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吃了一會兒, 馮揚沒話找話:“你真是老板侄子啊?”
隊長咽下口中的食物:“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他見衆人不解,就解釋道, “他是我爸的朋友, 跟我爸關系很好,我爸, ”他停頓了一下,一貫的笑臉也收了收,“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沒了。”
何念念拿着飲料的手輕輕地顫了顫,然後她松開手, 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調整了一下坐姿, 垂到桌下的手卻握成了拳。
顧響坐她邊上,看的一清二楚。
“啊,你爸他……”馮揚總算恢複了一點情商,他露出懊惱的表情, “抱歉啊。”他伸出手搭在隊長的肩膀上,絞盡腦汁,好不容易憋出幾個字來,“你別難過了。”
隊長緩緩搖了一下頭:“還好,時間很久了, 而且,陳叔對我很好,他一直把我當兒子看。”
馮揚拍了拍他,拿起酒瓶子,爽朗道:“不提這些了, 來,喝!”
隊長:“對,喝!”
顧響跟着将瓶子舉了起來,三個瓶子碰到一起,發出清脆的叮的聲音,何念念安靜地看着面前的盤子,聽到聲響,心跟着顫了顫。
之後關于父親這個話題大家都默契地沒有再提。
吃了一會兒,氣氛迅速熱起來,不多時,坐在別的桌上的隊員提着酒杯走過來跟顧響他們喝酒。
何念念盡量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是還是有人起哄讓她喝一杯,好在被顧響擋住了,他表示的直接坦白一點兒都不婉轉,大家領會了他的意思,也便放棄了。
不過,總有人沒有眼力見,或者說是故意的。
領隊就是這樣的存在,她像是沒有聽見顧響的拒絕,直接越過顧響就對何念念說:“來來來,何念念,為我們的友誼幹杯。”她說得理所當然,而且說話的時候,已經拿着酒瓶準備給何念念面前的杯子倒酒了。
顧響将手蓋在杯子上,意思很明顯:“她不喝。”
領隊:“顧響,你這就不對了,我找的是何念念,又不是你,我們女生的事你就不要摻和了。”她說着繼續對何念念說,“何念念,你看作為唯二的兩個女生,你可不要拒絕我啊。”
顧響皺了皺眉,他樣子本來就高冷,此刻更是氣勢十足,充滿了壓迫感。只是領隊并沒有被他震懾住,她執着地看着何念,似乎今天何念念不喝的話,她就不會罷休了。
何念念猶猶豫豫地看向顧響。
顧響盯着領隊的臉,片刻道:“我代她喝。”
領隊意味深長地看着他,然後慢慢地用舌尖琢磨着:“你代她?”她眼珠子轉了轉,像是在打什麽壞主意一般,幾秒後,她點點頭,“那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既然你要代的話,就不能這麽喝了,按照我這裏的規矩,我喝一杯你吹三瓶怎麽樣?”
隊長立刻站出來,為顧響抱不平:“欸,這是什麽規矩。不行不行,太不公平了。”
領隊眼皮一掀,瞥了一眼隊長:“有你什麽事,要不你來?”
隊長立刻就偃旗息鼓了:“顧響,對不住啊,你自己看着辦吧。”
顧響靜默了一會兒:“可以。”
何念念在一旁膽戰心驚的,她甚至無端地生起了領隊的氣來,但是又知道領隊沒有壞心,或許只是覺得好玩。她用手拽了拽顧響的衣角,小聲:“要不然,我……”
顧響垂眸看着她:“沒事。”
領隊鼓掌:“厲害厲害,響哥果然痛快,來,酒!”
