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身份不重要
聽到舸翁亭已死, 舸笛不知自己是不是該松下一口氣。雖然, 實際上自己心裏還是一片平靜, 并沒有大仇得報的那種舒暢感。
也許是因為他自己早就看得透徹,所謂的報仇根本就不是為了死去的家人, 而是為了自己。
死去的人早已消失,報了仇他們也不會回來。報仇只不過是讓活着的人在經歷那樣的事之後,還能撐着活下去。
在最初的時候, 是報仇撐着舸笛。可舸笛不是那種用仇恨填滿自己所有人生的人。三年來他一邊精心策劃, 一邊也在讓自己心态平和。也許正是如此,他所以才會在這個時候如此平靜。
姜逸北瞧着人的神情,好奇道,“你好像不是特別高興。”
舸笛動了動唇,突然有點想對姜逸北說點什麽。
随便什麽。比如自己現在的感受, 比如自己對父母的思念, 比如自己的那三年,比如……
但是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對姜逸北來說, 自己的故事又亂又複雜,而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誰。
想開口, 但是卻找不到一個适合的開頭。
舸笛于是閉上嘴, 對人勾了一下唇角, 然後繼續撚着手上的兩朵小花兒。
姜逸北此時也在猶豫要不要開口, 開口問問題。
他暗自糾結了一會兒, 才道, “你還記得怎麽賄賂我嗎?我教過你的。”
舸笛循着記憶不确定地道, “……額,誇你?”
“嗯。不過正式通知你一聲,那是以前的價了,從今天起要漲價了,”姜逸北不正經地道,“現在是要親我。”
舸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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舸笛:“再往後走,是不是就要睡你?”
舸笛笑起來,這個笑不再牽強,看起來明媚不少。
“…………”姜逸北咳嗽了一聲,“以後的價咱們以後再談,你先記得現在的價碼。”
舸笛剛剛口頭讨了便宜,現在無比乖巧,點頭“嗯”了一聲,示意自己記下了。
姜逸北這才接着說道,“我接下來問的話你要是不想回答,可以賄賂我。”
“為什麽要确認舸翁亭的生死?”姜逸北頓了一下,又補充道,“或者說,為什麽一定要舸翁亭死?”
姜逸北的神情很認真,盯着舸笛的每一個神情,覺得自己像是在等待某個宣判。
舸笛的笑褪了幾分,“我說你就信麽?”
姜逸北:“我信。”
舸笛:“我說我是找他報仇呢?”
姜逸北:“什麽仇?”
舸笛:“滅門之仇。你信麽?”
姜逸北:“…………”
兩個人一起靜了片刻。
姜逸北看着舸笛,卻沒接話。
舸笛突然笑了起來,伸手摸索着抓住姜逸北的手,放到自己唇前碰了一下。
一觸即分,如蜻蜓點水。
“逗你的。”
“…………”姜逸北幹澀地笑了一下,“親手就完了?你這是耍賴皮啊。”
舸笛倒是笑得大方,“不管,我賄賂過了。”
兩個人像是站在一扇窗戶的兩邊,卻在捅破窗戶紙的一瞬間收回了手,然後看着對面那個人留在窗戶上影子。
這是舸笛的溫柔。
葉公好龍,那是因為“龍”是按葉公的想象而存在的。見了真龍他不一定還喜歡。
姜逸北瞧着這人的臉,不知怎麽的,突然擡手勾了一下舸笛臉上的白絹布。這動作也沒個征兆,倒是把舸笛弄的一怔。
舸笛:“……做什麽?”
“濕的,”姜逸北上手把人勾過來,把手繞到舸笛腦後去解白絹布的結,道,“眼睛不難受?”
“…………”舸笛有些不自在,“還好。”
姜逸北明顯是不信。手上靈巧地幫人把結打開,然後将白絹布取了下來。
舸笛原本閉着眼睛的,睫毛都是潮濕的。大概是感覺到白絹布的離開,習慣似的将眼睛睜開了。這一瞬就像在“看向”姜逸北,蒙着白翳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懵懵懂懂似的。
剛剛姜逸北那點若有若無的不自在一下就消散了個幹淨。
這人是誰突然也沒了關系。
他只覺得那雙眼睛像是撞進了自己心中的某塊柔軟。這兩人面對面地坐着,距離又近。恍然間,他覺得捏在手上的不是白絹布,而像是一塊紅蓋頭。
舸笛也覺察到這人的愣怔,只以為自己失了明的眼睛已經變形,吓到人了。于是慌忙又閉上,還道了一句“對不住”。
姜逸北真心實意地調笑道,“生得這麽招人,是該道歉。”
舸笛從善如流道,“比你還招人嗎?”
姜逸北這個不要臉的還真自己心裏比較了一下。平素他對自己的長相也是很滿意的,但此時比較起來,确實覺得兩個人不在一個路子上。
姜逸北難得誠懇,“不好比。”
說罷似乎是覺得這麽說有些敷衍,拉着舸笛的手放在自己臉上,“說起來你好像還不知道我長什麽樣。”
舸笛:“…………”
舸笛勉為其難地給了個面子,摸了摸這人的五官。從眉目移到鼻尖再移到唇形,最後落在臉蛋上,掐着人的臉笑道,“皮膚倒是好。”
“就這樣?”姜逸北表示不服,“怎麽也得再給個‘俊朗非凡’吧?”
