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新頂上的這塊地很厚, 耗時耗力把表面的紅泥清完之後, 還有一層岩石,楚淮引在孟侜下落的那一側鑿了一個孔,一切都小心謹慎,生怕整塊石頭裂開掉下去砸到人。
他趴着往裏看,裏頭黑漆漆的看不到底, 楚淮引命人拿來火把,用繩子系着往下放, 大概一丈之後, 火把逐漸熄滅。楚淮引心一沉, 想了想, 又拿出一顆李子往下扔。
他屏息靜氣,過了許久,都沒有李子落地的聲音, 像是投進了無盡深淵, 沒有回響。
楚淮引的心也跟着沉入深淵。
“把洞鑿大,注意不要讓碎石掉到裏面。準備長繩, 朕要下去看看。”
季炀心跳到嗓子眼,火把尚且會熄滅, 人下去豈不是……
“陛下,讓屬下去。”季炀跪下請命。習武之人閉氣時間比一般人長,但架不住下面是個無底洞這麽折騰。
“朕意已決, 不必再勸,孟侜在下面等朕。”
下面?下面是地獄還是深淵?
“孟大人不會希望陛下這樣做!”季炀想, 要是孟大人知道的話,會不會同意他把陛下打暈?
然而……季炀打不過陛下。
眼看暗衛抱來一捆接一捆的繩子,頭尾相接,越接越長,最後陛下把一端綁到了腰上。
季炀腦袋突突直跳,使勁給暗衛使眼色,你們一個個的抱那麽多繩子幹嘛?想讓我把你們都綁起來?!還有那幾個鑿洞的,本統領是不是平時飯給得太多,一個個有勁兒用不完?給我回去劈材!
季炀不斷想象,如果是孟侜會怎麽勸陛下,然後他絕望地發現,孟大人可能使個美人計就能讓陛下暈暈乎乎的,被打暈也不會反抗。
楚淮引吩咐了一些事情,準備下洞。
季炀遠遠看見有人沖進慶苑禁區,朝這邊而來,他心裏一跳,想出一個欺君的馊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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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虎之前被他哥關了一段時間,救回來之後,暗衛長讓他好好休息,一連幾個月沒有派任務。阿虎覺得是自己武功不夠高,才會被人制住,從而拖累孟大人,傷好之後,勤學苦練,輕功大大提升,從淮王府到慶苑,用了平時不到一半的時間。
他急急忙忙地沖進慶苑禁區,“陛下,孟大人——”
沒等他說完,季統領突然狂風一般刮到面前,揪着他的領子驚喜大呼:“什麽!丞相回來了?在皇宮?”
阿虎目瞪口呆,他們統領是有什麽通天本事嗎,居然能猜透他的目的,但是孟大人在淮王府不在皇宮。
他立即糾正:“不在皇宮——唔。”領口猛地被揪緊卡住喉嚨,季炀不給他繼續開口的機會。
“閉嘴。”季炀輕聲恐吓阿虎,他打算騙陛下孟侜在洞下面發現地道,現在已經從地道裏出來,回到皇宮了。等陛下回宮去找孟侜,季炀就自己把繩子一栓,代替陛下進洞。這樣就算陛下發現被騙,也找不到人算賬。運氣好的話,他或許真能找到孟侜,把人帶出來,将功折罪,按陛下的脾氣加上孟侜替他求情,自己八成也沒事。
季炀的聲音非常大,楚淮引朝這邊看過來,臉上三分震驚七分懷疑。
“季炀,你自己信嗎?”楚淮引聲音轉為平靜,仿佛已經接受某個事實。
季炀确實不信,但他別無他法,只好硬着頭皮玩個大的:“太醫說孟大人可能要生了,一直在喊陛下。”
“嗚嗚嗚嗚!”阿虎掙紮,沒有的,孟大人看起來不像要生了,你幹嘛吓人!
楚淮引動搖了一瞬,他非常想相信季炀,但是他看見阿虎的神色,顯然說得跟季炀不是一件事。
他檢查了繩子的松緊,頭也不回道:“欺君之罪,回去領八十大板。”
怎麽就不信!
季炀放開阿虎,跪在地上:“孟大人現在需要陛下,難道陛下不願意回去見一面嗎?!”
阿虎終于看明白了形勢,陛下不肯相信季統領的話,想要下洞找丞相。他對季統領非常佩服,不僅能預知他說的話,并且了解陛下,知道陛下不肯信,居然誇大其辭說丞相要生了。
但他更敬仰孟大人,早早預見這個尴尬的場面,讓他帶了證據。跟着丞相混,他一定會變得越來越機智。
“陛下,丞相從淮王府的地道出來了,阿虎有證據。”
季炀聽到前半句話,覺得阿虎這小子變聰明了啊知道給我打掩護,但還是傻,我說皇宮你說淮王府,這不露餡了嗎?!
再一聽有證據,季炀心裏一突。
“這是丞相撕下來的衣服。”
阿虎今天第二次被人拎着領子,楚淮引把碎布奪過來,不可置信地看着上面熟悉的紋路。
上面滿是紅泥和擦痕,破破爛爛的,甚至還有一點李子的酸味,乞丐都不要,在陛下眼裏卻是無價之寶。
楚淮引眼裏從震驚、質疑,到恍然、焦急,剛才季炀說什麽……朕的小貓要生了?
陛下有些慌亂,完全忘記季炀和阿虎的說辭稍微有些對不上。
他幾乎是踉跄地運起輕功,瞬息抛下所有人,朝淮王府奔去。阿虎的下一句話還卡在喉嚨裏沒說:孟大人很好,沒有要生孩子。
季炀:“……”
季炀:我他娘的為什麽不讓阿虎把話說完?
