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醫護人員離開了。過了一會兒,來了更多的人。童涵扶着董翰,在一張張的紙上簽了很多名字。字太多來不及細看,董翰麻木地重複着機械的動作,要不是童涵扶着他,他的手抖得幾乎要握不住筆。等簽完以後,護士拿來白布蓋住病床,問董翰要不要再見最後一面。
幾步之遠的病床上,白布拱起一道蜿蜒的弧度,像天際線上聳立的山巒。
董翰怔了怔,又搖搖頭。護士之間交談了幾句,把遺體搬上移動床,推走了。
童涵扶着他在走廊的座椅上坐了一會兒,醫護人員離開,走廊重新安靜了下來。
董翰坐着一動不動,童涵猶豫着把手放在他肩膀上,輕聲道:“我們回去吧。”
董翰泫然欲泣地看着他,童涵率先站起來,向他伸出手。
兩人回到職工宿舍,外面的天已經亮了。見董翰渾渾噩噩沒有精神,童涵幹脆幫他脫掉外套,随便擦了擦臉,再把他抱到床上。董翰輕得像一根羽毛,臂彎之中幾乎感覺不到重量。
做完這一切,童涵看了看時間,想到一整夜沒跟童芬芳聯系,準備回家一趟。他用冷水撲着僵硬的臉頰,鏡中的他眼窩凹陷,氣色暗沉,像個病人。
他走出盥洗室,出門前再次往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董翰趴在床上,睡得很沉。童涵忽然很想轉回去,爬到床上跟董翰一起睡。他想抱着董翰,窺探他是否做了個好夢。他覺得很累,累到無法跨出低低的門檻。
最終,他狠心邁開腿,在身後關上了門。
自己的确是個病人,他想。
童涵走到小區樓下的時候,太陽早已升上了半空。他走得匆忙,連鑰匙也沒帶,只好按着門鈴讓童芬芳幫他開樓下的防盜門。等他終于邁進家門,童芬芳抱着特博坐在沙發上,擺出一副守株待兔的模樣。童涵沒來由得一陣心虛,又累得沒精力服軟安撫童芬芳,拖着疲倦的身體走近,坐在旁邊的沙發上。
童芬芳瞪着他:“你去哪兒了?”
“我……”童涵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跟董翰去醫院看爸爸了。”
“爸爸?”童芬芳冷笑一聲,“你沒有爸爸。”
童涵懶得跟她辯解,放開四肢攤在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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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芬芳見他真的累慘了,再多苛責的話也說不出口。她看了童涵一會兒,語氣輕柔了一些:“你先上去休息吧,明天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童涵腦子早已困成了一團,迷迷糊糊地應了,沒聽清她具體說了什麽。他掙紮了半天從沙發上站起來,拉着扶手上樓。他走得晃晃悠悠,童芬芳提心吊膽地在下面看着。走到樓梯的轉彎,童涵忽然想起了什麽,回頭對童芬芳說:“他走了。”
“誰?”童芬芳下意識問。童涵沒有回答,但很快,童芬芳便意識到了這句話的主語。童涵沒看清她的表情,眯着眼睛回過頭,又繼續去找床鋪親密接觸了。
童涵這一覺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天剛蒙蒙亮,像隔了層紗,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一整天沒吃東西,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肚子便“咕咕”地叫了起來。童涵慢慢吞吞地爬起來,想下樓去找他上次塞在冰箱裏的零食。
剛打開房門,他就聞到了樓下傳來的香氣。匆匆奔下樓一看,童芬芳穿着圍裙正在煎荷包蛋。回頭見他來了,笑着催他去洗漱。
童涵揉了揉眼睛:“媽,你怎麽這麽早?”
“我不是說今天要出門嗎?你快點去洗漱,過來吃早飯了。”
雖然童芬芳平日晚上偶爾做飯,周末做得更多,可一大清早起來特意給童涵做早飯倒是高考後的第一次。童涵幾乎是有些受寵若驚地洗漱完,坐在餐桌旁。
“趁熱吃,這是你喜歡的流心太陽蛋。”童芬芳哼着小曲兒倒牛奶,然後把杯子推給童涵,又去處理沙拉。
童涵喝了一口牛奶,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一枚荷包蛋吃完,遲鈍的大腦複蘇,童涵終于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一切。童芬芳的反應,似乎有點超出他的預料。
“媽,”童涵問,“你不難過嗎?”
童芬芳在沙拉是擠上蛋黃醬,用叉子拌了拌:“我幹嘛難過?”
已經離婚的夫妻都會這樣嗎?童涵想,感情來得快去得也快,就好像不存在一般。他又想到董翰,對于董翰,感情是怎麽樣的呢?他為什麽能輕易原諒董洪濤,又需要多久才能走出來?
“沒什麽,”童涵叉起一塊沙拉葉子,“你準備帶我去見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