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打劫
在一片耀眼的紅色裏,她努力睜大眼睛将這最後的影像在心裏一點一滴忠實地記錄下來,然而就是因為太努力了,她睜大的眼睛很快就變得酸痛疲憊,最後緩緩合上——她睡着了。
她是被劇烈的震動搖醒的。這不可能——這是她迷迷糊糊中的第一個反應——以加裏精湛的馬術……
然而少年的一聲大吼讓她徹底的清醒了。
“安可小姐,別出來,這裏交給我!”
她立刻跳起來,差點在馬車的頂棚上碰了頭,想看看外面到底是什麽情況。可是因為已經到了晚上,而且還是在下雨,她什麽也看不清楚。好像是天空聽見了她的心聲一樣,一道閃電猛然間劈落在很近的地方。霎那間她認出了那個影子:之前看到的樹頂的家夥。
天色大亮的一瞬雖然短暫,那人卻伸出右手五指張開手掌對着天空,随後一道接一道閃電劈在楓樹四周,将樹幹染上炭黑的顏色。艾弗利看清了那分明是一個女巫:她披着黑色的袍子,左手抓着一把毛掉的沒剩幾根的老掃帚,那骨節分明的手的指甲染成搶眼的電光藍色。
“玫鉑爾不歡迎女巫,你是知道的吧?”加裏說,壓抑着聲音。
“連我這樣的大魔法師也不歡迎?”那女巫咧着嘴笑得驕傲,一手抓起掃帚飛了起來,對着馬車就是一個俯沖。她掠過窗戶,還不忘沖艾弗利詭異一笑。艾弗利心裏打了個抖:這是怎樣的笑容啊?挑起的修長眉毛配合着狹長的亮藍色眼睛擠眉弄眼,彎曲成不正常的形狀,好像馬戲團小醜超現實的妝容。瘦削的蒼白臉頰上一張大大的嘴巴彎起刻薄的弧度,冰冷徹骨,那電光藍色的唇彩襯出讓人過目難忘的邪魅。而那火紅色的短發又是如此的灼熱不羁,亂七八糟向四面八方伸展,并不糾結,卻和整齊半點兒沾不上邊。艾弗利隐隐感覺到女巫的誇張笑容裏藏着什麽不詳的、恐怖的東西,而那女巫毫不在乎地沖她擠了擠閃閃發光的眼睛,那眸子就好像午夜閃閃發光的藍色池塘:
“嘿嘿。”
加裏見她向車廂飛去,頓時亂了方寸,狠狠的調轉馬頭撞向女巫。車廂劇烈的搖擺,艾弗利一下子被摔下了座位,緊緊抓住窗框艱難的保持平衡。加裏一甩馬鞭,栗色馬的前蹄跳躍起來,向女巫蹬去,不料那女巫在電光火石之間避開這一擊飛快的後退,閃身飛上楓樹林中最高大楓樹的樹頂。
“唉,這是多大的仇啊?”女巫抱怨道,打了個響指恍然大悟似的睜大眼睛無辜的說,聲音起伏低沉好像悠揚的大提琴,“這就是藍博特家的小少爺?啊啦,你的哥哥現在可好?我可是知道一些情況的哦。想知道?來來,向世界第一女巫致敬吧!”
這是怎麽回事?加裏不是藍博特家的獨子嗎?艾弗利困惑的看着女巫,把這句話認定為女巫設下的圈套。
“你說什麽?他現在怎麽樣?你都知道些什麽?”加裏沒來由的突然沖女巫吼道,而後者看到他這副模樣,卻是滿不在乎地盯着自己的指甲,好像藍博特說的不是一個人的生死存亡,而是怎麽保養指甲。一字一頓的,她惡魔般的聲線陳述着最殘忍的現實:
“死、了、喲。”
加裏·藍博特圓睜雙眼,随後忍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狠狠的揮動馬鞭讓馬兒以最快的速度撞上了女巫站立的楓樹,頓時人仰馬翻。楓樹猛烈的顫抖兩下,飄下一地火紅的葉片。女巫早已乘上掃帚升到高空,撇撇嘴:
“真是傻瓜裏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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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兒翻倒在地上,艾弗利的車廂也跟着側面着地。艾弗利被狠狠甩出了車廂,膝蓋很痛,手掌磨出了血印。她還沒來得及在腦海裏處理剛才讓她莫名其妙的對話,更來不及去攙扶被楓葉和馬兒埋沒在下的加裏·藍博特,就看見一張放大的臉遮住了雨天沒有星星的天空。誇張的笑容在那一瞬間讓她感到惡心。
“抓住你了!”
“什——”她急匆匆的“什麽”還沒說完,就看見眼前的景色飛速旋轉,于是她敏捷地抓住了什麽東西保持平衡,穩住自己,然後才發現手裏攥着的是女巫老舊黑袍的一角。
“坐穩了喲!”
