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雖說旅游季節,香客游客都多,但因離市區近,吃住還是在市區更加方便,因此游客都是早上來傍晚歸,待游客走後,觀裏就清靜了下來。
空曠寬闊的院子,高大的喬木,地上金黃色的落葉,打掃落葉的道士,殿前香爐中那缭缭升起的青煙,另有一番寧靜景致。
溫徵羽有爺爺和外公外婆都不在人世後,搬到山上來住的想法,因此也存有考察的用意,至少,得看看自己将來住到山上,能不能習慣道觀的生活,要是不适應,趁早打消這念頭。
道觀裏的菜,雖然是齋菜,但做得卻也算是色香味俱全,很是有幾道拿得出手的特色菜招待游客。即使是普通的菜式,也做得頗有特色。
住在道觀中,沒有那麽多應酬交際,入夜後,道觀裏靜了下來,沒有什麽可逛的,除了翻翻經書便只能早早入睡。睡得早,起得便早,天朦胧亮便起,還能看看日出雲霞,待太陽升起來後,便去到大殿跟着道士、居士們做早課,做完早課,再去到膳堂用早餐。
到九點,道觀開門,游客逐漸多了起來。
溫徵羽不愛往游客多的幾個殿堂去,她在吃過早飯後,便帶着文靖和馬峻四處走走。道觀裏有很多壁畫,不僅供奉各路神仙的殿堂中有壁畫,就連膳堂、放經書賣香燭的地方都繪有壁畫。這些壁畫有新有舊,新的是近幾年新修殿堂後畫出來的,舊壁畫的年代則很久遠了,有些甚至已經斑駁黯淡。
道觀中有一位姓閻的道長,是位火居道人,擅長畫壁畫,道觀中近年的新作大多數都是出自他的手筆。
壁畫,從技法上來說,屬于工筆畫的一種,通常來說,以畫人物居多。道觀中的壁畫,多為道派神仙,也有些經書傳記典故,用筆細致,人物傳神,其用筆線條流暢飄逸,流雲似水。
她畫昆侖山上的神魔妖鬼,血腥味太重,總透着股慘烈感,用筆濃烈鮮豔,不管是人還是動物都透着股凝重感。道觀中的壁畫,則處處透着飄然灑脫,又自有一番風流意境。
她常去看閻道長畫畫,遇有困惑處也會向閻道長請教,一來二去便熟了,也經常對繪畫技巧以及畫中人物布畫格局進行探讨。有時候,閻道長畫畫,站在梯子上,上下不方便,她幫着打下手,幫着調顏料盤、遞顏料和畫筆之類的。
她偶爾也會問起些關于出家的事。
閻道長是個和氣的人,她有問,他都耐心地向她講解。
道士,分為全真派和正一派,兩大派別。全真派要出家,不結婚,素食,住在道觀裏,和當和尚尼姑類似。正一派則是俗家道士居多,俗家道士又稱作火居道士,可以在家修行,還有一種就是為了尋真問道雲游在外的游方道士。
閻道長問她想出家當道士?
她老實回答,待奉養家中老人終老後,有這打算。
閻道長點頭,說:“斷塵緣。”
溫徵羽有出家的想法,但她知道還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多年後是什麽樣,誰都難講。塵緣能不能斷,誰也說不準。出家也未必就能真的清靜。
閻道長跟她說:清靜無為,道法自然。心靜,在哪修行都一樣,在家也行。心不靜,即使躲進深山老林,照樣不得安寧。
至少她現在做不到心靜。
看日出的時候,有時候會有想和葉泠一起看日出的想法一閃而過。
這想法,真就是想那麽一下,然後便從腦海中飄出去了。
老太太打電話來問她什麽時候回。
她在道觀裏住得挺習慣的,跟老太太申請多住幾天。
老太太問她:生意不要啦?
眼下中秋剛過,畫室沒什麽生意,餐飲公司和食品公司那邊,到月底核賬就成了。道觀有網線,日常事務都能通過網絡處理。
老太太拗不過她,便允許她再多住幾天。
……
溫徵羽離開後,葉泠在涼亭中站了許久,想了許久。
她的腦子很亂,一時間理不出個頭緒,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也不明白要怎樣才能離溫徵羽更近些,又不讓溫徵羽反感或覺得冒犯。
她還要趕回京,只好把宅子鑰匙送到連昕那裏。
連昕很詫異,“怎麽把鑰匙送到我這來了?”
