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蕭栩很小的時候,曾經玩過一款叫做《超級馬裏奧兄弟》的游戲。每關最後階段,主角馬裏奧都會縱身一躍,跳向高高聳立的旗杆,跳得越高分數越高,但他似乎沒多少玩游戲的天賦,幾乎每次都只能挂在旗杆中間。
當時他肯定想不到,多年以後,自己會像那倒黴的馬裏奧一樣,挂在了柏尹這杆“旗杆”的中間。
這不是他頭一回因為浮誇的演技而演砸,卻是第一次對柏尹動心機。
不過較之之後動的那些歪心思,這回顯然要單純得多——蕭小少爺只是想趁機與冷臉怪冰釋前嫌而已。
剛看到下滑的蜘蛛時,蕭栩承認自己的确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那蜘蛛實在太小,放在平時,他頂多因為害怕而躲得遠遠的,不會毫無形象地大叫。但現下情況特殊,他單方面想與柏尹和好,柏尹卻一心想将他趕走。他不會哄人,一時想不到挽回那并不存在的友情的方法。盯着蜘蛛看了幾秒後,一個滑稽的想法突然冒了出來。
他想,我可以豁出去演個戲啊!
打定主意後,他迅速在心中說服自己:第一,柏尹知道我怕蜘蛛,我吓得抱住他,他不會覺得奇怪;第二,我沒必要跟一個小孩兒計較,這麽鬧一場,尴尬是尴尬,但尴尬完了肯定能和好;第三,大丈夫啊,要能屈能伸!
深呼吸一口,他看向柏尹,氣沉丹田,爆發出了那聲把門外的榮鈞吓一跳的慘叫。
柏尹也吓了一跳,卻不是因為這一嗓子——蕭栩在喊完後猛地向他跑來,腳尖還極有節奏地點了一下,那姿勢分明是要高高躍起,往他身上挂!
蕭栩起初想的是抱一抱得了,緊緊摟住柏尹,再喊兩聲“啊蜘蛛”,行動起來後覺得這樣不夠展現自己的害怕,于是臨時改了姿勢。
糟就糟在這臨時變卦上。他高估了自己的本事,以為能夠摟住柏尹的脖子,雙腿夾住柏尹的腰,事實卻是起跳太早,而柏尹顯然被吓着了,條件反射地退了一步,導致他來不及調整,一撲之後,雙手抱的是柏尹的腰,雙腿夾的是柏尹的腿。
兩人都懵了。
蕭栩腦子一片空白,演砸的羞恥感正要湧起,柏尹突然彎下腰,扶住了他的手臂。
這動作大約出自本能,有點人性的話,任何人都會伸出援手。但後來蕭栩卻強行解讀為——冷臉怪也有溫柔的時候。
恰在此時,木門被推開,榮鈞目瞪口呆地站在門口:“你們這是……”
蕭栩一張臉都紅成燈籠了,撐着柏尹的手站起來,“我”了半天,還是柏尹淡定地說:“那兒有個蜘蛛。”
榮鈞一看,“你知道小栩怕蜘蛛,怎麽不幫他打呢?”
說完從病號服的荷包裏拿出紙,打算親自上陣。
柏尹皺眉,似乎想要辯解,蕭栩腦子轉得飛快,跟找到了靠山似的,迅速溜到榮鈞身邊告狀:“鈞哥,小尹不僅不幫我打蜘蛛,還不讓我明天來找你。”
柏尹臉更黑了。
如蕭栩所料,榮鈞溫溫吞吞地勸了柏尹好一陣。聽到最後,蕭栩自己都有些難為情了,榮鈞将他想得太好,而他剛才分明還因為耍心機而出了醜。
柏尹被念叨煩了,剛好顧葉更也到了,便沉着臉看蕭栩:“你還不走?”
榮鈞說:“好好說話。”
蕭栩看到柏尹翻了個白眼。
第三次了,他想。
“我送你下去。”因着兄長的面子,柏尹站起身來,語氣不見好,話卻比之前好聽多了。
蕭栩順着階梯就下來了,跟榮鈞道別後跟在柏尹身後進了電梯。電梯裏沒有其他人,蕭栩想找點話說,一想自己剛才為了友情丢的臉,耳根就有些發燒。
丢臉這種事有個規律:你若不去想,将它甩在腦後,久了就忘了;你若抓着不放,那麽各種倒黴催的細節都會成倍放大,讓人尴尬得活不下去。
蕭栩屬于後者,越想越崩潰,沖去抱柏尹時不考慮後果,現在才覺得蠢得要死,說是至今人生中最丢臉的一件事好像也不為過。
這時柏尹居然說:“你先去衛生間洗把臉。”
“啊?”他挑起眼角,“我臉上有東西?”
“不。”柏尹說:“你臉太紅,冰一下比較好。”
蕭栩連忙掏出手機一照,更難堪了,不再理柏尹,撒腿沖進衛生間,拿涼水捂了起碼10分鐘才出來。
臉還是有些紅,但比剛才好多了。他以為柏尹已經上樓回病房,有些後悔沒有問“我們這算不算和好了”。丢了那麽大的臉,如果冷臉怪還要趕他走,那他也要生氣了。
可再一想,又覺得和小孩子鬥氣很沒風度,遂扁了扁嘴,把圍巾豎起來,快步向大門走去。
沒有想到,柏尹并未上樓,正在住院部外的花園裏來回踱步。
蕭栩有些奇怪,正想趕過去,柏尹已經看了過來。
“還沒走?”柏尹問。
戶外溫度很低,他的外套放在榮鈞病房裏,此時只穿了一件尖領毛衣,裏面是灰色的襯衣,腿上裹着還算厚實的牛仔褲,一說話就吐出大片白氣,聲音也比之前沙啞。
蕭栩不答反問:“天這麽冷,你在這裏幹什麽?”
