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腳步聲在門口停下,蕭栩知道柏尹就在門外。
水龍頭已經關上,再沒嘩啦啦的聲響掩飾他的焦慮與緊張。他握着門把的手輕輕發抖,心髒跳得過快,費力想着開門之後如何面對柏尹,腦子卻像被一團黏稠的膠糊住一般,越想越懵。
他緩慢地蹲下,将又紅又熱的臉埋在手臂裏。
忽然,突兀的鈴聲傳來,他猛地擡起頭,聽見門外的柏尹在遲疑片刻後向客廳方向走去。
柏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守在衛生間門口。明明沒有立場質問蕭栩,心頭的火卻無論如何壓不下去。有一個瞬間,他甚至想一腳踹開衛生間的門,粗暴地将蕭栩拉到卧室,一把推在床上,拉開抽屜問:“你找人來這裏做?”
一手夾着未點燃的煙,一手按着額頭,柏尹想不明白自己更在意的是“蕭栩和別人做”,還是“蕭栩在這裏做”。
或許兩者兼而有之。
這真他媽可笑。他無聲地冷笑——且不說自己與蕭栩尚無任何關系,最關鍵的一點,自己根本不喜歡蕭栩,頂多因為肌膚之親而有些在意。難道就因為這一丁點狗屁在意,就想插足蕭栩的生活?
指尖的煙被捏皺捏彎,他松開按着額頭的手,正想上前敲一敲門,告訴蕭栩自己回去了,就聽見蕭栩放在客廳的手機響了起來。
衛生間裏沒有動靜,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将手機拿給蕭栩。
一閃一閃的屏幕上,“章擅”兩字有些眼熟。
柏尹拿起手機,想起這人應該就是蕭栩以前偶爾提到的“章少”。
他看了眼屏幕右上角,已經快10點了,這個時間打電話來,大概又是約局。
心裏不痛快,卻不至于表露出來,他快步走到衛生間外,聲音未帶任何情緒:“有個叫章擅的人找你。”
蕭栩撐着門把站起來,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開門從柏尹手中拿過手機,慌忙接起,聲音大得有些誇張:“章少,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柏尹冷眼倚在一旁,将蕭栩此時的姿态盡收眼底。
蕭少爺似乎很亢奮,臉上脖子上挂着水珠,額頭濕漉漉的,耳根很紅,說話聲音時高時低。
“有空啊,哪些人?”
“啧,什麽叫我不搭理你們?我這不随叫随到嗎?”
柏尹半眯着眼,蕭栩那句“随叫随到”讓他目光一寒。
“在哪?”
“菡苑?行,我一會兒就到。”
菡苑,仲城二代們花天酒地的主要場所之一。柏尹沒去過,但顧葉更是那兒的老板,他或多或少也聽說過那裏紙醉金迷的景象。
蕭栩大約是那裏的常客。
柏尹輕嘆一口氣,突然覺得剛才對着一抽屜潤滑油發怒的自己像個傻子。
蕭栩挂了電話,咽了兩下口水,确定自己的情緒終于正常了一些才轉過身,別扭地扯起唇角道:“小尹,今天謝謝你,我等一下……”
“有局吧?我聽到了。”柏尹淡淡地打斷:“在菡苑?”
“啊……”蕭栩尴尬地笑,“你等我幾分鐘,我去收拾一下,咱們一起出門。”
“一起?”柏尹微擡起下巴,眼中浮起幾許漠然:“你去玩吧,我先走了。”
“等等!”蕭栩急了:“我送你回去。”
柏尹已經走到門邊,頭也沒回:“你還是盡快趕去吧,別讓你的朋友們等得太久。”
“柏……”
“對了。”門已經打開,柏尹卻沒有立即離開,沉聲說:“你酒量不好,少喝一些。”
這話他自己都覺得苦澀。本想一走了之,但還是沒忍住囑咐了一句——盡管蕭栩玩得開,大概不會聽。
門不輕不重地合上,蕭栩呆站在客廳中央,兩眼睜得老大,一顆心砰砰亂跳。
須臾,他坐在地上,木然地盯着空氣中的一點。
好像又搞砸了。
他懊惱地抱住頭,不知道該怎麽辦。原以為章少的電話能救自己于水火,但真當着柏尹的面應下來,又覺得做錯了事。
全都不對,哪裏都不對!
可是如果不應下來會怎樣?老實待在家裏,跟柏尹解釋床頭櫃裏為什麽有潤滑油安全套和RUSH?
今天的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他連劇本都沒有看過就被匆匆推到臺前。
他根本演不好,連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
不久,章少的電話又來了,催他趕快。他本不欲赴這種局,但腦子太亂,待在家裏坐立難安,索性換了身衣服,去歡場買醉。
但“買醉”的想法甫一出現,胳膊和小腿的傷處忽然麻了一下。他腳步一頓,想起柏尹離開時說的話——
“你酒量不好,少喝一些。”
他用力抿着唇,深吸一口氣,賭氣又無奈地自語:“你又不喜歡我,那天我如果不假裝喝多,我們連一夜情都不會發生。”
太久沒去過菡苑,心裏又兜着事,蕭栩将車鑰匙交給侍者後愣了幾秒,竟然不知該往哪裏走。章少的局向來熱鬧,衣香鬓影,什麽人都有。蕭小少爺是稀客,一到就如衆星捧月。他并非不習慣應酬,今日卻半點心情也沒有,趕來只為逃離那種孤單又無着落的空虛感,不想說話,只想喝酒。
章少将圍在他身邊的人都趕走,笑道:“走一個?”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擺手說:“你別管我,跟他們玩兒去吧。”
“怎麽?好不容易請動你一次,結果你心裏想着其他人啊?”