葉泠說:“別扭上了,她不收。”
連昕見識過溫徵羽的別扭勁,他讓溫徵羽簽字收宅子,費了半天唇舌都沒用,還是老太太發話她才收。他點頭,說:“行,回頭我讓奶奶給她。”
通過葉澈,終于把二房撕出一道大口。葉澈和葉老二是保不住了,葉家在這種情況下,很有壯士斷腕棄車保帥的決心。
這麽多年來,他們與二房早已是你死我活的死局。不把二房徹底鬥垮,他們兄妹絕無安生日子過。
葉家的産業,他們兄妹有一半的股份,但産業不在他們手上,那一半股份在這一年多時間裏只有一個空名頭。作為股東,是有查賬權的,然而,葉家二房給的是假賬,財報虧損,要錢,沒有。
他們兄妹,沒有沾手過葉家産業的經營,連賬本都沒看見過,自然,裏面有什麽問題,與他們也是沒有關系的。作為股東,發現這企業經營者有違法亂紀官商勾結的行為,自然是要舉報的。他們舉報,但也得有人受理才行,怎麽查,查到什麽份上,還得看人。
錢,她能掙,葉家的産業,她寧肯全部毀了,也絕不給二房留一毛,絕不給他們留任何東山再起的機會。
她那些叔叔和堂兄弟空出來的位置以及他們的産業,自然是有人願意接手的。她想要二房倒,但二房身後有一條巨大的利益鏈,那條利益鏈想保二房,另外的利益鏈又想從中把二房身後的利益鏈撕出口子。
實權要職,誰的人坐上去,這其間的關系和牽連都不小。
葉老二退了,葉老三和葉老四都還在位置上,所以,葉老二才敢到畫室去威脅。
如今,葉老三被拖下水,跑不了,他的位置,自然成為多方争搶的對象。
官場上的事,有她哥出面,別的事,就只能靠她去辦。
葉泠是真沒想到溫徵羽的關系居然能通到紀委,有齊老先生幫忙從中搭上這麽條線,她自然得走動起來。她去見了齊老先生的那位老友。老先生姓吳,與齊老先生是幾十年的交情,往來甚密,在溫徵羽很小的時候就認識她了。吳老先生說:“第一次見到老齊牽着她手領出來時,才這麽點高,大概也就五歲。小姑娘特愛吃甜食,還特愛送糖送糕點,這習慣到現在都沒改,上回來京裏買畫,還順道到我這裏來送了我兩盒藕糕。我還想留她吃飯,她說沒空,說有朋友在外面等她,放下糕點急急忙忙就走了。”
吳老先生提起溫徵羽,就想笑,說:“今年還發上月餅了,說是自家外婆的廠子裏産的,昨天剛寄到。”
葉泠就是那個在外面等的朋友。溫徵羽從小跟着爺爺奶奶和師傅在老年人堆裏長大,認識的老先生多,老人緣好,她是知道的。去年,她陪溫徵羽來京裏購畫,溫徵羽順道看過幾位她師傅和爺爺的老友,時間趕,都是去送點特産待不到半個小時就出來了。那特産,還是她倆路過特産店一起去買的。她提着籃子跟在溫徵羽身後,溫徵羽親手挑的,她當時只顧着看溫徵羽,沒注意到別的。
吳老先生又再問了她一些關于溫徵羽和齊千樹老先生的近況和她家的事。吳老先生有客到訪,她便告辭了。
葉泠從吳老先生家出來,翻出手機調出溫徵羽的照片看了看。照片是畫室開業時拍的,她打印了張放床頭,別的都存在手機裏。葉泠調出通訊錄翻到溫徵羽的電話號碼,稍作猶豫,又退出了通訊錄界面。
她從吳老先生提起溫徵羽的态度,以及他們的往來就能看出,在溫徵羽這看來,這位吳老先生僅僅只是她師傅的老友,從小就認識的吳爺爺。兩盒藕糕還有這中秋節禮,是作為一位晚輩對長輩的孝敬和心意,不含其它任何功利成份。
她打電話給溫徵羽,又能說什麽呢?她卷入是非名利場,人情往來,皆為利益。她又何必去擾了別人的純粹。
俗事冗雜,她每天忙于奔波,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中秋。她收到溫徵羽發來的短信:祝中秋節日快樂。
葉泠盯着短信看了半天,也沒明白溫徵羽這條短信的意思。僅僅是節日問候?還是含有其它意思?是想要緩和一下?還是僅僅作為生意夥伴的往來聯系?
