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齊千樹老先生聽完小徒弟講清楚事情後,是真被這些人氣到了。
他跟溫儒是幾十年的老友,溫家的事,他門兒清。這孩子還沒出生就沒了媽,溫時熠害怕連家人報複,仗着親生父女血緣關系拿她當護身符扣在身邊不讓連家人帶走,待她就像待別人家的孩子,是溫儒老兩口把她拉扯大的。溫儒是個好交游的,在家閑不住,喜歡到處跑,他老婆上了年歲身體逐漸不太行,帶不動孩子,又怕保姆照看不周,溫儒出門的時候就把這孩子帶上。
溫儒剛帶她出來的時候,她只有團子那麽大點,白白嫩嫩的,瞪大雙水靈靈的眼睛看什麽都好奇,誰要是過去逗她,一逗就咧着嘴笑,揮着小胳膊小腿笑得直淌口水。要是哪天溫儒不帶她出門,沒個孩子讓大家逗上一逗,都不習慣。
待她學說話了,成天咿咿呀呀哦哦地跟着他們說話,還學他們拿畫筆、墨磨。大家夥愛逗她,給她畫筆,讓她畫,她把筆在手裏擺弄半天,弄出個半像不像的握筆姿勢,她從畫案的這頭爬到那頭,一直爬到墨盤旁邊才停下,醮上墨以後,指着紙,讓人把紙給她,她才懸着手腕在紙上作畫。
那時候他就看出這孩子在畫畫上是有些天份的。可惜,溫儒的孫女,人家要自己教孩子。
大夥兒聚會,沒太多時間理會這孩子,就給她筆墨紙硯讓她自己玩。兩三歲大點的孩子,站在椅子上,提筆在畫案上鋪開的白紙上自己畫,畫小雞,畫鳥,如果沒誰打擾她,她能安安靜靜地畫上一兩個小時,畫累了就坐椅子上歇會兒,又再爬起來畫。這定性,就讓大夥兒稀罕上了,雖說是溫老頭要自己教,但不影響大家閑來無事時指點她。
也不知道這孩子怎麽學的,那畫風逐漸往工筆畫上轉變,還總愛拉着他讓他教。
到她四五歲的時候,他去溫儒家,路過院子的時候,就見到院子裏擺着畫桌和椅子,這丫頭站在椅子上,正對着院裏的一株瓊花樹作畫。那時她的畫就已經有點風骨形态,很是有可塑性。有好苗子,自然是想收到門下,他試着向溫儒提了提,畢竟這孩子明顯畫工筆比畫寫意更有天份和興趣。溫儒很猶豫,把孩子叫到跟前來問她願不願意拜齊爺爺當師傅,又仔細地把工畫和寫意的區別和她講解清楚。
等這孩子想了好久,問她聽明白了嗎,她說聽明白了,然後問溫儒可以拜齊爺爺當師傅嗎。
拜師的事,就這麽定下,他和溫儒選了個黃道吉日,請來一幫好友,這孩子磕頭奉茶拜了師傅,成為他最小的一個入室弟子,收了她之後,他就沒再收過別的入室弟子。
她才四歲多點就拜入他的門下,他手把手地教導,才藝德行為人處事樣樣都教。他這小徒弟,不能說是他養大的,但得說是他教出來的,這一點,連溫儒都不能否認。業內的人,如今提到溫徵羽和昆侖畫室,都得說他齊千樹教出了個好徒弟。他這小弟子的品性在所有弟子中是最好的,是他當作弟子又當作孫女給帶大的,她是什麽樣的性情,他比溫儒更了解。她和溫時熠間的矛盾,不好跟溫儒說,都會跟他說,會問他:“師傅,我這樣是不是不對?”也會說:“師傅,我想媽媽的時候,就很讨厭他。”
溫時熠是為什麽倒的,怎麽倒的,葉泠怎麽合夥和她開的畫室,又是怎麽在背地底幫她擋住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他都看在眼裏。不管葉泠的用心是什麽,但确實是實打實地對溫徵羽好,沒有害過她。溫時熠倒了,祖孫倆替他還債把家底都掏空了,她養家很是艱難,葉泠找她買古董,那也是給過中介費的。
人情往來,生意往來,朋友互相幫點小忙照應一二,不為過。就為這麽點事,葉家的那些人居然來綁架他這小徒弟,綁架沒成功,人被逮住了,家人還來威脅要魚死網破。
齊千樹老先生的火氣蹭蹭地往上冒,壓都壓不住。
自家徒弟的斤兩,他還是清楚的,且這件事情的原由還是得落在葉泠這。
吃飯的時候,他對葉泠說,他們舉報了,還得看委紀的調查結果,看證據,要是葉泠有什麽線索就交到紀委去。他有個好友的兒子在紀委工作,葉泠如果有什麽不了解的,可以找他咨詢,又把那人的電話號碼和聯系方式給了葉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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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泠記下,很是感激地向齊千樹老先生和在座的幾位老先生道謝。
溫徵羽知道自家師傅這脾氣,平時好言好語溫溫和和,這脾氣要是上來,氣性特大。她真怕師傅被氣出個好歹,吃完飯,把師傅送回家,又叫沈醫生來給齊老先生檢查身體,他除了血壓有點高開了點降壓藥外,沒別的什麽事。
溫徵羽說齊千樹先生:“您老一把歲數了,身體要緊,要是氣出點什麽毛病,多不值。”