“我随便走走。”
“你有病吧?凍感冒了怎麽辦?”我前幾天就中招了!
柏尹不耐地擺手:“你回去吧。”
“你呢?”
“關你什麽事?”
“我……”蕭栩卡了一下,甩出榮鈞當令牌:“回去,不然我給你哥告狀。”
柏尹蹙眉,盯着他看了一會兒,“你今年多少歲來着?”
“馬上26了,幹嘛?”
柏尹幹笑:“26了還成天把‘告狀’挂在嘴邊,你可真是個嬌生慣養的少爺。”
蕭栩争不過,幹脆動手,抓住他的手臂就往樓裏走:“你別散步了,上回我就是沒穿大衣在這兒挨了凍,回去重感冒發燒,難受死了……”
“上回?”柏尹駐足,看向蕭栩:“我哥被送來的那天?”
蕭栩已經不氣他推倒自己兩次的事了,“對啊,我外套不是弄髒了嗎,全是泥,我就脫下扔了,出去吹了風,就……”
“抱歉。”柏尹突然打斷。
“啊?”蕭栩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這番話很像是在賣慘,連忙辯解道:“我沒有抱怨你的意思,鈞哥的事的确是我的錯。”
柏尹眸光微頓,似乎想說什麽,蕭栩卻腦子一熱,把心頭想的都倒了出來:“你說得沒錯,我就是嬌生慣養的少爺,我長這麽大,除了你,沒人跟我說過我哪裏有錯、哪裏做得不好,就算我自己模糊覺得犯了錯,也有人替我找理由。我覺得吧,就那個,再這樣下去,我可能就廢了。”
柏尹不知道聽懂沒聽懂,抿着唇一言不發。
蕭栩繼續說:“所以我是真心想跟你交個朋友,以後我有哪裏做得不對,你盡管說。你是鈞哥的弟弟啊,我信得過你。”
柏尹嘆氣,“我哥他……”
蕭栩笑起來:“我喜歡鈞哥啊,愛屋及烏也喜歡你一下。”
柏尹剛緩和的神情又變得難看,蕭栩“啊”了一聲,給自己打補丁:“我的喜歡和顧葉更的喜歡不一樣,我那是單純的喜歡,你別亂……”
“啊嘁!”
話音未落,柏尹居然打了個噴嚏。
蕭栩立即把自己脖子上的圍巾拿下來,手忙腳亂往蕭栩脖子上一纏,“我就說不能在這兒吹風吧!趕緊回去,再吹真要感冒了。”
柏尹想取下圍巾,蕭栩卻不讓,硬是給他捂着,還拉着他往樓裏走。
“我真不想上去。”柏尹悶聲說:“我去大廳裏坐坐。”
大廳裏有暖氣,蕭栩一想,覺得也行,正想說“那我陪你”,就見柏尹擡手扯圍巾。
“你幹嘛?圍得好好的,你扯什麽?”
“還你。”柏尹說:“我去大廳,你回去。”
蕭栩脫口而出:“我不回去。”
柏尹:“……”
大約是在這人面前丢過的臉不少,蕭栩也放開了:“小弟弟,你好像有心事。這樣吧,咱倆各取所需,我有錯誤你指出,你呢,有心裏話也可以給我說,栩哥不介意當一回你的人生導師!”
柏尹眉間浮着與年齡不相符的無可奈何,眼中卻是18歲男孩固有的迷茫。
蕭栩狐朋狗友不少,交心的卻不多,工作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晚上有局就去,沒局就在家裏早睡早起。夜生活于他來說可有可無,兜裏的手機嗡嗡直響,章家的公子催着去會所,他毫無興趣,居然只想留下來打探身邊的冷臉怪到底有什麽心事。
大廳果然溫暖多了,兩人坐在落地窗邊的塑料椅上,柏尹起初什麽也不願意說,蕭栩磨了好一陣,終是讓他開了口。
“顧葉更在上面。”他低聲道:“我不習慣看到他和我哥在一起。”
蕭栩頓覺自己不該當這人生導師,說理他不擅長,親情友情愛情之類的情感話題更不擅長,壓根兒不知道該跟柏尹說什麽,猶豫半天,竟然只說了一個字:“哦。”
兩人就這麽一言不發地坐着,蕭栩從大衣裏摸出一包煙,想想這是醫院,只好放回去。
柏尹看到了煙,說:“少抽一些。”
蕭栩愣了:“你……管我?”
柏尹也愣,搖頭道:“當我沒說。”
談心根本進行不下去,蕭栩絕非好的人生導師,柏尹也無意向他敞開心扉。沒坐多久柏尹就站了起來,“我上去了。”
蕭栩跟着起身,“那我也回去了。”
行至花園,蕭栩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未來得及回頭,手臂就被拉住。
柏尹連他的名字也沒喊,他一轉身,就被什麽東西蒙了臉。
“啊!”大叫一聲,還以為被套了麻袋。
“你叫什麽?”柏尹這才出聲,“你的圍巾,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