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了斷
衛鸠被拖了下去,連血跡也被迅速洗清;比武臺上空空蕩蕩,仿若一個巨大的懸念,壓得人喘不過氣。
“赤兔壇勝出——”比武臺執事拖長了聲音:“依例,依例……”
“舊例已改。”一個平緩的聲音傳來,神奇地蓋住了比武臺執事的洪亮,震懾了所有人的心神:“勝過本人,才能獲得赤炎令。”
是赤焰大會的東道主,當世唯一九品強者,朱久焰。
跪在寧子歌身前的步虛淩,撣撣白衣,掙脫寧子歌膠着的目光,傲然起立。
“等等!”“陸漸行”擋在步虛淩身前,向着總壇深處面目不清的朱久焰朗聲說:“赤烏壇,願領教總壇高下!”
朱久焰的身子微微晃動,像一個輕蔑的笑意。
“不。”又有一個身影擋在“陸漸行”身前:“赤魂壇冷月宗,先來領教。”
“好、好……”朱久焰看着在他眼前排成一串的四人,心中五味翻湧,不怒反笑:“舊例既改,爾等同上,又如何?!”話音未落,他身形輕起,飄落到比武臺中央,與此同時,一股氣浪罩向四人。
站在最前方的明瑜一掌推開“陸漸行”,冷月刀縱橫捭阖,将那股橫行殺氣挫散無形。
“哼哼,功力見長。”朱久焰冷笑點評:“看來,本門埋沒了你。你叛入旁宗,倒成就了一身好功法,終是沒有顏面再見為師吧!”
“身死功散,世上已無明瑜。”明瑜放下冷月刀,扯下蒙面巾露出真容,單膝跪地:“十年師恩,已盡數還給師父;請受瑜兒最後一拜。”
“瑜兒!”這一拜,翻騰起朱久焰心底殘餘的溫情,他痛道:“你受奸人蠱惑,才做出離經叛道之事!為師心中,到底有你的位置;你若肯回頭,赤炎令終究是你的!”
“我的命,是冷月宗給的;我的生念,是陸漸行給的。”明瑜一字一句: “是全新的我,站在你面前;并沒有路可以回頭。”
“好,很好。”朱久焰收起眼中最後一絲熱度,一個吐息之間,氣息催動,天地圓融,無形有質的壓力蓋向虛空:“既無路可以回頭,且送你上路。”
明瑜持刀危立,周身衣襟無風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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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漸行”曾與朱久焰對陣,了解對手的可怖,連忙警示步、寧二人退出丈許;再回首,比武臺上已是身影缭繞,氣機激撞爆射,天地變色。
三人散布周遭,意欲伺機相助,然而殺氣橫絕,全然沒有旁人插手的機會。饒是眼花缭亂,衆人仍可感覺到,兩股氣機之間,由最初的相互制衡,慢慢變化為壓制與抵抗,高下漸分。
“逆賊……”朱久焰咬牙切齒的聲音于塵煙氣波中傳來:“叫你知道忤逆我的下場……”
“住手!赤炎令在此!”“陸漸行”的聲音。
淡去的塵煙裏,朱久焰如神祠般伫立,只掌斜擡,對準不遠處的地面,一個掙紮再三也站不起來的身影。
“陸漸行”不知何時站到了兩人之間,身姿峭立,從容倔強,不容置疑。他的話語,成功地讓朱久焰頓住了殺意:
“‘得赤炎令者,得天下’——好大的口氣!我猜的沒錯,赤炎令是你和楚侯爺謀反的證據。赤炎令早已讓朝廷拿去!雁宿崖下你和楚侯爺豢養的私軍,此刻恐怕已是韓錦昆守備師的囊中物!明瑜也好,步虛淩也好,這裏沒人稀罕做你的赤炎軍統領——‘逆賊’二字,我替明瑜還給你!”
話音未落,一片刀劍斧钺之聲在比武臺四周此起彼伏,定睛一瞧,原來是熊之傑等各路豪傑制住了赤焰大會上的九霄堂餘部。
朱久焰的目光神情,從不可一世,轉變為不可置信——兵卒未動,刀不血刃,轉瞬間他就成了孤家寡人,一敗塗地;皆是,皆是拜眼前這個武力平平的少年所賜!他狠狠盯着“陸漸行”,心底咆哮的不甘、悔恨升騰起焚天怒意:
“拿命來——”
詭異的火光,震耳的轟炸,還有一句急切的呼喚——
“漸行!”
