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褪色
安潔拉坐姿端正地咽下最後一口酥餅,結束了下午茶會。她身後跟了一條名為弗洛侖絲的小尾巴,翩翩然款款地走了。留下的艾弗利和辛西娅對視,最終是艾弗利先開了口:
“這是怎麽回事?”
她看見辛西娅的身形一僵,于是對對方結結巴巴的“什麽怎麽回事”報以輕佻的微笑。她勾起刻薄的嘴唇殘忍地笑笑,心知辛西娅什麽也不會說,便以一種阿格尼斯學不會的婉轉方式諷刺道:
“你還真是天真吶,忍氣吞聲、忍氣吞聲,就這樣成了戲臺上的木偶。但是你又有什麽辦法呢?你無法離開,不像我——我只是在這裏逗留罷了。這裏就是你永遠的牢籠了,連你那個小小的心願——置身事外——都滿足不了。”
那淺藍色的姑娘臉色慘白,目送着那新來的家夥若無其事的走開,感到自己的聲音被硬生生卡在喉嚨裏,就好像拔不出來的魚刺一樣讓她感到徒勞無力。最終,她急促地呼吸着,在大門即将合上的時候大喊出聲——
“那你呢?你的選擇是什麽?”
艾弗利轉過頭學着安潔拉的樣子溫柔一笑:“猜猜看?”
她神色木然的穿過走廊,登上旋轉樓梯,來到自己的房間門口。打開房門,對一屋上好的家具撇撇嘴,和衣躺在松軟的大床上,卻整個人被帶得陷了下去,呼吸不暢。她掙紮着浮了起來,指甲抓着細膩的床單來保持平衡。終于坐起來,她立刻從床上跳下去,癱倒在書桌前的椅子裏。
她看着桌上的羊皮紙和羽毛筆,把自己的包抓過來一通亂翻,拿出那封一直沒寄出去的信,小心翼翼地撕成小小的碎塊。她拿起羽毛筆,想了又想,懸在空中的筆尖落在紙上殷出一行字:
“致姑媽,已抵達,一切安好,勿念。”
将紙裝在原來的信封裏之後,她在一張新紙上給加裏·藍博特寫信。
“致藍博特少爺,
“請放心,女巫沒有把我怎麽樣。她是個有意思的姑娘,我想她沒有惡意。我正在努力被逐出家門,不出半年就能與你相會。下次見面的時候,我要送你一匹最好的馬。小加裏,你就好好期待着吧!
“覺得你超可愛的,
“艾弗利·安可。”
她低聲的笑了,好像看見了那家夥收到信後臉紅心跳的樣子。加裏啊,他就是一個明知道她姓安可也會親自駕車為她送行的男孩子,就是一個哪怕翹了男爵的晚會也要赴她的約的男孩子。在他的赭色軟發中她看見焦糖的甜美。他是她除了亞歷珊卓姑媽和格蘭伍德姑丈之外,唯一還有一點在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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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信甩給信差,她沿着來時的舊路穿過畢恭畢敬的衛兵把守的大門,回到那雜草叢生的荒原中去。她一路走,一路任由及膝的草叢沾染她锃亮的黑色長靴。她走在這裏,一方面是因為她在這裏看見湛藍的晴空,而不是挂着水晶吊燈的天花板,這樣她才能真正呼吸。至于另一方面......她欠某個特立獨行的姑娘一個道歉。
雖說實際上有錯的不是她艾弗利。
城堡裏物質的豐富是她這個“鄉巴佬”給予不了的。寶石華服什麽的,就算阿格尼斯想要——艾弗利肯定她不喜歡這類玩意兒——她也弄不到。而她去過的洛斯提也沒有什麽特別出衆的物産。艾弗利·安可在尋找一份可以傳達心意的大自然的饋贈,最好是鐵線蓮。她馬上否定了自己的期望:鐵線蓮的花語【1】雖然貼合主題,可是太戲劇化了。
她費力把一塊草地弄得平整,然後盤起腿坐下。太陽就要落山了,美麗的紅紫色在天邊蔓延開來,就好像一朵緩緩盛開的玫瑰。那熱烈卻妍麗的色彩灼燒着她,讓她不禁像任何一個洛斯提人一樣,懷念起了她十年沒見過的洛斯提玫瑰綻放的短暫花季。
如果不去和楓葉對比的話,好像這樣也不錯。這紅色并不做作,反而有一種壯士赴死的壯烈大氣。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一朵花兒怎麽可以和戰士相比?可是她随即想到,在短暫的花期當中燃燒所有生命開放,又怎會缺乏毅然決然的極美的勇氣?
