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童涵這一覺着實算不上好。
他做了個悠長的夢,好像回到了小時候,跟董翰在小弄堂裏打鬧,童芬芳叉着腰站在家門口,大聲訓斥他們趕緊回家。等終于玩夠了,兩個人推推搡搡地往家裏走,出門前的幹淨衣服沾滿了泥點子,童芬芳二話不說進屋拿了把掃帚,怒氣沖沖往他們身上招呼。這時候總會有個人出來做和事佬,攔着暴怒的母老虎,董翰哈哈一笑,拉着童涵一貓腰往卧室躲。童涵偷偷回頭看,那人一臉好脾氣地安撫着不肯罷休的童芬芳,不長眼的掃帚時而掃到他身上,他也不生氣,扭臉看到童涵,便朝他戲谑地眨一眨眼。童涵忍不住笑了,一個不留神被他哥拖進了卧室。
童涵還記得那日午後的陽光,他跟董翰好像是因為一串糖葫蘆打了起來。糖葫蘆沾滿了甜滋滋的陽光,高高地紮在草靶上,像閣樓上準備抛繡球的美人兒。一群孩子在下面眼巴巴地望着,都奢望美人能青睐自己。童涵和董翰把零花錢湊了湊,買了一根,結果一串兒有五顆山楂,兩個人分贓不均,打了起來。
最後似乎是董翰把最後那顆讓給了童涵。沒等童涵回憶起甜蜜的滋味兒,就被殘忍地搖醒了。
童涵睜開眼,室友舉着游戲手柄低着頭看他,眉頭皺得打了結。
“喂,童涵,你笑得好詭異啊!”
童涵下意識摸了摸嘴角。
“我笑了麽?”
“你自己都沒注意嗎?還發出了那種詭異的笑聲,害我打到一半以為僵屍從屏幕裏跑出來了。”
“抱歉,我做夢了。”
童涵扶着額頭坐起來,幼時的董翰和年輕的童芬芳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唯有那個人,醒來後就再也想不起長相。
“還好你是午睡,要是大晚上的,還不得把我吓死啊!”室友嘟嘟囔囔一邊吐槽,一邊沿着床沿的爬梯往下爬,等到了地面,他擡起頭,對童涵說,“笑得這麽開心,一定是個美夢吧?”
童涵愣了愣,用手指壓住太陽穴,虛弱地笑了笑:“嗯,算是吧。”
“春夢嗎?”
童涵二話不說,扔了個枕頭下去。室友嘻嘻哈哈地躲開,把枕頭撿起來當靠背墊在椅子上,拿起手柄繼續打僵屍拯救世界了。
童涵靠在牆上,又坐了一會兒,等腦內的景象全部驅逐完畢,才慢吞吞從上鋪爬下。他午睡過了頭,已經錯過了下午第一堂課的時間,反正這堂課不點名,他幹脆過教室而不入,直接爬到了樓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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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還是自己撬壞的那個鎖,沒修好或者加固的跡象,還跟他離開時一模一樣。看來那個怪人沒跟校方告發,也不像是想要以此要挾他,所以……就只是單純的天臺偶遇嗎?
童涵抓了抓頭發,抽了根煙出來叼着,不點火,只是嚼着過濾嘴。半晌,他把嚼爛的香煙吐掉,雙手插在褲袋裏,走下天臺。
這個時間正值課最多的時候,沒課的學生也都在午睡,沒多少人願意頂着午後的太陽在校園裏瞎逛。童涵仔仔細細把校園從裏到外搜索了一遍,他甚至趴在每間教室的窗戶上,偷瞄裏面上課的學生,還差點被發現了。這樣一圈兒折騰下來,他還是沒有找到上午在天臺見過的學生。
難道是別校的學生?他到天臺上是想幹嘛?重點是,他怎麽會認識董翰?
童涵找了個樹蔭坐下,思索着跟董翰平日聊天的對話。
沒有,董翰從未提到過這個人。
董翰總是熱切地告訴他周遭發生的一切,跟哪個同學一起做實驗,跟哪個朋友約打球,跟哪個發小偶然遇到……董翰把一切巨細無遺地告訴他,到他都厭煩的地步。
想着想着,童涵把手機從口袋裏掏出看了一眼,上午系主任的課要點名,所以他把手機調成了靜音,後面一直忘記調回來。半天的功夫,手機已經密密麻麻塞了十幾條微信,童涵一條條看過來,董翰說他今天沒課,所以一大早就起床去菜市場買菜去了,問了好幾條他要不要吃黑魚痘痘好了沒能不能吃辣吃米飯還是吃面……童涵點了對話框,打上幾行字又删掉,最後合上手機,靠着身後的樹幹,閉上眼睛。
總是熱衷于跟他分享一切的董翰,只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他。
等他發現的時候,董翰已經和當時的女友交往一個多月了。董翰跟他提到過這個女生,用的是點頭之交的語氣。所以童涵只是有模糊印象,并不以為然。究竟是什麽時候,董翰跟她有了深入的交情,什麽時候告白,又是如何開始交往,他一概不知。
被發現的董翰有點不好意思,讪讪地笑着,眼神雖然躲閃卻也坦蕩,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感。
童涵震驚地看着他們倆。
那女生也震驚地看着他們倆。
童涵盯着兩人交握的雙手。
那女生盯着兩人同一個模板的面孔。
最終,是女生先開了口:“董翰,不介紹一下嗎?”
“啊啊這是我弟弟。”
女生放開手,改為挽着他的胳膊,了然地對童涵莞爾一笑:“我猜也是。”
那笑容太刺眼,童涵莫名心頭火起,雙手插在褲袋,目不斜視穿行而過,把女生疑惑的聲音遠遠抛在身後。
他一周沒理董翰,避開任何可能見到董翰的地方,收到消息讀完後直接删除。直到一周後,他收到了董翰的消息:我分手了。
風被陽光照得暖洋洋,吹化了凍僵的臉頰。遠處有情侶的嬉鬧聲,隔着湖水聽不清楚。身後的湖裏有魚兒躍起水面,水珠濺落驚起水鳥,撲棱棱的翅膀聲交錯在一起。樹枝在頭頂搖晃,常青樹葉沙沙作響。
童涵閉眼聽着,手臂蓋在眼睛上,露出忍不住翹起的嘴角。
午後的校園,安靜的角落,他獨自回味着人生中寥寥無幾的歡暢時刻,耐心等待約定時間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