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清早的晨光塗抹在王簡氏家院,空蕩的豬圈被提燈仔細照了又照,然而只有豬槽裏為剩不多的潲水反着光,像是大寫的諷刺。
王簡氏和簡三峰四目相對,又看向簡大梁:“你說這到底咋回事兒?人偷的?”
簡大梁搖搖頭:“這豬圈門又沒被破壞,裏面的泥漿也沒啥腳印。奇了……這豬像是憑空消失的。”
王簡氏聲音擡高,不可置信:“這笨豬,還能成精跑了?”
簡大梁頗為煩躁地點燃一顆煙,也不知為啥想起一個知識點:“豬可不笨,豬很聰明。烏克蘭軍隊還拿豬當軍犬。”
王簡氏:……
找豬要緊。簡家三個孩子被打發着全村各地兒奔來跑去。即便知道一切都是徒勞,但挨不過親奶奶和親爹的使喚,他們各家各戶敲門問着,大道小道盯着,見到一個人就問一句:“你看到一只挺歡實的小豬仔嗎?”每個人剛開始還會關切地問問這豬是跑了還是被偷了,但一聽說是無緣無故地沒了,還以為他們在開玩笑。
簡植跟在簡瑛背後踢着石子,完全對找豬這件事不上心。等走到陳龍生家門口,她突然皺了下眉頭,對姐姐說:“這戶,我就不進去了。”簡瑛大抵知道這倆孩子之間曾經有過節,尤其在養豬這事兒上有矛盾,就讓妹妹先回去。
簡植并沒有回家,她要上山。
微茫的晨光裏,簡植踏着墜了露水的草木,輕輕喘氣攀登着。借助着天邊那點兒魚肚白,她看到野鳥打着圈從樹頂上的窩離開,梯田上的小麥也抽了芽。大隊人們專心耕作,俨然忘記了落陷阱捉野雞的事兒。
過去的那個冬天,其實也沒聽到誰家真正捉到什麽野雞。得了好運的,只有簡家一戶。
等走到後山深處時,稀薄的氧氣帶來了些許耳鳴,又攜了點兒加速的心跳。簡植把手攏到嘴邊,終于喊出那句久違的:“阿黃,我餓。”
……
空山靜悄悄,落葉有聲響,這一句話問了出去,沒有收到任何回信。
她料是阿黃沒聽到,又大喊兩句:“我餓,我餓!”
然而,還是沒有動靜。
阿黃有可能是出去了。
意識到難得的一次相聚,就被這麽不巧地錯開,簡植心裏很是失落。
她走進洞穴內,看到幾本她之前拿過來的圖書被整整齊齊地摞着,擺在一個以前沒見過的小石臺上。湊過去,突然看到這石臺上還有自己之前拿過來的草紙和鉛筆。拿起草紙,看到上面的字幼稚得不像話,但依稀可以辨別出來,那寫的分明是:瞧咱大隊的小孩兒學拼音。
簡植笑出聲來。
沒想到這麽些時日不見,這只成了精的黃鼠狼還一直孜孜不倦地學習,進步神速,比家裏那位小弟簡友來還要厲害了。
她半跪到石臺邊上,拿起鉛筆在“兒”上打了個圈,在旁邊寫,“是兒不是||”。
等站起身來,她在耳畔捕捉到一縷細弱的哼唧哼唧聲響。
簡植費力地抱着一只小豬仔下山去。它幹幹淨淨,歡實愉快,毛皮亮澤,小短腿在她的懷裏撲騰。
簡植用力用雙臂勒住那渾圓的肚子肉,低聲威脅它:“別亂動了,再亂動,我現在就把你殺了!”
小豬仔立馬不撲騰了。
她方才在洞裏一個大坑處找到了這只小豬仔,那坑幹幹淨淨,墊了松軟的幹草,旁邊還有一大把豬草,帶着一碗清澈的水。簡植立馬便懷疑這就是奶奶家所丢失的那頭小豬。
阿黃的潛力到現在都沒被自己挖掘充分,但現在能确定的是,它可能跟一切的野生動物及家養動物都有聯結。想要喜馬拉雅旱獺,就能囤到喜馬拉雅旱獺;想要家養的豬,就能得到家養的豬。昨天她只不過在院子裏喊一句“讓奶奶家的豬消失”,可能是讓它聽到,就這麽得償心願了。
那還有呢?她抱着豬仔,苦苦思索着。
簡植突然想起上次在院子裏喊想要陳龍生的語文書,結果大半夜的,那本書就從天降落。
……
可能也是阿黃搞的。
小豬仔即便不敢撲騰了,但仍然在簡植的懷裏東張西望,對着逐漸挂上遠處山巒樹梢上的太陽眨巴眼。
簡植想,被這麽有靈性的阿黃養過,會不會也帶上點兒靈性呢?
“你昨晚,是被一只黃鼠狼攆着,從村子裏跋涉到後山的嗎?”
豬仔晃晃腦袋,像是搖頭。
“你昨晚,是被一只黃鼠狼作法,突然間,‘啪嚓’地從村裏離開,降落到洞裏的嗎?”
豬仔仍是晃晃腦袋。
問不出個名堂,百思不得其解。當簡三峰站在村口打水,瞧見的正是這一臉疑惑的抱着自家小豬仔的簡植。
小叔飛快地把井水撂下,三兩步走到簡植這塊兒,聲音顫抖高亢地說:“你這是從山上找到的豬?”
