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下去叩頭道歉
舸翁亭信步走過這條血洗過的小路。小路走完, 再往前便是一片開闊地。
洗鉛池的池水不見一絲的起伏波瀾, 仿佛一潭死水。水質卻極清, 能見到洗鉛池池底鋪就的磚石和人工撒進去的五彩沙,池邊也有些園林點綴一般的山石樹木, 把這整塊地方襯得仿佛是哪家富商的避暑園林。
舸翁亭一眼便看見了站在池邊的舸笛,眼上蒙着白絹布,細白的皮膚孱弱的身體, 乍一看像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短命鬼。
舸翁亭打量了一會兒, 最後把目光落在舸笛的手上。舸笛今日帶了一雙手套,純白的,并沒有什麽出挑的地方,連個花紋都沒有。
但是以這手套為中心,牽着無數細絲。幾乎每一根手指上都纏繞着數十根碎魂引絲。
想來這手套也是以碎魂引絲編織而成, 才可以把其它的碎魂引絲系在手套之外。若是直接系在手指頭上操控, 怕是稍微動一動手指就要被切成肉泥。
舸翁亭向前走了幾步,離開身後那群人的視線便站定了, 手指下意識地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
此處并無他人,舸翁亭自然也就犯不着做出那副僞善的嘴臉, 神色沒了之前的悲憫, 輕松地道,
“我的好侄兒, 許久不見啊。”
舸笛:…………
舸笛指尖微動, 便有數十根碎魂引絲形成的網, 直奔着舸翁亭而去。
舸笛原以為自己也能夠氣定神閑地與這人說話, 道一聲“我的好二叔,我來找你讨債了”。
可這人聲音一入耳,舸笛根本就沒了那些心思。心中剩下的便只是讓這人化成肉泥的念頭。想讓他在這塊他曾弑兄的地方,償還當年的血債!
就是現在!
要他死在這裏!一分一秒都耽誤不得!
舸翁亭原本還想着寒暄一番,沒想到自己這侄兒這麽急性子。于是足尖輕點,借着身旁的高樹騰空而起,離了這片“網”的切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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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少了寒暄,對他而言,也只是有幾分的意外,并沒有多大影響。
這小孩兒當年被廢了手腳,又毀了雙目,根本就不足為懼。今日舸笛來是複仇的,可在舸翁亭看來,這人是來給他送天鑒匣的鑰匙的。
舸翁亭淩空之際,懸停了兩秒,神色泰然自若。卻也就在此時,數十枚銀針不知從何處發動,直接射向他。
舸翁亭:!!
舸翁亭按壓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扳指正中突然翹起一角,露出扳指中的一個小小的金鈎子。
金鈎子不大,卻極沉。尾端連着一根絲線,與碎魂引絲有些異曲同工之妙,皆是極細極韌。只不過這絲線是舸翁亭當了玄機閣閣主之後煉出的,用的都是最上乘的材料,自然比碎魂引絲要好得多。
這金鈎子彈跳而出,然後在舸翁亭的操縱之下瞬間以扳指為圓心,快速旋轉,牽連的細絲瞬間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盾牌,擋在舸翁亭身前。
這一切就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銀針“叮!叮!”的幾聲清脆碰撞之聲,就被這“盾牌”給彈飛了出去。
舸翁亭跟着落在地上,靴底與地面發出輕微的聲響。
與此同時,金鈎子停了旋轉,在舸翁亭手中一個彈射,直奔着舸笛的琵琶骨而去。
舸笛微微側耳,細細聆聽着動靜。
聽聞此聲,略微一個閃躲,與此同時三根碎魂引絲彈出,直接絞纏在了金鈎子帶出的身後的細絲上。
金鈎子打在舸笛身後的山石之上,直接把山石“砸”出了一個坑。舸翁亭收回金鈎子,卻瞬間和另外三根碎魂引絲纏在了一起。