她打出“節日快樂”又删了,就這麽四個字,明顯敷衍。回別的?溫徵羽如果只是作為商務往來,她自然得照公事的回,要是想要緩和關系或者是再含有私人情感的成份,這回的就又不一樣。
葉泠琢磨了好一會兒也沒想明白要怎麽回短信。上次她跟溫徵羽見面,關系就已經鬧到很僵,這回如果回錯了,指不定又得哪裏惹到溫徵羽不痛快。
她哥來電話,等她接完電話便忙了起來。等忙完時,已到深夜,再想起短信時,連零點都過了。
葉泠喝得半醉,她翻出手機短信看了半天,想着溫徵羽估計已經睡了,便又把手機放下了。
她想着過兩天就能和溫徵羽見面,到時候見到溫徵羽再說。
她到畫室的時候,溫徵羽已經出去了。
她忙了這麽久,一直沒來畫室,溫徵羽還給她派了月餅,不過因為她的辦公室沒人,溫徵羽又經常不在畫室,便把月餅放在了前臺,讓前臺見到她後轉交給她。
月餅盒上還留了張小卡片,是溫徵羽的字跡:中秋快樂,順頌商祺。
落款是溫徵羽的簽名。
葉泠把月餅捧回辦公室,拿着小卡片看了半天。溫徵羽就這樣,該有的禮節,總是絲毫不差。從這卡片看不出她氣消了沒有。
之前章老太太的壽宴上,她見到蔡老先生親至。這次蔡老先生做壽,章老太太也會去,溫徵羽多半會一同前去。
她到的時候,沒見到溫徵羽,也沒見到章老太太的蹤影,倒是聽說齊緯和溫徵羽是情侶的關系,傳得有板有眼,據說這是齊緯親口承認的。
齊緯那嘴,說的話向來真真假假,十句裏能有五句能信就不錯了。
八卦,能信的真沒多少。
溫徵羽到的時候,她身旁也圍了一堆人,其中不乏追求者,特意表現得暧昧的也有。她看見溫徵羽的視線特意從她身旁的這些人身上掃過,然後跟個沒事人似的朝她輕輕點了下頭便走了。她穿着身小禮裙,難得的穿了雙高跟鞋,陪在章老太太身邊,那身姿模樣,讓人移不開眼。
鄭愉湊到她身旁,取笑道:“葉總,別看了,那呀,名花有主了。”
葉泠的眉頭一挑,問:“齊緯?”
鄭愉說:“可不,聽說是世交,英雄救美結的緣。”
提到那事,葉泠的心情就有點不太舒服。那天她要是不沖溫徵羽發脾氣,溫徵羽多半會告訴她車子出事,她也會有所防範。她回過神來,便見鄭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頗有幾分看笑話的意味。說起來,她跟鄭愉認識也快有十年了,鄭愉對她也有些那方面的意思,不過兜兜轉轉的,也沒能湊成對。她說道:“別幸災樂禍了,她跟齊緯不是那麽回事。”
鄭愉問她:“你又知道?這麽有信心?喏,湊一起去了。”
葉泠順着鄭愉指的方向看過去,便見溫徵羽和齊緯緊挨在一起有說有笑,很是親近的模樣。她又想起溫徵羽在齊緯掌心畫的九尾狐,還有溫徵羽的那幅畫。雖然明知道溫徵羽和齊緯不太可能,可難免還是有點犯堵。
她看到溫徵羽湊到齊緯的耳旁,不知道是否在說悄悄話還是在淘氣。
葉泠覺得,就她倆這樣,沒傳聞才怪。
原本好好的心情,一下子變得很糟。至少溫徵羽對齊緯,真的比待她親近很多。
葉泠見她倆緊湊在一起,不願強忍心頭不痛快還得過去遭人調侃,在宴會結束後便走了。
她半個月沒回公司,堆積許多事情要處理,除非必要,她都是在畫室處理公務等溫徵羽,結果将近一周都沒遇到溫徵羽,她掐着上班點過來,等到下班都沒見到溫徵羽來畫室。她問前臺,前臺告訴她,溫徵羽這幾天都沒來過畫室。
