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事情來得比大家預想中要快,幾天後,本地報紙上出現一則消息:潛逃罪犯二十五年後落網,女刑警再顯飒爽英姿。
下面則是打了馬賽克的罪犯和警察照片。
一件沉澱了多年的懸案終于塵埃落定。
肖雨桐看到報紙的時候第一時間給顧辰打電話,卻一直沒有人接聽,之前她打過電話給顧雲騰,對方告訴她,顧辰這幾天都沒有去公司,一直在家,他母親陳若男陪着她。肖雨桐雖然不擔心顧辰會出什麽事,不過下班後到底還是跑了一趟顧家。
顧家這幾年原本就不太平靜,一個個不過是努力維持着表面上的和諧安定,突如其來的一場變故讓多年的積怨以及恩怨情仇都浮出了水面。遮擋的浮萍被驅散,露出冰山一角,不可碰觸的事實漸漸尖銳。
陳若男臉色不太好,看到肖雨桐出現,牽強的笑了笑,接着指指樓上說:“在上面呢,幾天都沒出門了,勸勸她吧。”說完,重重地嘆了一聲,極其無奈。
肖雨桐上了樓,在門口敲了一下,随即推開房門。顧辰坐在正對面的飄窗上,雙手抱着膝蓋,歪着頭看着外面,不知道在想什麽。她身上穿着米色的睡衣,一頭黑發披肩散落,覆蓋住一邊肩膀,整個人顯得蒼白而羸弱。
作為好朋友當然想勸勸她,勸她想開點,可是作為局外人又覺得這些話說起來一點意思也沒有,好像置身事外的看客,毫無誠意随口而來。
何況顧辰這人,她心裏有主意,根本不需要這樣毫無意義的安慰,她現在這個反應不一定代表是想不開,她只是沒有想好要怎麽去面對。
“雨桐,你說我為什麽會有這樣一個父親呢?”半響,顧辰終于擡起頭,因為沒睡好,她的臉很蒼白,眼睛也布滿血絲,好在眼睛并不腫,應該沒有哭得那麽死去活來。顧辰是個很堅強的人,肖雨桐很少看到她哭,仔細想想也就是上一次過年的時候,她哭得有些失控。
“辰辰,人有很多事沒法選擇,既然這樣,那不如坦然接受,何況你早知道他是誰,心裏也該是有了這個準備……”
顧辰點點頭,“是啊,我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人,這些年一直在找他不過是心裏頭不甘心,想當面問問他,為什麽狠得下心來抛妻棄女,這麽多年了,不聞不問,可是當我見到他,我卻一個字也問不出來。”她說,“你知道嗎,我忽然害怕了,我怕他說我早不記得世上有你這麽個人了,我現在潇灑自在,就是大街上碰到我也壓根不想認你……可結果呢?結果根本不是這樣,他找過我,找過我的……”
她眼圈有些紅,卻又很快伸手擦去了。她親生父親逃到國外後,曾派人來找過自己女兒,當時這邊放出的消息是孩子因為感染肺炎,已經在醫院病死了,他那邊得到消息後,才徹底放棄了尋找的念頭。
肖雨桐坐在她對面,“陳阿姨他們這麽做也是想保護你,畢竟他當時的身份只是一個潛逃的罪犯。”
“我不怪他們。”顧辰說,“我媽死的時候我還沒有滿月,他們對我的養育之恩比天還大,這些年我吃的用的都是極好的,兩個哥哥對我也是……比親哥哥還要親,他們包容我,愛護我,不肯讓我受一點兒委屈,比起那些孤兒院的孩子我不知道好多少倍,我感激他們。”她又說,“可是我恨自己,我覺得我就是個掃把星,走到哪裏哪裏都不安生,我才出生,我媽就死了,我到了這裏,他們又……”
她忽然一頓,好像撇開了什麽,暗暗地吸了口氣才說:“現在我見到了自己親生父親,才一見面,他又進去了,這輩子都出不來了。”
鐘厲的舅舅是來顧家見她的時候被陳若男認出來的,當時兩個人都很驚訝,陳若男驚訝這人怎麽會找上門來,又怎麽敢找上門來;而鐘厲的舅舅則無法置信,當年幾乎把他逼得無路可退的骁勇無敵的女警花竟然把他的女兒視如己出,養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一時間,恨消了,怨沒了,活了一大把年紀,年輕時的狠厲,沖動和浮躁,也早已叫歲月打磨掉了棱角;該享的福,該受的苦,皆已嘗遍,還有什麽是不能承受?
何況他又忽然得了個活生生的女兒,縱使心裏還有一份意難平也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了。
“陳警官,你讓我和孩子說幾句話,就說幾句,說完我就跟你去自首,我求你了。”
以前讓人威風喪膽的黑*社會老大,如今老淚縱橫在她面前苦苦哀求,誰還能不心軟?