于是兩人各自執着細絲一端,細絲在各自主人的牽引下繃得微微抖動。
舸翁亭尚且有餘力應付,他自若地看着舸笛左手食指第二根指節和中指第三根指節被絞纏得死緊,甚至隔着白色的手套慢慢透出血色。
舸翁亭從容道:“你我叔侄相見,何必如此,我還有許多體己話想要……”
話音還沒落下,舸笛兩只手擡了一些,同時右手幾根手指動過。
突然,舸翁亭的腳邊地板翻開,彈射出來數十只小小的機巧匣,都是只有半個綠豆糕大小的木塊,身上塗滿了魚膠。
舸翁亭慌忙閃避,可依舊有不少瞬間便粘在了舸翁亭的衣服上,那小木匣等不及舸翁亭應對,便逐一炸開。
舸翁亭身上的連同落在地上的,都炸開了。熱鬧的仿佛過年放鞭炮。
舸翁亭經此一遭,手上自然也就放松了。那金鈎子被扯得近了舸笛好幾步,自己的機巧兵刃差一點就要落進舸笛手裏。
他忍着身上的劇痛,瞬間發力。那碎魂引絲不如他的絲堅韌鋒利,瞬間被割斷。金鈎子收回到了自己的手裏。
舸笛這也算是出其不意勝了一遭,卻不見絲毫松懈。依舊專注地聆聽着舸翁亭的動靜。
只是聽這人的呼吸聲就知道他受傷不重。那些炸開的機巧匣因為要确保可以黏在敵人身上,所以必須制作的輕巧一些。
這樣一來,自然在殺傷力上有所削損。
要人命是不能指望的,但是在削弱舸翁亭的戰力上還是有些效果的。
舸翁亭帶着玉扳指的那只手就已經受了傷,炸得鮮血淋漓。紅色順着垂下的手指慢慢往下淌。
舸翁亭臉上神色沉郁,過了許久,居然哈哈大笑起來。
“果然!果然是他的好兒子啊,都見不得我這只右手嗎?”
舸笛皺着眉頭。
舸翁亭笑着把玉扳指取下來,從右手換到左手,“像得好!當年我那好兄長死得太快,沒來得及讨要他欠我的,今日問你讨也挺好。說不準他在地底下看到,還要更心疼!”
舸笛咬牙怒道,“我父親不欠你分毫!”
“欠的多了!要不是他,我怎麽會十歲不到就流落江湖,我難道不是流着舸家的血嗎?!憑什麽我不配姓舸,憑什麽玄機閣就沒有我的位置!?”舸翁亭像是戳中心事,所以有些失控。此時深深吸了一口氣,才繼續道,“他都是因為嫉妒。”
舸笛:“怎麽不說是因為你貪婪?”
舸翁亭笑了笑,突然覺得這個小輩争論沒意思。同樣的争論發生過太多次就沒意義了。
不如讓勝負和生死說話。
舸翁亭左手帶着玉扳指,振了振衣袍,抖落殘破衣衫上的□□灰。
他收回金鈎子,從扳指的另一面彈出一枚小巧的金镏子,水滴狀,下端渾圓。
這小東西并沒有連着細絲,舸翁亭只把這東西拿出來放在手上。
這東西極沉手,從重量上看仿佛手上拿着的不是一個蠶豆大的金镏子,而是拿着一塊磚石。
“好侄兒,你雖成功傷了我,”舸翁亭道,“可你知道把□□灌進機巧匣內并設置點燃裝置的,是誰?”
舸笛一怔。
下一刻便覺察到有東西飛向了自己這裏。他也不知道是什麽,只下意識一般的牽動碎魂引絲編織成網擋在身前。
但這東西卻突然從身體裏旋出五枚飛刃,小巧得很,飛速轉動,居然直接就把碎魂引絲的網割出一個大洞,但碎魂引絲也并非俗物,那飛刃也是缺口不少。
舸笛在第一層網結好之時便不放心,開始了二次設防,這次碎魂引絲要更密集。
那東西飛刃受損,沒能突破,而是在網的中間卡了一會兒,不斷振動。
然後突然停了下來。
舸笛預感它要炸開了,不想将近身的碎魂引絲全部炸毀,瞬間松開網。那東西落進洗鉛池的瞬間,“砰!!”的一聲,仿佛山石炸裂。
洗鉛池的水炸起了好幾丈高,五色沙都随着池水撲上了岸。
舸笛和舸翁亭二人皆被池水淋濕。
舸笛耳力本就靈敏,剛剛那一聲巨響直接讓他有些暈眩。
舸翁亭慣是會拿捏時機的,水幕還未落下,他就已經飛身點着水面直奔舸笛近身。
舸笛需得操縱機巧陣才有與舸翁亭一戰的實力。若是近身戰,他這身體沒有半分贏的可能。
水幕落下之時,舸翁亭就已經掐住了舸笛的脖子。
舸笛:…………
舸翁亭:“把手套脫下來。”
舸翁亭邊說邊把手上的力道緊了幾分,舸笛于是按照他的要求,脫下了手套。頓時小路和洗鉛池內的碎魂引絲都失去了作用。
舸翁亭笑道:“高看你了,也不過如此。”
舸笛一身淋漓,白絹布貼着眼睛,隐約能見着閉着眼睛的輪廓。頭發濕透,一縷一縷的。
他突然笑了下,“倒是讓二叔失望了?”