她坐在女巫的掃帚上,而轉瞬間她們就升上幾十米的高空,下面的加裏只剩下一個棕色的小影子。
“女巫,我詛咒你們!你們拿走的一切,未來,我讓你們加倍一、點、一、點用血液償還!”加裏宛如毒誓的怒吼在天上聽來不過是貓咪喵嗚一聲的音量。艾弗利知道那女巫只覺得有趣,因為後者裝模作樣的抖了一抖,然後臉上綻開大笑:
“向世界第一巫女下戰書?你還晚生了幾百年呢!”
随後向身後固執地抓着她袍子不松手的艾弗利抛出輕飄飄的一句話:
“我叫莉娅。你要是抓袍子扶不穩的話,我不介意你抱着我,艾弗利·洛斯提。”
*****
艾弗利·洛斯提?艾弗利嘴角抽搐一下,苦笑着說:
“看來你是知道啊。怎麽,想去找國王要贖金?提醒你一句,他們一分錢也不會付的。”
女巫微微偏過頭,眨眨眼睛:“這個沒想過,不過聽起來蠻不錯的。”
雨還是連成片的往下砸,然而艾弗利滴水未沾——她和女巫莉娅都滴水未沾,雨滴避着她們走,從她短裙的上方一英寸滑開。很快,她們就穿過黑漆漆的積雨雲,來到擁有星月的高空,在那裏視野變得開闊,一片比海洋更藍、更清澈、更輕松的夢幻色澤在眼前鋪展開來。艾弗利感到心裏一陣莫名其妙的悸動,就好像自己被卷入女巫的麻煩事裏也沒有關系一樣,感到十分快意。星海是如此的浩大,置身其中,她只感到壓抑不住的樂趣。這樣飛到天上來玩兒的機會可不是天天都有。
她不知不覺的摟着女巫的腰欣賞着美景賞心悅目了好一會兒,直到女巫猛的向下方的雲層俯沖,她才關心起自己這危急的情況來。雨已經停了,不,是她們現在要着陸的地方沒有下雨。這顯然是荒郊野外,四處沒有一個人影,荒草叢生的地面上一個小小的酒吧格外突兀。那是一個木板搭成的亂糟糟的小房子,大門上用不知是鋸還是爪子的東西潦草的寫着“山茶”,兩個字周邊是翹起的一絲絲木屑。
艾弗利瞅瞅那破破的小房子,撇撇嘴,實在是不想進去,然而女巫嫣然一笑推着她的後背說:
“來嘛來嘛,我的俱樂部。”
按照她平日固執己見、直來直去的作風,艾弗利會說“你一邊鬧去,少來煩我”,可是這個家夥貌似很強,是什麽世界第一巫女,沒事兒閑的瞎打劫,整哭了可愛的小加裏,還坑了小加裏最好的馬,實在不是一般人。特殊情況特殊對待嘛,她對女巫的看法非常複雜。她迫不及待的想找方法惡作劇報複回來,可是想到女巫把樹劈得焦黑的強大的法力,不得不佯裝服從、忌憚三分。
她深呼吸着推開了吱呀作響的木門。
裏面竟是個燈火通明的大廳,寬敞明亮。艾弗利急忙又退出來看了看房子慘不忍睹的外觀,幾乎撞上了身後的莉娅。果然魔法就是不一樣。她這樣想着走進屋裏,幾乎是立刻被房間的陳設和裏面奇奇怪怪的各色人等震驚到了。
天花板上是一連串的球狀小燈連成片,一共大概幾百個,由細線挂着垂下,一起彙集成拿着號角的小天使的形象。下方牆壁上延展出一個高臺,呈半球狀,晶瑩剔透,好像是由黃色的水晶雕砌而成,球面上細細碎碎的棱角分明将光斑撒向四面八方。高臺裏乘放的分明是冒着白色泡沫的金色的酒,從高臺上沿的一個凹槽流出,彙到下方的一個大酒桶裏。那酒桶站在一條木質的長桌上,桶的中間是一個突出的按壓裝置,一雙潔淨白皙的纖纖素手從鬥篷下伸出,輕輕一點,金色的液體就流淌進那人先前準備好的木杯裏。
那人端起酒杯輕啜,半仰着頭,臉被鬥篷遮着看不見面容,然而一雙尖尖的耳朵卻暴露了她,或者是他,的身份:精靈!
那人放下酒杯,微微笑着轉向莉娅和艾弗利,讓後者看清他的酒窩和清澈的湖綠色眼睛,那就好像是秋天被風拂過泛起漣漪的碧藍湖水,帶着些許醉意笑得甜蜜,好像看見了世界上最美麗的珍寶,或是他朝思暮想的天空上一顆璀璨的星子。他夢呓一般說:“莉娅?神酒節快樂!”
“說得沒錯兒,科林!神酒節就是最歡喜的好日子!”旁邊個子矮小的胖老頭一拳捶在桌上咯咯的笑着,這一笑讓長桌周圍坐着的人都染上了歡喜的好心情,于是一張張各異的臉孔全都轉向莉娅,一對對尖耳朵、一個個小個子、以及那抓着魔杖的長袍法師、還有背後長着蝴蝶翅膀或羽翼的仙子天使,他們綻放開笑容,齊刷刷的舉杯高喊:
“神酒節快樂!敬滅寂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