去,龍池發現,這位幹瘦的少年每日都會在賬臺前把算盤打的吧吧的響,可是,卻又明明沒有生意。不禁好奇,便開口問道:[你在算什麽?]
似是不曾料到一向沉默的龍池突然開口,幹瘦的少年不禁吓了一跳,手一哆嗦,算盤啪的一聲打錯了一格。
[沒……沒什麽……我就自己算着玩還不行嗎?]結結巴巴的說着,幹瘦的少年躲避着龍池射來的目光。
老實人是不會說謊的,龍池見狀無奈的搖了搖頭,卻并不去揭穿。這樣整天的端着算盤,要說只是解悶,憑誰也不會相信。
回手将一直握在手裏的包袱放到賬臺上,明明是關心的話,卻被龍池說的不帶一絲感情,[勞煩小兄弟将此物轉交于你家老板。]
幹瘦的少年聞言不禁一怔,眼神古怪的看着那個包袱,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包袱之內是一件雪白的絨毛衣裙,前些日子空中飄了幾個雪花,天涼了,穿着正合适。
[呀~這麽好的料子還是第一次見。]幹瘦的少年雙眼放光的盯着衣裙一眨不眨,若不是礙于羅鈴坐在一邊,他都巴不得抱在手裏仔細端詳一番。[沒想到那人平日裏冷臉冷氣的,心思還挺細。
天冷了,老板的衣服是單薄了些,穿上這件正好合适。]
[收了放起來吧]羅鈴說的冷淡,自少年捧着衣服進來到現在也只擡頭瞥了一眼。
[老板您不穿嗎?天冷……]
生意不景氣,柴米油鹽樣樣都需要用錢。羅鈴非人,吃不吃飯都不打緊,可是少年不行。
平日裏,一人一妖相依為命,雖為主仆,卻實為姐弟。幹瘦的少年很懂事,知道羅鈴不易,很多時候,都只肯吃兩頓飯,剩下的一頓湊一湊,明天又可以省一頓。
有的時候,羅鈴看着少年幹瘦的身影,也想用法術變一些銀子出來貼補。但是,假的就是假的,騙得了別人一時,回手沒多久,石頭卻還是石頭,終究成不了金銀。
[收起來吧,我不喜歡這樣純淨的顏色。]從前的從前,在中天宮裏,所有的弟子都喜穿白色,純淨脫俗不染塵埃。當然,羅鈴也不例外……
那個時候,晨起練劍,衆弟子兩兩一組相互切磋,她總是會跟龍池分到一起。
龍池雖然入門較晚,但是天資卻深。沒有位列仙班的弟子不能有封號,但龍池卻是個例外。出衆的修為讓他早早就封為了一方水君。
仙霧缭繞的九重天上,人影如畫。劍鋒在衣袂中穿梭,一回首,看進那人星辰般深邃的眸中,仿佛萬年的冰雪亦能融化。
他常說:[晨起風涼,師姐應該多穿件衣服。]言罷,便笨手笨腳的将一件雪白的外衣披到羅鈴身上,那表情,是一種說不出的別扭,讓人忍俊不禁。
羅鈴記得那個時候,其他的師兄弟都喜歡跑來打趣,一個個沒有正形的說着人家也冷。只羞紅了那人的一張俊臉。
果然,讓一個呆木的人去關心別人,也真真是為難。羅鈴曾在心裏這樣笑道。
近來,龍池的腦海中經常會閃過無數個片段,支離破碎的,一會兒是這段場景,但轉瞬卻又變作了另外一個場景。
夜深人靜之時,龍池被夢驚醒。夢裏他仿佛看到一個男人被捆綁在誅仙臺上,血瞳透着幽怨,死死的盯着他看。不禁就心下一驚,想要逃避卻怎麽也逃脫不開。
就此再也睡不着,怔怔的看着窗外,想要出去走走,一擡頭,卻又走到了羅鈴的布衣鋪前。
已是夜深,布衣鋪大門緊閉,想要擡手去扣,手一頓,卻又落了下來。
屋內,燭光散着淡淡的橘色,把原本冷冷清清的氣氛平添了一分暖意。羅鈴坐在榻上低着頭,手裏仔細地折着一朵紙花。耳邊聽着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不禁擡眼去看,卻在下一刻生生愣住。
眼前,一身整潔的道袍滴着串串的水珠,發絲也亂了,鞋子也髒了,好不狼狽。
[你這是……]
[夜深,不想擾了旁人,卻不想圍牆後面有個池塘……]