齊千樹先生說:“你在我們跟前說那麽多,是想讓我們幫你出這頭,想幫葉泠吧。”
溫徵羽點頭,說:“是有想幫葉泠的意思,她對我好,我得承她的情,能使得上勁幫忙的地方就使點勁呗。再就是聽我二姑說起過這家人,他們不是那種知分寸懂收斂的人。事情要是能善了,我當然願意,但他們就不是那種能善了的人,說不定還會以為我害怕了,好欺負,更加變本加厲。雖然我家倒了,但人不能倒,況且還有親戚和師傅護着我。”
齊千樹問:“你就不怕他們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溫徵羽說:“怕,但也不對這種小人妥協。您說過,人無剛骨,安身不牢,我都記着的。”她緩了緩,說:“這事即使沒有人替我出頭,我也不低這頭。不是這麽回事,也不能這麽做人。葉泠幫過我那麽多,在她有難的時候,我如果怕事退縮,往後做人都擡不起頭。”
齊千樹點頭,說:“是這個理,患難見真情。平時稱兄道弟,遇事就作鳥獸散的,叫酒肉朋友,趁早散。”
溫徵羽陪齊千樹先生聊了會兒,見精神氣還好,沒被氣到,這才放下心來。
老先生約了人下棋,要出門。
溫徵羽從她師傅家出來,上車後,在家庭群裏把今天的事告訴了大家。
連昕發語音:“今天的事我已經聽連晰說了。羽兒,這事你跟你二姑說說。”
溫徵羽應下。
她到家的時候,溫時纾女士正在給溫老先生的庫房添物件。
她過去幫着溫時纾女士歸整,順便把葉老二鬧到她畫室的事說了。
溫時纾女士沒好氣擡指戳向溫徵羽的額頭:“你還想摻和葉泠家的事?”
溫徵羽抱住溫時纾的胳膊,郁悶地說:“正常情況下,葉老二該登門道歉化解矛盾,不是他這麽辦事的。我不能成天帶兩車保镖跟着,養不起,做點小生意,帶這麽多保镖,也不像話。”
溫時纾問:“你老實說,撇開葉家二房做事惡心下作這點,跟葉泠有沒有關系?”
溫徵羽說:“有。她對我挺好的,我對她也挺有好感。”
溫時纾氣得牙癢癢,叫道:“不幫。”
溫徵羽說:“行。那我待會兒就把葉泠借給我的保镖撤了,把外婆給的保镖也還回去。”
溫時纾把溫徵羽逮回來,曲指就往她的額頭上敲了記,“你還威脅上我了。”
溫徵羽摸着被溫時纾敲疼的額頭,“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
溫時纾說:“葉泠。”
溫徵羽明白她二姑是真不樂意她跟葉泠湊到一起。她二姑不樂意幫葉泠,她也不能死皮賴臉地非讓二姑幫。她埋頭繼續幫老先生整理庫房。
溫時纾問:“葉泠哪點好?”
溫徵羽有點不開心,本來不想理她二姑,可想了想,還是回道:“和她相處,不會覺得被打擾,也不會覺得人生只剩下畫畫讓人感興趣。挺好,也挺有趣的一個人。”她沉默片刻,說:“這事不單是幫她,也是因為事情找到我這來了,再有就是她幫過我,我不能坐視不管。至于您不喜歡我和她在一起,其實外婆也不喜歡。”
溫時纾的眉頭一挑,問:“還完人情就散?”
溫徵羽稍作猶豫,說:“跟你說實話,讓我跟她發展出什麽,我還點不下這個頭,感覺還沒到那份上。不過讓我跟她不往來,回絕她,又有些舍不得,有點難受,但您要拿這事讓我跟葉泠斷掉往來,死心吧,不幹。”
溫時纾擡指就揪住了溫徵羽的耳朵,說:“跟我倔。”
溫徵羽說:“你把我的耳朵揪下來,我也不幹。”
溫時纾咬牙叫道:“你信不信回頭我幫着二房收拾她?”
溫徵羽不受溫時纾危脅,“那麽惡心的人,你要是不怕惹一身腥騷就去幫。”
溫時纾被溫徵羽氣得肝疼。
溫徵羽又抱着溫時纾的胳膊撒嬌,拖長調子喊二姑。
溫時纾被她煩得不行,嘆了口氣,說:“這事不是你能摻和的,就別再瞎攪和。事情在你這裏到此為止,別的事,自然有人張羅。”
溫徵羽好奇地看着她二姑。
溫時纾說:“你前任小姑父正等着葉老三挪位置安插人手。”她擡指往溫徵羽的額頭上用力一點,說:“跟你沒一毛錢的關系,偏往裏攪和。行了,你跟連昕和連晰說說,要是從葉澈和葉老二那裏挖出什麽有價值的,給我通個氣,我給遞上去。”
溫徵羽聽出弦音,問:“不通過葉湛?”
溫時纾掃了眼溫徵羽,很沒好氣:“葉湛又不是你什麽人。通過葉湛,就不用讓你來找我。他們兩兄妹在這事上絕對不遺餘力。”她低聲說:“這事弄好了,位置空出來,你哥能跟着往上提提。以他的年齡和級別來說,把這步邁過去,前景會好很多。”她輕哼一聲,斜眼瞟向溫徵羽,說:“我這是既在這事上出力,還得欠連昕人情。我還想等等看能不能在岸邊揀點便宜,你非得先把我拖下水。”她又說溫徵羽:“這事別再摻和了,你這點碗底深的能耐,被人賣了還得幫人數錢。這回連昕和葉泠把事情辦下來,能賺個盆滿缽滿,就你,還差點把小命搭進去,笨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