邊上迅速有人開了三瓶酒,隊員們都圍了過來,在邊上起哄了。就連其他桌的客人聽到動靜也過來看熱鬧。
三瓶啤酒放在桌面上,氣泡在透明的綠色玻璃瓶裏面發酵升騰,漸漸地湧出了瓶口。何念念看着那些泡泡,覺得心裏好像也有什麽一樣在争先恐後地湧出來,又酸又漲。
領隊率先喝完了一杯。
當她把杯子放下之後,所有的人都看向了顧響。
餐廳忽然有些安靜了。
顧響拿起酒瓶,仰臉喝起來。
他一向高冷矜貴,就算喝酒也比一般人要顯得有格調,這是一種別人怎麽都學不來的腔調。就像現在,在這個城市一個偏僻的簡陋的小飯店裏,他也格外的與衆不同。
三瓶酒并不算少。
何念念緊張地看着顧響,看着他拿起一瓶,又拿起一瓶,顧響的速度其實很快了,但是何念念卻覺得時間好像被無限的拉長了,讓她覺得每一秒都很煎熬。
直到歡呼聲驚嘆聲響起來,何念念才卸下了不安,悄悄地吐了一口氣。
領隊比了個大拇指。
好幾個年紀頗大的客人都點點頭,口中說着,年少有為。
馮揚像是自己被誇了一樣,顯擺道:“那可不,我響哥,千杯不倒。”
大家看完熱鬧一哄而散,桌子周圍總算空了。
顧響鎮定地坐在原地,臉色瞧着只比往常要紅了些。
他原本皮膚很白,是那種不近人情的高傲淩然的冷白,這會兒染上了些紅,少了幾分淩厲,就好像那萬年冰封的雪山上因為春風的吹拂而溫暖了。
只是何念念無暇顧及這些了,她面色擔憂,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還好吧?”
顧響聲音有些低,慢慢道:“沒事,有點撐。”
之後,顧響依然和大家喝酒,面上似乎也看不出有什麽問題。
何念念漸漸地放下心來。
看來馮揚說得不錯,顧響的酒量确實不差。
不知不覺,隊長腳邊的那箱酒就被喝光了,三個人誰也不知道究竟喝了多少,很顯然都不少。
隊長是那種喝酒上臉的類型,這會兒頂個大紅臉,跟唱戲似的,他似乎有些高了,靠在馮揚的肩頭,唱着歌。
馮揚推着他的腦袋,嫌棄道:“好難聽,別唱了。”
隊長呸了一聲:“誰說的,我爸說我唱歌別歌神還好聽。”他話說完,自己也怔了一會兒,随後,笑了笑,然後低聲說:“我想我爸了。”
馮揚推他的動作停了下來,拍了拍他的背。
隊長卻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他眼神放空地看着一片狼藉的桌面,半晌,他含糊地說:“我還以為我忘記他了。”
隊長平時嘻嘻哈哈的,仿佛什麽都不放在心上,可是畢竟只是一個普普通通活生生的人,對于失去父親這件事情,他也做不到自欺欺人。
究竟麻痹了他的神經,放到了他的感官,讓他也變得比平時更加的脆弱和敏感。
情緒是會傳染的,何念念也被勾起了一些情緒,她垂着眼睛,安靜地坐在那兒,仿佛一尊石像,耳邊隊長的聲音絡繹不絕地傳過來。
“爸,我真想你了。”
隊長這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好像是催化劑一般,讓何念念的心髒和胃都開始痙攣了,她能感覺到顧響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怕自己露餡,便借口去廁所而逃開了。
這家店的洗漱間在最裏面,要走過一條不短的走廊。
走廊有點昏暗,頂端垂着幾個小小的燈泡,散發着昏黃的光,兩邊的牆面上挂着畫,高高低低的,排列的錯落有致。
洗漱間外面有洗漱臺,裝着一塊鏡子。
何念念看到裏面的人面色蒼白,眼尾泛着紅,她心頭一顫,打開水龍頭,鞠了一把水。
水很冷,她被激的抖了一下。
她擡起臉,看到鏡子裏面的人,面色蒼白,唇色淡淡的,褪去了血色,就好像是一個地底下爬上來的妖魔鬼怪一樣,毫無生氣。