“讓我安靜地喝幾杯有這麽難嗎?”蕭栩十分難得地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章少挑起眉,睨了他一會兒:“行,那你就待這兒喝吧,我在隔壁,有什麽事兒及時叫我。別把自己灌醉,不然我沒法給你哥交待。”
他搖搖頭,低聲道:“我想醉一次都醉不了。”
章少笑,拍着他的肩說:“行了行了,知道你牛`逼。不想玩兒就安心喝,想回去了我給你安排人。”
“我不要人。”他皺眉:“別給我弄些亂七八糟的人。”
“你想到哪裏去了?我是給你叫代駕小哥。”章少說:“知道你不喜歡那些,這幾年我給你硬塞過人嗎?放心,兄弟有分寸。”
蕭栩撐着額角,盯着輕輕晃動的酒,片刻後無聲地嘆了口氣。
柏尹沒回家,獨自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
剛才在蕭栩面前假裝冷漠,說了些假得可笑的話,看似無所謂,悶在心頭的火卻越燒越旺。
自問并不喜歡蕭栩,但已經發生的肉`體關系将一切都改變了,占有過蕭栩一次,就偏執地不想讓別人再碰蕭栩,這種古怪的占有欲令他難堪,想要看淡,卻無法做到。
曾經對顧葉更那變态的占有欲嗤之以鼻,沒想到自己與顧葉更相比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顧葉更愛榮鈞,有占有欲并不奇怪;他卻不愛蕭栩,僅是在被酒精麻醉後做過而已。
不到11點,市中心的街頭仍舊燈火輝煌。柏尹在步行街的長椅上坐下,摸出一包煙和一支打火機——都是從蕭栩的抽屜裏拿的,離開時忘了還回去。
想起它們與什麽東西放在一起,頓時覺得礙眼,煙瘾也犯得更厲害。他點上一根,在煙霧中出神地看着前方。
步行街臨着夜場一條街,越到晚上越熱鬧。這裏的酒吧和菡苑之類的會員制會所不同,檔次低了不少,誰都能進去尋歡買醉。
抽完第一根煙的時候,柏尹看見一輛低端名車停在一家酒吧前,衣着暴露的女孩被服務生模樣的男人架出來,車門打開,身穿polo衫的男子接過女孩,在對方嘴唇上啄了一口。女孩似乎清醒了一些,扭着腰掙紮,男子笑了笑,拉開後座的門,一把将女孩推了進去。
柏尹瞳光收緊,頓時想到了蕭栩。
蕭栩和那個女孩其實沒有任何可比性。菡苑的安保和夜場一條街的酒吧不可同日而語,蕭栩身份擺在那裏,不會有人敢不自量力對他做些什麽。
沒有必要擔心蕭栩,28歲的人了,總不至于基本的安全意識都沒有。
煙瘾上來,柏尹接連抽了小半盒,焦慮感卻越來越重。
酒吧門口,不斷有喝醉的男男女女被接走,有的象征性地鬧一鬧,有的只顧着嘻嘻哈哈。
總歸是醜态百出。
那麽蕭栩呢?
蕭栩酒量那麽差,喝醉了會怎樣?送他回去的人會不會摟着他的腰,他會不會靠在那人身上嘟嘟囔囔,就像……
就像那天在榮鈞的生日宴上一樣?
然後呢?又要酒後亂性,清醒後再告訴那人“只是玩玩而已”?
頭痛了起來,柏尹越想心裏越亂,匆忙起身攔車,說出“去菡苑”時,都未察覺到自己語氣中的憤怒與緊張。
“菡苑?那個菡苑?”城市裏的出租車司機十有八九熱衷八卦,“小哥,看你這麽緊張,是被‘召喚’了?”
柏尹滿腦子都想着蕭栩,懶得與司機答話,司機似乎也不覺得尴尬,全程絮絮叨叨,到了還“好心”叮囑道:“裏面那些人啊,玩得特別野,小哥你小心脫……”
“嘭!”柏尹用力關上門,快步朝菡苑大門走去。
這裏管理極嚴,并非誰都能進,柏尹報了顧葉更的名字,侍者先是一驚,叫來當班主管,一番确認之後,才得以進入內堂。
蕭栩喝了半天悶酒,沒有絲毫醉的感覺,漸漸覺得沒意思,跟章少打了聲招呼就要回去。章少也不勉強他,立即叫來自己的人,吩咐将蕭少送回家。
那人被喚作小賀,盤靓條順,蕭栩一看便知是章少的新寵。
他沒醉,無需被扶着攙着,與小賀隔着一段距離往停車場走去。
心裏空蕩蕩的,酒精并未稀釋煩惱,空虛感反倒比來之前更深。
他覺得周身血液都在退潮,轟轟隆隆的,除了疲憊與孤單,什麽都沒給他留下。
可是行至大廳,目光與倚在沙發邊的柏尹相觸時,他忽然感覺到——退卻的血液全部直奔心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