簡植發現,小叔即便額角有汗,但顏值也不輸以往,狹長的眼尾水墨筆端一樣往上挑,嘴唇又是跟抹了潤唇膏一樣淡淡的。真真兒個和劉牧一樣樣的。
她“嗯”了一聲,瞬間就把豬仔往他手裏一遞。簡三峰打骨子裏好面子愛幹淨,先是躲閃了一下,差點兒就把豬摔地上了。
不過,他馬上就發現這豬身上其實沒有沾着污垢,趕緊用手使勁兒撸了一把,就恨不得用臉蹭一蹭了。
即便他廢柴,他好吃懶做,但早晨損失掉一頭豬仔仍在他的心裏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創傷。畢竟豬仔價格不菲,而且年底賣掉之後,是筆非常重要的收入。
他問:“咋回事兒?這豬還能自己飛到狼窩山上了?你也聽你爹說了,門沒破,泥坑上也沒腳印。”
她四處望望,看沒什麽人,只有皺着眉頭的簡三峰,這才湊到他耳邊,小聲說:“叔,你信這世上有妖精麽?”
簡三峰一唬,然而卻道:“你說什麽呢!這都啥子年代了,怎麽有妖精!”
簡植把聲音壓得更低,像是在說一樁秘辛:“江燃你知道吧,那個知青。他說像咱們這樣的深山溝子,最容易出妖精。”
簡三峰:……
簡植抿了抿唇,像是不太好意思說出口似的,然而頓了片刻,說了下去:“你有手有腳的,不去喂豬,非得讓我奶奶去我家說要我喂。我當時挺不樂意的,就嘟哝了句‘讓你們豬丢了算了’,結果可巧第二天,你家豬就沒了。”
簡三峰:?!?!?!
她說:“不信嗎?我昨天在院子裏說這話的時候,我姐姐還在旁邊聽着呢。我覺得嘛,妖精懲惡揚善,不想讓我受這個委屈,就把你豬拐山上了。我跟你說,你再要把豬扔給我養,那麽這豬仔還會丢。這回妖精是給它洗白白,下次可就吃幹抹淨了。”
簡三峰緊緊抱着小豬跑了,都忘了他打的井水了。簡植覺得面前這幅美男小豬圖甚是可愛可親。
小豬仔重新回到了奶奶家的豬圈。簡三峰跟王簡氏說,以後自己好好喂豬,再也不折騰別人了。
經過一上午折騰的簡植倒在炕上,任憑爹娘弟姐百般詢問,也說不出個名堂,只講這個是自己而和簡三峰的秘密,兩個人說好了,誰都不能透露。
簡大梁好奇,什麽時候自家閨女和簡三峰的關系處得還算融洽了,基本上都抛棄了以前那可憐巴巴的尊長态度,現在完全直呼大名。
簡植更是沒法回答,這關系融洽,還是因為他和自己21世紀的發小劉牧一模一樣。一起相處了20年左右,怎麽可能還對他持尊長态度。
胡圓看問不出什麽來,跟她講了另外一件奇怪的事兒:“你今天去村子裏問了這家問那家,有沒有見到一個大概一米高的小孩兒,”她一邊說一邊比劃,“這大冷天的,身上穿得挺薄,是一件紅色小褂子,踩着黑色小皮靴。剛我問了你姐你弟,都說沒見過。”
簡植不太在意:“沒啊,咱村不就那些小孩兒嗎,你應該比我清楚。哪有什麽從來沒見過的。怎麽啦?”
胡圓道了句,“那可就奇怪了”。她從炕沿邊上拿過來一個袋子,給簡植看,“就你們出門那會兒,這個小孩兒跑咱們家來了。也不說話,就敲了院門,對着裏面嘻嘻笑。我給他開門吧,他就塞給我這麽一袋子東西,給完就跑了,我追也追不上。喏,你看看。”
簡植懶洋洋地拿過袋子,打開來看,頓時坐了起來,眼睛都挪不開了:幹木耳若幹片,幹香菇若幹朵,紅薯幹若幹塊,還有一把幹豆角。
她把袋子放下,緊緊抓住她娘的胳膊:“你再給我講講,那小孩兒長什麽樣?”
胡圓滿眼疑惑說:“怎麽着?你見過?小臉挺俊的,像年畫上走下來的娃娃。胳膊腿兒上都是肉,雙眼皮,那小嘴,笑起來真甜啊……”
簡植也實在想不明白這到底是誰,但聽這個描述,肯定不是村裏人。他們狼窩生産大隊的小孩兒,都和簡友來一樣泥地裏打滾,別說什麽小皮靴小褂子,更不會跟年畫娃娃一樣白白淨淨的。
這個作風有點像阿黃。
可是……
她腦子亂極了。
吃了早飯,簡植悄悄出了門,溜到奶奶家,矮着身子蹲到豬圈旁。對着裏面那只重新弄了一身泥拱來拱去的小豬仔說:
“你昨晚上,是被一只黃鼠狼弄走的?”
一模一樣的問題,小豬仔很自然地晃晃腦袋。
簡植又開口道:“那你昨晚上,是被一個小娃娃弄走的?”
小豬仔剛要繼續不耐煩地晃腦袋,結果驀然地聽見這問題終于有改變,随後就點了點頭。
簡植:……!!!夭壽啊,阿黃真變成人類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黃大爺:變成人類,就沒有生|殖 隔離了。
簡植:你閉嘴!!!!
謝謝“你是豬喔”的營養液,我認為它是豬肉湯味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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