水從臉上流下來,滴在睫毛上,又落到眼睛裏,瞬間眼裏就泛起了一層水光,她下意識地閉了閉,再睜開時,眼角已經染上了一抹嫣紅。
她靜靜地看着自己,良久對着鏡子裏輕聲叫了一聲:“爸爸。”
何念念擦幹淨臉上的水,從洗漱間出來之後,就看到了顧響。
他靠在牆上,微微垂着頭,手裏夾着一根香煙,煙頭上面的火星時隐時現,袅袅的白煙從他的口中慢慢地溢出來,魔幻一般,有種說不出來的頹喪的美感。
何念念怔了怔,莫名覺得,顧響很像是在守株待兔,而她就是那只兔子。
她愣神的瞬間,顧響已經擡起眼,看了過來。雖然走廊的光線有些黯,但是何念念還是看清楚了他的眼神。
在擡眸的那一刻,他那漆黑的眸子銳利的好像利劍,帶着攻擊和警覺,就好像是一個伺機而動的猛獸,叫人不寒而栗,但是在下一秒,他的眼神就變了,似乎是被頂端的燈給柔化了,那些鋒利消散的無影無蹤,以至于何念念差點以為她看錯了。
顧響将未抽完的煙扔進了邊上的垃圾桶,一步一步走過來。
何念念眼睜睜地看着他越走越近,直到站在自己的面前,将自己籠在牆和他的中間。
顧響的身上有一種複雜的味道,那是酒精煙草還有薄荷混在一起形成的,說不上多好聞,也不算難聞。
何念念有些緊張地擡起頭,想要看顧響,卻因為他擋住了光,而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覺得顧響好像把她跟世界隔絕了。
顧響盯着何念念的眼睛:“你哭了?”
何念念下意識就否認了:“沒有。”
顧響沉默地看着她,顯然是沒有信。
他的雙眸沉靜幽深,仿佛可以看穿一切,何念念只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就好像無所遁形了,但是他什麽都沒說。
兩個人靜默了一會兒,顧響擡起了手。
何念念瑟縮了一下。
顧響安靜地将她垂在臉頰邊上的頭發拂到了耳後,然後揉了揉她的發頂,他的動作很輕,帶着一點兒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
何念念的心裏産生了一種非常微妙的難以形容的情緒來,她不知道怎麽,眼眶忽然就熱了。
“我想爸爸了。”她感覺有眼淚湧了出來。
她對爸爸的記憶真的很淺了,也記不清有多久沒有想起來這號人了。媽媽也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提過爸爸,除了每年的清明。
她原本以為,爸爸已經在她的生命中徹底退場了。
但是今天當她聽到了隊長的話之後,她才發現并不是這樣的,她只是把關于爸爸的記憶存放在了最最隐秘的夾子裏,并沒有删除。
只要被一觸發機關,這個夾子就會打開,思念的情緒就會洶湧而來。
顧響輕輕抱住了她。
其實早在隊長提到爸爸的時候,他就發現了何念念的狀态不對勁,直到剛才越發明顯了,他一貫聰明,大概也猜出了一些。
他說不上來自己的感覺。
難過,心疼,憐惜。
他想讓何念念幸福,恨不得自己的命運跟她對調,将自己的運氣通通都給她,但是這些不過只是妄想,他其實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她痛苦,看着她難過,看着命運帶給她的作弄和殘忍。
她明明那麽可愛又無害。
顧響看着淚流滿面的何念念,低下頭,吻了吻她的眼睛。
何念念有些恍惚,他們的動作太親密,她知道這樣不合适,可是顧響的懷抱太溫暖了,就好像是一個巨大的港灣一樣,将她整個都包裹住了,把所有的風雨擋在了外面。
她舍不得推開。
她渴望這樣的安慰和守護。
她猶豫了一下很慢地擡起手,摟住了顧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