硝煙彌漫,帶着淡淡的硫磺味。
“火……器?”朱久焰喃喃自語。這個世界上可以見到的火器,發射的不過是些彈丸鐵砂,殺傷力有限,在九品強者面前,皮肉之傷都不見得落下;然而“陸漸行”手中這柄是什麽火器?藍光耀目的同時,一杆火力非凡的精鐵箭镞,便已穿透他醇厚的護體純元,穿透他百煉成鋼的肉身,簡單粗暴,奪命噬魂。這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武器,絕對不是;令九品強者目力不及、反應不及的武器,絕對沒有在這個世界出現過。“陸漸行”就在他掌前,然而他已無法前進半分;朱久焰慘然一笑,轟然倒地——這個少年身上究竟有多少神奇的可能性,他耗盡生命,也無法窺探一二。
朱久焰戛然而止的攻勢,依舊威力驚人。“火弩”的後坐力,朱久焰攻勢的餘波,以及一股不知來自何處的推力,合力把“陸漸行”掀翻在地。強掙着大石壓胸般的煩悶,他迅速翻起身來,抽出後腰箭匣上的第二根精鐵箭镞,往“火弩”上填裝——他沒有十足的把握一擊而中,依舊做好了二次開火的準備。寧子歌說過,由于材料工藝不過關,使用寥寥數次,“火弩”便會報廢;拿到“火弩”後已經試射了幾次,所以,他只準備兩根箭镞,只給自己留了兩次開火的機會。
曲肘托舉,瞄準,扣住扳機。潇灑利落。
熟悉的感覺,讓“陸漸行”生出了那一世才有的萬丈豪情和無所畏懼。
粗糙的準星裏,是朱久焰大廈傾覆般的倒斃。
“陸漸行”心中一松,一股腥甜湧上喉頭,膝下一軟,卻倒在了一人堅實的懷裏。
“呵——明瑜,剛剛是你推了我一把嗎?下次不可以這樣冒險,知道嗎?”
明瑜無語。全天下最大膽、最不要命又最神奇的冒險家,明明就在眼前,就在自己懷裏——何德何能,何其幸之,這個人,在他明瑜的懷裏。
兵馬連綿。
韓錦昆的軍隊,和聚豪會引領的江北豪傑,萬幾人馬,聲勢浩大地排布在空冥谷的谷口上。平息叛亂,為聖上祈福,是春春公主聚集人馬的藉口;屆時借助萬幾人馬的意念,重啓高維碎塊,他們四人便能回到來世。
空冥谷口,風起雲湧;時空的通道在肉眼瞧不見的地方悄然開啓,仿若世間的因果緣由起落轉承。想到馬上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站在谷口上的幾個人俱是由衷的歡喜;唯有司陸.漸行.少卿,他的心情別有不同——其他三人都可以毫不留戀地和自己的前世告別,唯有他,摯親摯愛之人散落在兩個不同世界,他兩頭都舍不下。
“等等,我想和明瑜告個別。”他對同伴們說,拔腿走向伫立在遠處默默觀望的明瑜。
“我們回去了,陸漸行還在這裏啊!你這告的哪門子別,明瑜根本聽不懂。”
司少卿明白這個道理,卻無法說服自己的心。他只是想再看一眼明瑜,再看一眼前世的老嚴——他們二人,兩世的記憶,只由他一人承載了,不知道是雙重的豐沛,還是過荷的悲喜。
“明瑜——”
看見司少卿向自己小跑而來,明瑜也忙不疊地迎上前。然而,他臉色突變——司少卿身後的草叢裏,站起了一個人。
“陸漸行!斷指之仇,今日跟你了斷!受死吧!”洛纓似乎在草叢中埋伏了很久,終于逮到“陸漸行”經過他身旁的機會。
司少卿回頭,瞳孔收縮,不是因為洛纓,而是因為洛纓手上竟然端着那把填裝了最後一根箭镞的火弩。洛纓被“陸漸行”斷去二指,相當于武功被廢,這把被遺棄在比武臺上的火弩,成了他複仇的最後機會。
一聲斷喝從身後傳來。不用回頭司少卿也知道,是明瑜要來救他,奮起撲向洛纓。洛纓被這一聲怒喝擾亂了心神,手中本來對準司少卿的火弩,本能地轉向明瑜撲來的方向……
這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武器,是這個世界上無人能躲的武器……
司少卿同樣本能地向前邁了一步,擋在火弩對準的方向上,面向明瑜,好像要告訴明瑜,碰到這種武器,你必須躲——
躲不開。
火藥的轟鳴聲中,司少卿感到一股穿胸的涼意。他低頭看了看透胸而出的箭頭,再擡頭,看見明瑜迎上來的悲絕面容,張了張嘴,什麽都說不出來。
躲不開的生死命運,像躲不開的愛恨情仇,只能,由我替你來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