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溫徵羽有點愁。
她剛跟外公外婆一家相認,很多情況都不太熟悉,例如,家人的生辰就不太知道。她外婆生辰的請帖是早就派出去了,但是,從來沒有外婆過生日還要給外孫女下請帖的。連家跟溫家斷了往來二十多年,也沒誰往溫家送帖子。她估計連家人可能也沒想到,她連他們生日都不知道,以為她知道,然後也沒告訴她,直到她請大家吃螃蟹,連晰那大嘴巴呱呱一通說,說到她外婆過生辰的事,她才知道。
如今,她畫是畫好了,可還得裝裱呢。
裝裱畫,快的,有,機械裝裱半個小時就好了,但是,不利于保存以及後期揭畫修複。最好的就是手工裝裱,但是,手工裝裱耗時長,最少也要一周時間。
如果不裝裱,就這麽用畫筒裝起來送過去,等她外婆過完壽辰再帶着她外婆送去裝裱?沒這麽送壽禮的。
南方潮濕,“煙雨江南”四個字道盡了江南的潮濕氣候,即使是裝裱過的畫,在遇到潮濕的梅雨季節也需要做防潮處理才行,不然很快就會受潮黴爛。她看她外公家的擺設布置,就知道他們不是那種喜歡書畫文玩的類型,以于怎麽保存書畫作品,肯定也不通曉。她的畫要是挂屋裏,幾場綿綿細雨過後就會起黴,她都得先心疼壞。
她的畫是用的是熟宣,如果要保存,還是需要好好裝裱才行。
溫徵羽猶豫半天,去畫室的庫房找了個紅木雕刻的畫筒放畫。反正她經常去老太太那,回頭等哪天老太太有時間,再帶着老太太去裝裱,終歸是她的一片心意。
老太太過生辰,她不可能像外人那樣要等到壽宴當天才過去。
她周五陪老先生用過午飯,帶上老先生給老太太配的壽禮便帶着文靖去了連家。她去連家,連換洗衣物和日常用品都不需要帶,老太太早給她備得齊齊的。
老太太兒孫多的好處在這時候就體現了出來。她爺爺就一個孫女在身邊,她給爺爺過壽辰累得昏天暗地,很多地方還得她爺爺幫襯着才行,連帶老先生都跟着很是忙了一陣。她外婆過生日,有她的舅舅、舅媽、表哥、表嫂操持,她去到的時候,老太太還在院子裏澆花呢。
老太太見到她的車,放下澆花的壺,邁着輕快的小步伐便過來了,問:“怎麽這會兒來了?我以為你要明早才過來。”
溫徵羽說:“哪能啊。自己親外婆過生辰呢,自然得早點來。我本來應該再早點來的,不過,為了給您備壽禮,加班加點地忙了一周,所以,您不能怪我。”
老太太一聽忙了一周,問:“你備什麽了?你來我就高興。”
溫徵羽笑,說:“我來您就高興,您還問我備什麽了?”
老太太說:“你都忙了一周,我總得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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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靖打開後備箱搬壽禮,老太太便湊了過去,見到一箱箱的錦盒包裝,狐疑地看向溫徵羽,問:“都是些什麽?”
溫徵羽說:“不知道呀,溫老先生備的,都是他庫裏的東西。我估摸着,他庫裏的那些書畫文物用品肯定不會送給您,大概是些參葺補品之類的東西。”
老太太打量了半天那堆據說是參葺補品的東西,沒看出哪樣是她外孫女送的,問:“你備的呢?”
溫徵羽從後座上把畫筒拿下來,扶着她外婆進屋,說:“我畫的。昨天下午剛畫好,新鮮出爐,您老還得等它再幹幾天再拿去裱,到時候我陪你去,裝裱師傅我熟。”
老太太笑,拆穿她,說:“你啊,時間趕,來不及送裱就直說呗,我還能怪你不成。”她又補充句:“說好了,得陪我去啊。”
溫徵羽被老太太戳穿,頓時紅了臉,點頭,說:“一定一定。”
老太太笑着打開畫筒,小心翼翼地将畫取出來。
溫徵羽幫着老太太把畫展開,說:“我畫畫慢才畫這麽久。這種賀壽的畫還是第一次畫,要是有不好的地方,您老可別嫌棄。”
老太太逗她,說:“我要是嫌棄,您還能再畫一幅不成?”
