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童涵在職工宿舍住了幾天。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主動住在這裏。
這間屋子的每個角落,都充滿了董洪濤的氣息,連童涵暫住的這幾天臨時的生活用品,有些也是董洪濤留下的。這種時候,童涵感覺自己沒什麽理由嫌棄舊物。
白天家裏會來客人吊唁,有些是董洪濤的親戚,童涵模糊尚存一些小時候的印象。還有學校裏的老師和學生,很多人是第一次見到童涵,驚異于董教授竟然有一對雙胞胎兒子。董翰甚至不需要做過多的解釋,只要看着他們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別人就能自動理解。
晚上童涵陪董翰睡在家裏唯一的床上。前些日子董翰為了陪床,長期沒有睡好。現在終于可以一覺睡到天亮,他通常閉上眼睛便沉入夢鄉。童涵則往往聽着耳畔的呼吸聲,睜着眼對着天花板很長時間。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和董翰如此親近,久到忘記了另一個體溫在身邊的感覺。
童涵翻了個身,董翰就睡在他身邊,眼窩深陷,眼睑下暗沉一片。就好像在照鏡子,他看到了憔悴的自己。他忽然覺得,也許董翰就是另一個世界的自己。因為某個突如其來的變數,他們才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那麽,這個變數,究竟是什麽呢?
童涵伸手觸摸鏡子,手指徑自穿過空氣,落在了董翰的臉上。光滑的觸感,帶着恰好融化巧克力的溫度,像親吻一片花瓣。指尖感受到了肌膚的柔軟,他縮回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臉。
明明是一樣的觸感,卻沒有那種心動的感覺。
童涵鬼使神差地湊近董翰,鼻尖對着鼻尖,眼睛剛好可以看到眼睛,連嘴唇的形狀都嚴絲合縫。
我們本來是一體的,他想。上帝把我們劈成了兩個,所以心永遠無法滿足。
他不知道該怎麽填滿心裏的空缺。空虛讓他焦躁,也讓他更加清醒。好不容易挨到半夜有了睡意,他腦子裏模糊拼湊出了郐梓的臉。郐梓眨着蓄水的眼睛,臉色嬌豔地像一朵盛開的桃花。他對童涵說:“我知道。”
與殡儀館定好火花時間,董翰為董洪濤簡短地舉辦了一個追悼會。親戚和朋友來的很少,反倒是聽到消息後的學生紛紛從各地趕來,小小的房間裏堆滿了花圈和服裝各異的人們。由于來的太多,他們幹脆把禮堂當做同學聚會,三三兩兩聊着天,等待着道別時間的到來。
童涵陪着董翰站在最前面,司儀講完追悼的致辭,家屬首先上臺獻花。童涵本來想扶着董翰,卻在上臺的前一刻,他換成了牽手。董翰的手指冰冷黏膩,像抓着水中的小魚。童涵抓得很緊,董翰微怔了一下,沒有掙開。兩個人一前一後上臺,在遺體旁放下一只白菊花。
董洪濤靜靜地躺在訂制的棺木中,面容經過修飾,比臨終那天的氣色要好上許多。這不是他死的時候的樣子。童涵想,這些人都沒有見過他生前最後一面。看到現在這樣的董洪濤,以為他就這樣死去的話,心裏應該會好受很多。
連死亡都有了強烈的目的性,修容究竟是為了給死者尊嚴,還是給活着的人虛假的心安?
董翰凝視了很久遺體,然後重新牽起童涵,走下臺階。兩個人站在臺下,看着嗡嗡的人群安靜下來,逐個上前獻花。童涵盯着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問:“這些人你見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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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翰搖搖頭:“沒有,很多我也是第一次見。”
童涵“嗤”了一聲:“活着的時候不來,死了再大老遠趕過來又有什麽用。”
董翰垂着眼,平靜地說:“總比死了也不來要好。”
童涵一下子說不出話了。他知道董翰在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