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年輕人大多不信“命”,蕭栩卻是信的。
生在蕭氏那樣的大家族,又是最得寵的幺子,他衣食無憂,被長輩保護得極好,卻不代表他絲毫不知豪門裏的紛争情仇。
他的父母并不像人前表現的那樣和睦,蕭棧是他的大哥,亦是蕭家的正牌繼承人,卻不是他唯一的兄長。他的父親情種一個,不知給他生了多少兄弟,養在外面的有,帶回家的也有,其中一個還是什麽影帝,油腔滑調,令人生厭。他的母親早些年鬧過,最近幾年不知是死心了還是習慣了,不再拿“小三”和“野種”說事,兩人各玩各的,同處一屋檐下,倒也相安無事。
他的姑母與叔伯們,婚姻狀況也是亂七八糟。到了他這一輩,家家仍有難念的經,唯有從小就是表率的蕭棧正兒八經娶妻生子,至今未鬧出荒唐事。
大約正是見慣了父輩理不清的風流債,他在最該為情所困的青春時代活得像個性冷淡,26歲了才對着一個小自己8歲的男人情窦初開。
問大師“我與他有沒有夫妻相”,看似無厘頭,實際上卻是他潛意識裏的擔憂。
很小的時候,母親将一位算命先生請到家裏來,他對那“高人”很是好奇,躲在門外偷聽母親與對方的對話。
先生說的話高深莫測,年幼的他聽得滿頭霧水。後來母親在房間裏邊哭邊喊,不停摔砸茶具,他吓得躲進蕭棧懷裏,哭着問:“哥哥,媽媽瘋了嗎?”
“媽媽沒瘋。”蕭棧說:“她只是很生爸爸的氣。”
“為什麽要生爸爸的氣?”
“因為……”蕭棧也是孩子,想了許久才道:“算命先生說媽媽和爸爸不是命中注定的一對,他們沒有夫妻相。”
他聽不懂:“沒有夫妻相又怎樣?”
“沒有夫妻相,就不能和和美美過一輩子。”
他似懂非懂,之後小姑離婚,他又聽見下人們小聲議論:“我就說他們遲早得分吧?往大了說,門不當戶不對,小姐那是一時被愛情沖昏了頭,哪裏過得了一輩子?往小了說吧,你們發現沒?他們一點兒夫妻相都沒有!”
又是夫妻相。那天他找來小姑與姑父的結婚照瞧了很久,硬是看不出什麽叫“有夫妻相”,什麽叫“沒夫妻相”。母親來了,笑着問他看小姑的照片做什麽。他天真地問:“媽媽,你知道怎麽看夫妻相嗎?”
母親十分詫異,旋即苦笑道:“如果知道,大概就沒有你和小棧了。”
那時他不懂,長大後才明白,母親的意思是——如果我早知與你父親不和,又怎麽會嫁到蕭家來?
潛移默化中,“夫妻相”三個字已經種在了他的意識裏。周圍有哥們兒找了新女友,他時常盯着女方出神,單純想看看兩人有無夫妻相,卻時常被吐槽為“圖謀不軌”。他不解釋,解釋起來就太麻煩了,那些哥們兒也只是找樂子,沒一個掏出真心,自然也不在意他看或者不看。
這麽多年下來,他自問摸到了些許分辨夫妻相的訣竅,而身邊的戀人與夫婦,真能說得上有夫妻相的,卻只有蕭棧與他大嫂。
所以他們婚姻美滿,惹人羨慕。
而沒有夫妻相的人,姻緣難有善終。
承認自己愛上柏尹的一刻,他就開始害怕。害怕不知如何面對柏尹,害怕柏尹不喜歡自己。最害怕的是,不能與柏尹和睦到老。
柏尹才18歲,現在就想“白首偕老”未免可笑,況且他還沒開始追,亦不知是否能追到。
可是他不想像章少秦少那樣玩一個算一個,更不想像父親那樣彩旗紅旗都不倒,他活到26歲才真真切切體會到喜歡一個人的滋味,他分不出那麽多喜歡給其他人,只想踏踏實實與這人過一輩子。
就像大哥與大嫂一樣。
喜歡柏尹這件事,他沒有告訴任何人,朋友沒有交心的,大哥暫時不敢講,悶在心裏大半個月,實在是很想聽到一句鼓勵的話。
他希望老者能給他說——你們有夫妻相。哪怕是一句沒有根據的寬慰也好。若是這樣,歸國之後,他就要卯足勁追柏尹了。冷臉怪雖然總是冷着臉,但并非沒有溫柔的時候,他不介意再捂一捂冷臉怪,把自己的溫度都渡給心上人。
但老者卻搖了搖頭,他心裏咯噔一下,聽對方說:“你所謂的‘夫妻相’不在我‘看’的範疇。但我可以告訴你,你們的緣分掌握在你的手裏。”
這就玄乎了,他起身欲走。老者卻招手喚道:“你的這位心上人,上無父母,卻有一位年長許多的兄長,對嗎?”