大笑出聲,羅鈴幾乎可以想象龍池跌落水中時的滑稽。也虧了他做出這樣狼狽的事情還能說的這樣一本正經。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呆道士。
[修行人都像道長這般無禮嗎?上次是私闖奴家閨房,這次還要破壞奴家的池塘。]
沒有答話,窘迫的龍池被羅鈴這麽一說面上不禁浮起一絲緋色。
很多年前,那時羅鈴與龍池還是紫微帝君座下的小弟子。
一次,師兄弟們說,空山尊者的院子裏結了好多仙果。羅鈴聞言一時興起便教唆比她入門晚的龍池去偷。
當然,從來都是一身正氣的龍池定然不肯。于是,羅鈴也只好讓他幫忙放風。
因為空山設有結界,所以,為了不讓空山尊者發現,他們兩個都隐去了法術。
圍牆太高,沒有法術想要越過實在太難。龍池站在一邊看着笨拙的羅鈴爬上跌下,不禁在心裏無奈的嘆了口氣。
就為了吃個仙果,堂堂紫微帝君的兩個得意門徒竟然在這裏徒手爬牆?這要是傳了出去,又不知道該笑煞了多少好事兒的人……
于是,當羅鈴第三次從牆上掉下來時,龍池終于看不下去了……
[我來……]
輕輕将羅鈴扶到一邊,轉過身去的龍池沒有看到羅鈴那一臉奸計得逞的表情。
牆頭對龍池來說并不難爬,可牆下不安分的羅鈴卻令他十分頭疼。
是誰不懷好意扔了個石子,龍池就“啪”的一聲栽了下去,恰巧院內有個池塘,激起的水花伴着羅鈴那任性地笑。
再後來,空山尊者去紫微帝君處告狀,龍池跪在殿上,眼角瞥見羅鈴那搖得跟撥浪鼓似得腦袋,不禁無奈地在心裏嘆了口氣,終是什麽也沒說。
許久,回過神來的羅鈴遞給龍池一方手絹,看着他那一身的狼狽問道:[道長深夜至此,不會只是想讓奴家看個笑話吧?]
龍池聞言心中一動,開口卻又避開了來意,[沒什麽……走到這了,就想着……]想着什麽呢?想着進來看看?是否太過唐突。
不禁就別扭的四下看去,這才發現,在這并不算大的閨房中,卻鋪了許多紙花。顏色各不一樣,有的血紅血紅地刺目,有的是淡淡的粉色,還有純淨的白。
[這些……]好奇地開口,卻不知為何,有一種莫名地情緒堵在龍池的胸口,悶得難受。
[閑來無事,折着玩的……]羅鈴平靜地答道,順手将那些折好的紙花小心翼翼地收起。[夜已深,男女有別,道長若無他事還是請回吧。]
語落,四下寂靜,龍池卻依然沉默地站在原地,不說走也不說不走。過了許久,才緩緩地開口道:[你……你是為何離開了中天宮?]
似是沒想到他會再次提起此事,手不經意的一顫,紙花撕裂了一道口子。沒有預兆,羅鈴突然一口鮮血吐出,刺目刺目的紅。
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龍池幾乎不假思索地将她護在了懷裏。低頭朝那紙花看去,純潔的白卻正一點點變為了刺目的紅。
[這花……]
[沒錯,是我用自己的血養的。]
[你的血?]
[不然呢?]見龍池那微皺地眉頭,有那一瞬間,羅鈴感到了一絲徹骨的寒。[你以為,我在用別人的血修煉邪術?]
沉默,沒有否認也沒有認同。
自從陀鈴灰飛煙滅之後,龍池就總感覺哪裏不對。如果說陀鈴控制了這座城池,那為何她去了之後,這座城池卻依然有一股幽怨之氣?
他不願去想,也害怕去想。他寧願相信那只是他的錯覺。
[不管出于何種原因,血養之術都不可取。]不知為何,龍池有心避開了那句邪術。
[好。]懷中的聲音淡淡的,似有若無,仿佛帶着悲傷。
離開布衣鋪後,龍池獨自一人走在空曠的街道,想起之前羅鈴那雙帶着淡淡憂傷的眸,一時之間不禁思緒萬千。
擡頭去看那陰沉陰沉的天色,仿佛透着濃重的妖氣。龍池眉頭緊鎖,深邃的眼眸掠過幾許情緒,錯綜複雜,無從辨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