顧辰卻不見他,父女倆一個在門內一個在門外,當爸的在外面一邊流淚一邊說:“孩子,爸爸對不起你,爸爸也對不起你媽媽……”他心中有千言萬語,說出口的來來回回就只有這兩句。
女兒一句話不說,在裏面哭成淚人。
再後來,他兌現承若去了派出所,再後來,顧辰就沒有出過門。
這些事肖雨桐聽鐘厲說的,這幾天他也在為自己舅舅的事來回奔波,請了律師托了關系,昨天他又飛去了美國,替舅舅處理公事。
“你怎麽會這麽想?”肖雨桐說,“每個人都該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他當年殺了人,本就該受到法律制裁,人這一輩子要受多少磨難,享多少福,上天早就給你定好了,你爸爸這二十幾年在外面過得自由自在,如今回來又和你相認了,我想他這輩子已經沒有遺憾了。”
顧辰沉默半響,漸漸露出平靜的臉色,似乎認同了她的話,低聲說:“他說,就算現在讓他去死,他也瞑目了。”
肖雨桐嘴上勸着她,心裏卻叫自己的一番話産生了感同身受,想想她和鐘厲之間何嘗不是這樣?雖然有過誤會,也有過分離,甚至有一段時間恨不得掐死彼此,然後眼不見為淨,可如今回過頭再去看,她卻從來沒有後悔過,不後悔給他生孩子,不後悔這些年一個人吃的那些苦,也不後悔曾經那麽愛過他,而他呢?必定也是和她一樣的心情。
人這一輩子大概都會遇見那麽一個人,遇見了就放不下,不計得失,不管不顧,不論分開多少年,不管最後有沒有在一起,心裏頭那最濃墨重彩的一筆,永遠都是他手裏拽的那支筆畫上去的。
一個星期之後,鐘厲從美國飛回來,先去見了他舅舅,跟他交代了一下公司的事情,晚上回來後,不顧旅途勞頓,把肖雨桐釘在床上,實實在在耕耘了個徹底。第二天一大早又把手腳發軟的人從床上拽起來,待梳洗打扮完畢,直接打包上車,押去民政局領證。
到了地方肖雨桐不肯下車,她奇怪着問:“鐘厲我什麽時候答應嫁給你了?你又是什麽時候求的婚?”
鐘厲說:“兒子都四歲了,老夫老妻的求的什麽婚?”
她說:“那不行,你曾經對不起我,你還惡狠狠地整過我,我不能這麽算了。”
“我哪有對不起你?”他疑惑着說,“至于整你嘛,其實我是在創造跟你接觸的機會啊,你說是不是?”
她哼了一聲,悉數例舉他的罪狀:“你不相信我,你剛剛回來的時候冷落我,你吓唬我,你還在廁所裏對我那樣。”
他眉毛一挑,笑容暧昧:“哪樣啊?”
肖雨桐別過臉,哼了一聲:“臭流氓。”
趁她毫無防備,他忽然大力拉開車門,把人從車裏抱了出來,嘴裏還振振有詞:“流氓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了,你有本事就喊啊,你喊啊,喊啊……”他一臉嘚瑟,那神情像極了昨晚上伏在她身上做運動的時候,一邊**一邊挑逗的模樣,那時候他說:“你叫啊,叫啊……”
衆目睽睽之下,肖雨桐沒有他法,只能小聲說:“你快放我下來,人家都看着我們那,你也好意思。”
他倒是準了,放下她,卻用一只手扣着她手腕,另一只按住她的腰,兩人還是緊密地貼合在一起。
“你松開好不好,人家還是在看我們那。”
他這會沒答應,“我松開你好跑嗎?我才沒那麽笨,你跑了我多沒面子。”
原來只是因為面子?她頓時生氣,剛要變臉,他頭一歪又靠過來:“老婆,別折騰你老公我了。早上出門你就知道是去哪兒,你要想跑早跑了,這幾天我人在美國,心裏想的卻只有我倆的事,想想分開的五年,我真是腸子都悔青了,這會子我只想趕緊地和你把證領了,然後……”
“什麽?”
他一笑,輕聲道:“合法耍流氓。”
她臉一紅,“你這人,怎麽就想着這個?”
他嘿嘿一笑,“我要不想,那問題就大了。”
不是什麽特殊的節日,領證的人并不多,等了二十多分就輪到了,兩人交上自己的證件和表格,□□的大姐微笑着接過,往電腦裏輸入數據,不多時,聽見咔擦一聲響,一個鋼戳敲下,兩個原本是**個體的人就這樣被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
他轉過頭,看向她,眼眸帶笑,可是他說出來的話卻大煞風景:從今以後,你再也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