舸笛真心道,“臉皮這麽厚不好。”
姜逸北道,“我這叫實事求是。”
舸笛松手,姜逸北摸了摸自己剛剛被掐過的面皮,“真沒別的感想了?”
“有,”舸笛戲谑道,“你生的比我招人,不必謙虛。”
姜逸北挺大方地“嗯”了一聲表示同意。覺得自己要求不能太高,幹脆把這句算成對自己的誇獎了。
舸笛在旁邊還挺震驚,大抵是沒想到人世間還能有這麽只要誇獎不要下限的。
兩人在篝火旁邊烤幹了衣服,姜逸北死乞白賴地又非要自己幫舸笛把白絹布系上。舸笛不讓,他就拿着白絹布不給人家。愣生生把人鬧的沒脾氣,随他去了。
白絹布重新蒙上,姜逸北有一瞬間釋然。
幹嘛非得糾結那些虛的。
不管怎麽說,終歸覺得眼前這瞎子好不就是了?
打理好了衣服,兩人便開始準備尋找出路。
估摸着原路返回肯定是不能了。頭頂上那個洞口也不能指望,洞口太高,而且山壁太滑。輕功再好也飛不上去的。
只能看這山谷還有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姜逸北和舸笛便開始在山谷中亂轉,姜逸北充當舸笛的眼睛,告訴他這山谷中的布局。描述的同時還不忘摻幾句閑話,
“這山谷怎麽也跑不出你們玄機閣的地界,你就沒什麽印象麽?”
“不瞞你說,玄機閣在天架山也有幾百年了。差不多每隔幾代便會出現一兩個喜歡建密室藏東西的,這間接導致了天架山中藏了無數密室暗洞。有些未曾記錄在冊。”
舸笛跟在姜逸北旁邊,腳下踩着松軟的草地,話裏話外分明就是說,這是先輩留下的,進來全是機緣所致,他什麽都不知道。
姜逸北點了點頭,道,“幸虧讓人提前去送藥了,要不現在困在這裏得瘋。”
“…………”舸笛覺得有必要先把自己摘出去,免得日後落埋怨,“倒是先說好,可不是我要你回來找我的。”
“知道,是我自己非要記挂着某個沒良心的,自覺主動地跑回來的,成了吧,瞧你緊張的。”
舸笛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有點尴尬。
心道,我這不是怕你沒良心麽?萬一這一口大鍋砸自己頭上,那多冤枉啊。
說話的功夫,兩人把這山谷轉了一圈。舸笛根據姜逸北所說的山谷地形和樹木花草的排列,心裏大致推了個出口方向。
可不知是不是因為花草樹木不斷生長,越過了原有邊界,導致某些細節處有些對不上,所以無法精确出口位置。只能和姜逸北兩人一起走到那個方向去慢慢試。
石壁原本都很光滑,但是低處生了苔藓。摸上去濕漉漉的。
姜逸北不懂機巧術,就專門在旁邊負責添亂。不是東戳一下就是西扯一下,要不就是嘴裏沒個正經的瞎發表意見。在旁邊待了沒多大一會兒,就被舸笛趕去找吃的了。
說來也巧,走出去沒幾步姜逸北就遇到了一條蛇,大概是這山谷裏氣候太适宜,也沒什麽天敵,所以還挺粗壯的。
正好姜逸北上次被蛇咬了一口的氣還沒消,直接就給蛇來了一頓來自江湖俠客的關懷。然後就拎着去洗幹淨,架火上烤了。
等肉熟的時候天已經暗下來了,姜逸北把舸笛拽回來吃了“晚飯”。看着天色,姜逸北有心讓舸笛明日再去接着看,卻被拒絕了。
舸笛搖頭道,“還是抓緊些好。”
他們是從洗鉛池卷下來的,只來得及殺了舸翁亭,也不知上面到底是個什麽情形,雲叔能不能控制住場面。
姜逸北拗不過他,于是拿了個火把過去幫忙。主要負責每過一段時間就提一句“休息嗎”。
舸笛啼笑皆非,“你這人受困就半點不着急嗎?”
“着急啊,急在心裏,你看不出來。而且,”姜逸北一臉真誠,“我這不是心疼你嗎?”
舸笛也一臉真誠,“先謝過了,話說介意幫個忙嗎?”
姜逸北:“你說。”
舸笛:“朝那個方向走五十步,然後閉嘴,躺下睡覺。”
“…………”姜逸北妥協道,“成成成,我不說話行了吧,保證不說。”
姜逸北還真說到做到,在一邊安靜了。舸笛這才專心研究從石壁的苔藓底下發現的那些暗紋,它們的排列有點類似星辰。
舸笛又不能直觀地看見,姜逸北不懂這個,也描述不來,只能舸笛自己靠着觸感去摸索。
等到把這些暗紋解開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那個原本聒噪的人早就在旁邊找了個幹燥地方睡下了。讓他閉嘴他就只能無聊的看着,可看也看不懂什麽,看得直打瞌睡。
舸笛打了個呵欠,正打算也歇下的時候,卻突然聽到姜逸北在說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