他目光一緊,“您怎麽知道?”
老者不答,又道:“這位兄長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對嗎?”
他怔怔地點頭。
“這位兄長曾經因你而險些受到傷害,他因此對你發火,對嗎?”
“您怎麽知道?”他急了,“告訴我!”
老者再次搖頭,“太容易得手的東西,沒人會珍惜。”
飛機升空,他坐在靠窗的位置,胸中湧起驚濤駭浪。
老者的話亦真亦假,他想得越深,就越是煩躁不安。本就沒想好如何追柏尹,節奏又被那句“沒人會珍惜”打亂,回國之後,他在家裏悶了幾天,才鼓起勇氣給柏尹打電話,想将在日本買的禮物送給對方,也正好為那天爽約正式道歉。
柏尹态度卻比過去更加冷淡,“我最近沒空。”
“不是已經考完了嗎?”
“嗯。”
那個單調的“嗯”将他剩下的話全堵住了,他啞了一會兒,只好說:“那我給鈞哥拿去,你在家嗎?”
“不在。”
他有些生氣,見到榮鈞後沒忍住抱怨了幾句,“小尹怎麽那麽兇?給他送禮物他都沒句好話!”
“是嗎?”榮鈞不解:“小尹不兇啊。”
他住了嘴,意識到柏尹不是兇,只是對他兇而已。
為什麽會這樣?
老者的話浮現在耳邊——太容易得手的東西,沒人會珍惜。
柏尹對他兇,不就是因為他被罵了“滾”也要貼上去,被推倒兩次也不生氣,被冷屁股貼了那麽久也熱着一張臉嗎?
整個暑假,他沒再聯系過柏尹。夏末的一天突然想通,覺得過去與柏尹的相處模式不對,得換個思路,換種狀态。
既然比柏尹大8歲,就該有年長者的姿态,成熟一些,誘人一些,學些騷話,或者還可以若即若離,讓柏尹自己靠過來。
然而他無師自通的“妙法”,卻讓他原地踏步了兩年。兩年裏他冷過柏尹,卻無法一冷到底,時而高冷時而歡脫,像個神經病;時常去骁城找柏尹,但為了不露馬腳,每次都請一大幫同學吃飯,以至于被誤認為是柏尹的哥哥……
28歲,他真的急了。
想讓柏尹愛上自己,但柏尹無動于衷,根本沒有被吸引到。而且他明顯感覺到,柏尹20歲之後不知是懂人情世故了還是怎樣,待他比過去客氣了不少。但這種客氣并未讓他覺得輕松,反倒更加不爽——柏尹與他,似乎越來越生疏了。
5月,秦少結婚了。他這兩年幾乎缺席了二代們的所有聚會,重心全放在工作與“釣柏尹”上,宴會上有人說秦少這回是真栽了,一丨夜丨情做成了真愛,真愛娶進了家門。
他聽的時候沒當回事,之後猛地“醒悟”,自言自語道:“我早該這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