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簡植臉上笑意未收, 但心底笑意已收。
江燃太聰明了,勝于常人, 又大膽, 想常人之不可想不敢想。這是什麽年代,七零年代, 講科學, 學文化,樹新風。
他這又是重生又是穿越的,完全都是很多年後人的思維了。
風在吼馬在嘯, 理智在咆哮理智在咆哮。簡植在心底深處檢索一切關于江燃不同于常人的蛛絲馬跡,最終扭開一道大門, 讓模糊的光亮豁然投射下來:
江燃也是穿越者。
!!!!
那個找陳龍生借作業本的夜晚, 陳大隊長曾經說過1977年恢複高考, 他說,這是一個朋友告訴他的。
……
開學第一天, 陳龍生得意洋洋地和大家說:“新來老師和我爹很熟。”
……
一堂語文課, 江燃無休止地問自己問題, 無意識間說出白求恩英文全名, 江燃聽出這是倫敦腔。
……
正常人哪裏懂什麽倫敦腔?正常人哪裏會什麽開口閉口就說“你們狼窩山有妖精?”
簡植在江燃面前正襟危坐,她手指緊緊捏住衣衫一角,額角泛起細密汗珠,眼神極鄭重,心情極緊張。
她想,如果江燃也是穿越者, 那其實也還不錯。她可以試着與他結盟。一起保守秘密,一起用未來智慧在這個世界相處。與他共同協助好過無休止揣測。
已經是時候了。
簡植決定确認一下:“江老師,我問你幾個問題,你答對了,我才能說。”
江燃:“嗯。”
簡植:“有一個鼠年,大家不拜年,是因為什麽?”
江燃:“大家都生病了??”
簡植:“有一個豬年,豬肉特別貴,是因為什麽?”
江燃:豬肉漲價了??
千軍萬馬在心的沙場集體患上心髒病,被救護車擡下,留下沙場繼續在風中狂舞細沙。
等等,先別擡先別擡。簡植湊到江燃身邊,小聲道:“咱們再來一個問題,你有沒有和陳大隊長講過1977?”
江燃一臉懵:“什麽???你說的什麽???”
好的,千軍萬馬又回來了。
簡植嘆了一口氣,準備站起身來離開:“江老師,你什麽也不知道。”
她坐小板凳,坐得時間長了腿發麻,這一站差點一個踉跄軟軟跪在地上。
江燃眉心緊蹙,在簡植要把胳膊從他手臂中抽開時,突然加大力氣緊緊攥住,另一手攬住女生肩膀用力回旋,這時一看,女孩子瞳仁深處的失落如一張遮天蔽日的網,擋住他的豔陽。
江燃聲音低啞:“你等下,我是不知道,但我也許猜出來。”
簡植:?
江燃:“有可能你不是之前的簡植,最起碼,不是1974秋天的簡植了。我看過你們的字跡,無論是作業本,還是卷子,都是不一樣的。”
簡植心裏道了句江燃真是聰明得可怕。想了想,她說:“嗯,江燃,我直說吧,我來自2020年。你說的對,我見過了和死亡比拟的回憶,其實是真的死過。然後,我就來到了這兒。”
江燃:?????
簡植:“但這事兒誰都不知道,連我父母都不知道。你不要告訴任何人。而且我還懷疑這裏還有一個和我一樣的穿越者。”
江燃一時間難以消化這些事情,搞不清楚她到底在開玩笑還是在認真。
沉默像道門一樣隔閡在兩個人面前。
半晌,簡植換了另一種關切語氣,有點兒甜,有點涼:“江老師,我估計我說了這事兒你也不太容易接受的。那個。與其擔心我的話,你不如擔心一下你自己。您今天上午沒去打針。趕快去吧。不然丹毒要複發的。”
他說:“簡植,我……”
他還有很多的話想說,很多的事情想問。他本是個聰明人,不習慣生活裏有太多疑團。可是現在疑團接着疑團的,讓他自我保護的本能啓動,那就是徹底查清楚了再去相信。
可是簡植不再願多說什麽了,她已經說得夠多了。
她皺眉:
“你的手還不放開我嗎?江老師?”
“怕打針疼啊?疼疼飛?”
江燃一秒破功,手瞬間松開。女孩子拔腿就跑,甩着麻花辮,一溜煙就奔到了鳴山上,從火柴大小的人兒又變成芝麻小人。
江燃把後槽牙磨了又磨:見鬼的疼疼飛,此生最大恥辱!
鳴山山坡之上,午後風低回旋轉,樹林梢頭星星點點了嫩嫩青芽。
簡植身上出了薄汗,她放慢腳步,意識到春已深,夏欲至,那個冰天雪地讓自己死了一次又一次的季節當真是遠去了。
然而,她也能明白,當前距離真正的春天,還有漫長的路要走。
不知道江燃最終會不會幫她,但至少現在,她沒有什麽站在一條陣營的家人,父親仍然會愚孝,母親也時常頑冥不化,就今天這事兒,若不是她問得及時,他們差點就合手斷送了簡瑛的美好未來。
想到這裏,簡植不寒而栗。
她慢着腳步在午後的山道上走着,認真思索起這整件事的經過,突然覺得有件事很是蹊跷:
昨天江燃去簡瑛那裏打針,據大姐所講,已經是很晚了。當場在的也就只有大姐師傅、幾個村民,有的還是從別的生産大隊過來的。除此之外就是簡三峰、他女朋友。
然而,到了第二天中午,她娘胡圓就跟她說,“這事兒鬧的全村都知道了”,“連傻子家的丫頭”都知道了!