說罷把手按在舸翁亭的胸膛上。
他們現在如此面對面的姿勢,這個動作簡直就是輕而易舉。
舸翁亭:!!
他分明覺察道舸笛手下有東西!
舸笛松手,一個巴掌大小的袋子一樣的東西穩穩貼在舸翁亭胸前。不知道是塗的什麽膠水,似乎是滲透了衣服,黏貼在了皮肉上。即使舸笛松手,它也依舊不曾落下來。
舸翁亭大驚,可什麽都來不及了。舸笛松手的瞬間,那袋子便“砰!”的一聲炸開。
談不上血肉橫飛,但是血确實噴濺了舸笛一身。
舸笛伸手一推,舸翁亭便倒退了兩步,一下栽進了洗鉛池裏。洗鉛池原本幹淨的水瞬間彌散開一片淺紅。
舸笛:“希望你從這兒下去能走的快點,記得給我爹叩頭道歉。”
這裏便是三年前他父親身死的地方。
舸笛在這裏靜靜站了一會兒,也不知在想什麽。
突然聽聞一聲驚呼,“退開!!!”
伴随着這聲音,一只手死死抓住了舸笛的腳踝,仿佛惡鬼索命,冰冷潮濕。好像恨不得把手嵌進舸笛的骨頭裏。
那手往下一拽,舸笛便跟着滑進了水裏。
舸笛滑進水中之後便嗆了水,舸翁亭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死死扼住舸笛的喉嚨将他拽進水裏。仿佛真是地府爬出來的惡鬼,寧死也要找個墊背的。
舸笛掙紮間,突然就聽得“噗通”的落水聲。然後有人游至自己身邊,一把拽開了那掐着自己喉嚨的鬼手,扶着自己讓自己的口鼻露出水面。
舸翁亭剛剛已經是強弩之末,此時被人一擊,便再做不得什麽,只能在水中等死。
舸笛昏沉地難受着,突然聽見有人讓自己“呼吸!”
他只覺得這聲音好像有點像姜逸北,有點想問這人怎麽在這裏,卻開口都是嗆咳。
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的是舸翁亭的血融進了池水之後,池水就發生了某種反應,變得粘稠而沉重,類似蜂蜜一樣的質感。
這種沉重的質感導致池底的地磚承重發生了變化。
姜逸北帶着舸笛往岸邊游,都顧不上說話。這時水池底下突然傳來“嘎吱嘎吱”的齒輪咬合的聲音。
還在嗆咳的舸笛一驚。
與此同時,水池底部突然打開了一個巨大的豁口,原本平靜的池水瞬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舸翁亭的屍身瞬間跟着水流開始滿池打旋兒。
姜逸北這時已經抵達岸邊,慌忙間一手的手指嵌進岸邊的地磚裏,另一只手帶緊舸笛。
原本此時若是舍棄舸笛的話,他一個巧勁便可脫離漩渦,躍至地面。可他居然壓根沒動過這個念頭,滿腦子想着怎麽把這個瞎子抛上去。
大概真是執念所致,姜逸北一咬牙,用一只手将舸笛更帶近了岸邊幾分,然後用力往上推舉……
恰在此時,舸翁亭的屍身跟着水流撞了過來。
沖擊力極大,瞬間就把兩人撞離了岸邊。
兩人一屍都身不由己地跟着水流亂撞。姜逸北只能把漩渦中用力把昏迷的舸笛摟在身前抱住,然後便一起從池底的那個豁口沖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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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镏子和方言的金镏子是兩個東西,大家把它腦補成一個圓圓的球形金疙瘩,上面有一個小小的拎起來的把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