她知道溫徵羽搬回了老宅,老宅離這裏也近,開車十幾分鐘就到了。照常理說,溫徵羽再忙,她回家時順道也該來畫室看看的。病了?如果溫徵羽病了,多少都能聽說點消息,不會像現在這麽安靜。出差?中秋剛過,畫室并沒有業務需要她出差。她之前還收到溫徵羽抄送給她和溫黎的郵件,沒見異常。
她打電話給溫徵羽,很快,電話便接通了。
葉泠聽到溫徵羽的聲音暗松口氣。她問起溫徵羽好幾天沒來畫室的事,溫徵羽告訴她,她在山上畫畫。
她倆聊了幾句,便挂了電話。
葉泠總覺得有點怪,卻又說不出哪裏怪。溫徵羽的聲音很正常,連語氣都和平時一樣,話少?溫徵羽平時的話也不多。
晚上,連昕請客吃飯,齊緯也在,另外還有幾個與連家關系比較好的同輩。
她和齊緯沒什麽往來,也沒過節,僅限于認識的關系,也沒有什麽共同語言可聊。
閑聊時,葉泠不知道齊緯是有意還是無意,先瞥了她一眼,然後問連昕:“愁人精還在山上?”
旁邊那收稅的問:“愁人精?誰呀?”
齊緯說:“章奶奶家那小愁人精。”
收稅的說:“看着不愁人啊。”
齊緯笑,說:“章奶奶提起她,那是一句話嘆三口氣,愁得人都精神了……”
連昕打斷齊緯的話:“哎哎,笑笑得了。”
齊緯有點不太明白,說:“你們說這道觀有什麽好住的?”說完,又瞥了眼葉泠。
連晰剝着螃蟹,頭也不擡地說:“清靜呗。前兩天還發了照片在群裏,大清早,天朦胧亮,太陽都沒出來,就一縷曙光,她跑去看日出,真別說,景還挺好看的。齋菜也不錯,說口味挺好,讓我們周末有空上山去吃齋菜。我看她在山上住得挺滋潤,就奶奶有點不習慣,說這幾天她沒在家,家裏都冷清了。”他說着,又扭頭問連昕:“周末去吃齋菜不?”
連昕說:“她口味淡,愛吃齋菜,你個無肉不歡的,湊什麽熱鬧。周末我們去農家樂烤全羊。”
連晰說:“哎,這個好。”又邀大家一起,還問葉泠有沒有空。
葉泠問:“徵羽上山多久了?”
連晰想了下,說:“快一周了吧?好像是蔡爺爺壽辰第二天去的山上。”他算了下時間,說:“有一周了。看來她還住得挺習慣的。”
齊緯敏銳地注意到葉泠的臉色不太對。她問:“葉總,怎麽了?臉色怎麽不太好?”
葉泠說沒事,便把話題岔開了。
連昕聽到這話,心念一動,擡眼看了眼葉泠,沒多問。
吃完飯,大夥都散了。
連昕特意慢幾步,等葉泠,問:“羽兒去道觀是不是有什麽事?”
葉泠稍作猶豫,說:“以前聽她說有出家的想法,只當她随口一說。”
連昕的音量不由得提高了幾分:“什麽?出家?別鬧!”又再一想,不對呀,不想出家,跑道觀住這麽久?他問:“真的假的?”
葉泠回答不知道,然後問連昕溫徵羽在哪家道觀。
連昕沒太注意,把連晰喊過來問了才知道。
連晰目送葉泠的車子走遠,一臉納悶,問連昕:“羽兒到底跟誰是一對?”
這麽明顯的事,連晰居然都看不出來。
連昕覺得他家的愁人精真不止一個。
那齊緯就是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貨,還成天往老太太那去,這一老一少兩個忘年交,指不定挖了多少坑在裏面瞎攪和。連昕說連晰:“你一個大男人,打聽羽兒的八卦做什麽?”
連晰說:“這不關心關心嘛。好歹來了個扛雷的,奶奶終于不盯着我訓了,解放了我這個受苦受難的勞苦人民。”
連昕半句話都不想跟連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