陛下等等!季炀連忙去追。
……
孟侜累得爬不起來,躺在府庫的地板上,嘴角噙着茶壺的彎嘴喝水。
抱是不敢抱的,陛下要吃醋。暗衛找來一副擔架,非常誇張地把丞相大人擡到了陛下還是王爺時的居室。
孟侜恍惚間有種進産房的錯覺。
柳宜修匆忙趕過來,看着孟侜這一身泥,仿佛從泥土裏拔出來的白蘿蔔,只有臉是幹淨的水靈靈。
“你這是幹嘛了?”柳宜修吃驚。
孟侜伸出手:“說來話長,快給本官處理一下這個指甲蓋。”
柳宜修先給他把脈,檢查了肚子,确定孩子沒有大礙。
孟侜的手指上全是紅泥,十指看不出原樣,柳宜修還是迅速發現他的中指上血肉泥糊成一團,很是駭人。
“快點,陛下要回來了。”
柳宜修就很沒有為病人着想的醫德,他先用濕帕子把孟侜的手除了指甲蓋以外的地方擦幹淨,然後慢吞吞地用銀針一點一點把上面的土撥幹淨,過程又麻又刺,非常酸爽。
孟侜沒來住過淮王府的主屋,眼珠子動來動去觀察四周,轉移注意力。
柳宜修吹了吹指甲,語重心長:“以後記得讓陛下按時給你剪指甲。”就是太長了才會惹事。
孟侜:這麽點小事,本官難道不能自理嗎?
“忍着點。”柳宜修把一罐藥水倒在他的傷口上,洗去粘連在肉裏面的泥土。
孟侜尖叫。
兩次。
剩下的一點指甲蓋,松松地和皮肉連接,往上翻翹,柳宜修問他要不要幹脆拔掉。
孟侜臉色一白:“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不了吧。
柳宜修把指甲蓋剪到根處,用紗布包成熊掌。
孟侜:“只是一根手指頭……”
為什麽要把整個手掌包起來?
“手指太不起眼,怕你好了傷口忘了疼。這樣就很有存在感了,實不相瞞,本官還可以建議陛下把你這只手吊起來。”按骨折處理。
這太醫是個狠人。
孟侜沒話反駁。
外衣本來就厚,裹上一層泥後,大概重了兩斤。孟侜把外衣褪下後,一身輕松。
“準備熱水,本官要洗澡。”
柳宜修建議:“手不能碰水,你可以等陛下回來讓他幫你洗。”
孟侜想,本官這副髒樣子怎麽能讓陛下看見,不夠英俊,像叫花子。
“我用右手。”
柳宜修靜靜地看着他右手背的大片擦傷:“……”
這位太醫看起來非常會告狀,孟侜只好歇了自己洗澡的心思,讓下人先幫自己洗個頭。
丞相大人的頭發上都是泥,熱水換了兩桶才勉強洗幹淨。
孟侜估摸着陛下快回來了,讓他們準備兩桶熱水洗澡。
楚淮引一進淮王府就看見熱水進進出出,但是……孟侜怎麽沒聲兒啊!
他猛地推開門,心慌道:“生了嗎!孟侜呢?”
孟侜坐在塌上,阖着眼半困半眯,手裏還拿着一塊咬了半口的芙蓉糕,乍一聽見陛下的聲音,吓得糕點都掉了。
“本官還沒準備生……”
楚淮引見到孟侜好好地坐在床上,斂了斂心神,他陪孟侜做過功課,知道這生産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疼過一陣之後,可能要隔幾個時辰才能生。
但是這個情況似乎不适用于早産?
楚淮引意識到季炀在說慌,生怕自己出現幻覺,他手髒,不敢碰孟侜,于是雙手一撐,把孟侜困在牆壁和胸膛之間,吻了下去。
是真的,小貓自己認路回來了。
楚淮引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又活了過來,他加深了這個吻,失而複得,這個過程他經歷了幾次,再也不想有下一次。
楚淮引發狠地咬了一口孟侜的嘴唇,淡淡的血腥味彌漫,既能安撫燥動的神經,也能引發心底的野獸。孟侜一聲不吭,感受到有滾燙的液體貼着自己的下巴往下流,他心尖一疼,兩只手攀住陛下的脖子,全情回應楚淮引。
對不起,又讓你擔心了。
一吻畢,孟侜睜開眼睛,看見陛下通紅的眼眶和泥濘的額頭,這場猝不及防的災禍,讓兩人都很狼狽。
他撓了撓陛下的後頸:“本官在等你洗澡——嘶。”
大意了,用的受傷的手指。
柳太醫果然深謀遠慮。楚淮引還記得他看見孟侜掉在牆土裏的指甲蓋時的恐懼,認真思考把孟侜左手吊起來的建議。
丞相大人只好犧牲色相勸陛下冷靜。
楚淮引還惦記着他身上的其他傷:“都檢查過了?肚子不疼?”
孟侜:“還真有一處沒敢讓太醫看……”
看見楚淮引臉色一兇,喉結滾動,似乎要發怒,孟侜趕緊指了指自己磨破皮的大腿,“這可不光是本官的錯。”
作者有話要說:
季炀:我為什麽要給自己加戲?
孟侜:本官開了培訓班,專門針對陛下的演技速成,一千兩一節,要不要試試?
楚淮引微笑交了一萬兩:朕倒要看看你要教些什麽。
孟侜:不開了不開了,教會徒弟餓(gan)死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