短短時間裏,怎麽可能傳得這麽快呢?
一來,他們又沒有站在房頂上喊廣播;二來,頭天晚上人那麽少;三來,這是破壞人名聲的事兒,這一定是有人惡意為之,有意去敗壞大姐的名聲的。
想到這裏,她把指甲深深掐入手心,留下淡淡的痕。
這件事的嫌疑人,大姐師傅肯定是要排除在外的,在場村民也和簡瑛無冤無仇的,而且附近的生産大隊裏,都對江燃的好名聲有口皆碑,他們都巴望着自己的女兒或者親戚的女兒能過去給他做婆娘哩!怎麽可能去敗壞他。
至于簡三峰,簡植就很了解了。她小叔雖然不正吧,但本質上不像是做出傳閑話這種事兒的人,太費腦又費力,有那功夫還不如躺炕上睡大覺。
如此,就只能剩下一個人了,她從未見過面的,那個紡織廠女工,簡三峰的女朋友。
……
走了大半天,簡植才進到家門,看到裏面空無一人了。飯桌上一個草編籠子扣了碗筷剩飯。簡瑛給她留了條子:“我去大隊衛生部了,你一回家跑哪兒去了?先把飯吃了,然後去狼窩山上幫咱爹娘幹活兒,簡友來也去了。”
看樣子,胡圓沒有把事情告訴她,簡瑛還什麽都不知道。
簡植心想這也好,至少大姐不用煩不用操心,下午給別人打針也能自然點兒。而且,她爹已經說了麽,誰要再傳她閨女的閑話,他就揍丫的。
只是,她想,就算揍東揍西的,她爹肯定也想不到自己最該揍的是他弟和他弟妹。若是真發現了,不知能不能下得去拳頭。
想到這裏,簡植也沒有什麽心思吃飯。她坐下來扒拉了兩口白菜泡棒子面兒餅,換了身幹活用的粗布衣服,就直奔狼窩山上。
所謂陽春三月間,農民忙翻天,家家戶戶的孩子都要出動幫忙的,就算力氣不大如簡友來這樣的小朋友,也可以弄草葉子或者樹葉子到豬圈裏去漚糞,論“方”來折算工分。
至于簡植,原本也應該在每個周六日一大早随生産隊上地出工,只不過別的壯勞力是一天十分兒一個工,簡植這樣的能給個五六分兒。
只不過,簡植在冬天裏暈過一次,赤腳醫生後來也判斷說低血糖不适合幹重活,才讓她歇了好久。直到上上個星期,簡植才開始在周六日随他爹一起出工。
今天,家裏這一地雞毛還沒掃淨,簡植又要化身苦力了。
她穿着布鞋在山道上走,尋找他家人所在的梯田,可巧又遇到了陳龍生。陳龍生正在翻土,渾身上下大汗淋漓的。他看見簡植道了句:“間諜,你臉色怎麽那麽差?”
簡植原本吃不下午飯,肚子裏有些餓,現在山道爬得又費勁兒。她嘆口氣道:“我累。”
陳龍生說:“你有啥累的?你上午都沒來,不像我們一直忙活。”
簡植:“你不懂,很久~很久~以前~的周六日~我豈止是上午不用來,我在家躺着就好,喝冰闊樂,追韓劇,吃完炸雞玩吃雞……”
陳龍生又是不明白她在說什麽,就瞧見他這同學步履沉重地走到自家人附近的田,唉聲嘆氣地去領活了。
然而,他翻着翻着土,沒過多久,忽然就聽到山坡上一陣狂喊:“哎呀呀呀這誰家孩子又暈倒了?!”
“是簡植嗎?簡大梁家的簡植?!”
“這孩子臉色怎麽這麽差?!快掐人中快掐人中!”
陳龍生眉頭一皺,抱着自己的擱在田邊地上的飯兜子就跑了過去。
只見簡植同學被人抱着躺在一棵樹下,人中被人掐着,虎口被人按着,額角大顆大顆滾落着汗珠,纖長的睫毛緊緊扣住。
有人說着:“是不是低血糖又犯了?沒好好吃飯就來的嗎?”
她娘胡圓就站在旁邊:“今天二妮子沒吃午飯就跑去鳴山了,但我給她留了午飯的呀!”
簡大梁臉色極沉:“都別說了,低血糖得先吃點兒東西,不然緩不回來!誰現在手頭有吃的,給二妮子嘴裏塞一點,看能不能緩回來。”
陳龍生遞出了自己的飯兜子,他說:“我家拿野獾子肉包的餡餅,給簡植吃!”
要是以前的他,可能此時就會幸災樂禍了,但是随着陳龍生最近和簡植頻繁相處,認了“間諜”又時常作伴回家,俨然把她當成了朋友。
簡大梁看到這友誼的餡餅居然還是個葷的,感嘆連連,而胡圓瞧見了,更是熱淚盈眶,自家女兒居然跟她的死對頭和好了啊,而且好成這個地步了啊。
誰知道,就當陳龍生剛要把美味噴香油光肆意的餡餅遞到簡植的嘴邊,一只小手伸過來打掉了它。
一位少年說:“不,我想簡植不吃野味,而且她已經暈乎了,更不容易嚼餡餅。她現在更需要的是容易咀嚼的野山莓,不是野味的野山莓。”
簡植虛弱中捕捉到這縷聲響,小聲道:“對!”
其他人:?????
作者有話要說: 簡植會吃上肉的,但不是今天,你們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