“小姐,這個美好的時刻,你需要一朵花。”精靈清澈的嗓音飄來,讓艾弗利恍若置身夢境一般一點一點的回過頭看躺在荒原上因為被草叢掩埋而隐形了的科林。精靈白皙的雙手從外套中抱出一捧潔白的紙花,那是一捧精致的白色玫瑰。
“讓我們來變個戲法。”科林說。
艾弗利祖母綠色的眼眸裏,映射出夕陽那火紅色的熱烈身影,随後,她的雙眼倒映出了踏着雲朵飄飛而來的鮮紅。是的,讀者:夕陽的紅色,和天邊晚霞的紅色貢獻出自己的一小部分來,裝點了那純白的紙花,直到那花束終于變得如此美豔熱烈,就算是眼力最好的人也不能将她們與真正的洛斯提玫瑰區別開來。
“她們永遠也不會凋謝。”
*****
艾弗利抱着花束回到房間,一路上引得人們側目。包括那個喊她“鄉巴佬”的門衛,都眼睛直直地盯在那捧玫瑰花上。有那麽一瞬間艾弗利心裏産生了折下一支遞給他的沖動,這樣他也許就可以想着美麗的事物,而不是天天皺着眉頭給來賓起外號。可是她死死守住那捧花,攥緊的手把那包裝的藍色紙張折出了褶皺。這是精靈送給她的不會凋謝的烈焰玫瑰啊。她不會把任何一支轉讓給任何人,除了......
她把花束鎖在床下的木箱裏,抽出一支拿在手上。她低下頭嗅了嗅。這紙做的花兒居然還有香氣,就好像真正的玫瑰。她不知道阿格尼斯的房間在哪裏,于是四處亂逛,在長長的走廊裏一跑一跳,反正也沒人看見。這時,遠處似乎有說話聲傳來,艾弗利聽出一個溫柔的聲音,差點吓丢了半條命,趕緊随便找了個房間鑽進去。她在裏面抱着膝抵着門坐下,她扭到的腳踝又開始痛了。
那聲音伴随着幾乎輕不可聞的腳步聲飄來,有一高一低兩個嗓音在說話。
“安姐姐,你要去哪裏呀?你不給弗洛念故事了嗎?”
“好孩子,我去和阿格尼斯說說話,交代交代舞會的事情,不然以她的處事風格,我放心不下。唉。”
她聽見小女孩咚咚咚地跑走了,只有那個輕一些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然後越過她所在的房間,漸漸的遠去了。于是她在那腳步聲淡到若有若無的時候,貓着腰輕手輕腳溜出來,鬼鬼祟祟跟在後面,一路上用牆壁的拐角做掩護。純白的天使在一扇門前停住了,她直接推門而入。
現在怎麽辦呢?等着安潔拉和阿格尼斯談完,還是......艾弗利蹑手蹑腳地向阿格尼斯的門走去,心裏很糾結。她一方面懶得陷入糾紛,因為那兩個人除了吵還是吵,聽別人吵架不是她艾弗利的愛好。而另一方面,她感到隐隐的異樣的預感,驅使着她一步步地向前走去,即使這樣做是不符合規範的侵犯他人隐私,也不願意停下。
她将頭貼在門邊,下一秒幾乎被尖利的斥責劃破了耳膜。
“真是一條不聽話的狗啊,阿格尼斯。”
艾弗利的腦袋頓時一片空白,心裏想走開,身體卻動彈不得,逼着她聽完了全過程,而腦海裏一點點思想的泡沫都無法形成。事情這樣發生了。她實在是不知道該做何感想。
門的另一邊,天使公主俯視着跪在地上的騎士公主,眯着眼睛将全部惡意釋放。她一張一合的嘴唇言出阿格尼斯·洛斯提的噩夢,盡管這噩夢已然使得後者麻木不仁、習慣于一朝一夕的冰冷。安潔拉不介意自己非天使的形象,事實上,偶爾的背道而馳讓她感到輕松,還有随之而來的......興奮的顫抖的心情。
“你的小夥伴來了,你就擺不清自己的位置,是不是?那我就和你重申一遍好了,親愛的妹妹。你連成為我棋子的資格都沒有。你只是一條肮髒的走狗罷了。狗不聽話,是要挨鞭子的。”
她擡起晶瑩剔透的水晶鞋,一腳将阿格尼斯狠狠踹翻到地上。這感覺真好,安潔拉感到身心都傳來喜悅的顫栗。她的鞋踢到的東西非常柔軟,哪怕這件東西常常被厚厚的武士盔甲包圍。她聽到她的狗倒地時發出的一聲悶哼,軟綿綿的,胸腔的一口氣被堅硬的地板擠出的聲音。
“不要......不要......”
她并不理會阿格尼斯的呻/吟,走上前伸手扳起後者高傲的頭顱,看進那雙空洞的鉛灰色眼睛裏。她擡起另一只手,高高地擡着,配合着一聲快意的大笑,狠狠地抽向了阿格尼斯·洛斯提的臉頰。
注釋:
【1】鐵線蓮的花語:寬恕我,我因你而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