溫徵羽很是爽快地應下。
老太太笑,将視線挪到畫上,入眼便是一個壽字,壽字中畫有青松仙鶴,襯有日月山河,一看就是好寓意。旁邊提有兩排字,寫着“丁酉年己酉月溫徵羽賀外婆章雲華八十六歲壽辰,願外婆幸福安康福壽綿長。”
賀壽圖見過,提字提這麽長的,少見。畫好看,字也漂亮。
老太太把溫徵羽提的字,反反複複地看了又看,又把她畫的畫看了又看,好半天才收回視線,緊緊地握住溫徵羽的手。這畫上,連一根根松針都清清楚楚地畫了出來,蒼翠蔥郁的松樹上還挂着一顆顆飽滿的松子,寓意子孫綿長,仙鶴活靈活現,連每一片羽毛都清楚地畫了出來。山勢巍峨,綿延起伏,後勢極足。雲層後,曙光破曉,朝陽初升,天邊,還挂着月亮的淡淡身姿。
老太太怕把她畫弄壞,叮囑溫徵羽小心收起來,等過幾天送去裝裱後再拿出來看。
溫徵羽把畫放回畫筒中。她環顧一圈四周,沒見到連老先生,問:“外公呢?”
老太太說:“他的幾個老戰友老兄弟來了,在書房呢。你齊爺爺也來了。”
溫徵羽問:“齊爺爺?”
老太太說:“老齊。跟你外公那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當初你外公的腿受傷,要不是他拼了命也要把你爺爺帶回來,你外公這條命怕是早就丢在戰場了。如今年齡大了,一個個,都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你外公、老齊和老邊還在。”她頓了下,又說:“老齊還有個孫女,年齡比你大一點,可漂亮了。”
溫徵羽見老太太提起別人家的孫女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說:“您老也有外孫女啊。”什麽人吶,當着自己外孫女的面羨慕人家有漂亮孫女,她長得也不醜呀。
老太太說:“是漂亮,比你好看。”
溫徵羽沒語言了。親外婆說別人好看,可見是真的比她好看了。
她來得早,吃完午飯就來了。到下午的時候,家裏便開始來客人了,姨婆、姨,表舅、表叔,老太太的一些親戚就都來了,她還見到了舅公。老太太兄弟姐妹七個,如今活着的就老太太和小舅公了。小舅公是坐着輪椅來的,孫子陪着。
老人家過壽辰,先到的自然是與老人家關系親近的老先生、老太太們。
她大舅、小舅和大舅媽以及大表嫂都回來了,熱熱絡絡地招呼了起來。
溫徵羽跟在她外婆身邊,又開啓了新一輪的認親戚模式。
她頭天認了一波親戚後,第二天去到宴會上,跟在老太太身邊充當老太太的人形拐杖的同時,繼續認人。她就覺得吧,跟溫老先生比起來,老太太真算得上是地頭蛇了,三教九流的人都認識。跟老太太一輩的來了,與老太太打過交道的那些往來戶的小一輩也來拜壽了。她只聽爺爺提過一嘴說她外婆厲害,如今見到了才發現,老太太似乎有點厲害。通常來說,老太太嫁進老連家,別人提起她應該是“連家老太太”,但,這位老太太腰板硬,人家稱呼她都稱姓,“章太婆”、“章婆婆”、“章姑”。從來的這些老人家口中,她才隐約知道,老太太年輕時也是位攪風攪雨的人物。她聽大家說的,不由得想,老連家的小子野,根子很可能不在她外公身上,而是在老太太身上。
溫徵羽只敢在心裏暗搓搓地猜測,不敢問老太太,她的舅舅和表哥那麽野是随了誰。她怕老太太捶她。
老太太過生辰,來的人比她爺爺來的人多了去。
她四個舅舅都是當過兵的。大舅是幹到六十歲剛退的休,二舅、三舅後來都轉業成了公務員,小舅目前還在部隊。這些當過兵的人都講究個戰友情什麽的,即使退伍轉業了,也有戰友來走動的。有些戰友繼續在部隊任職,有些轉業到地方安排了工作,有些從了商。她有四個舅舅,他們的戰友來了一堆,同事來了一堆,他們有些還帶着家眷過來,老婆孩子一起,坐了十幾桌。她七個表哥,也都是有各自的工作或生意,除了連晰只當過三年兵,其餘也都在部隊幹過,來的也是戰友、同事一堆。她除了舅舅、表哥,舅媽、表嫂家也有親戚過來。再有連昕經商,往來戶也多。
哪怕溫徵羽一向覺得自己的記憶力不錯,認過一次的人,基本上都能記得住,今天也記不過來了。好在她有老太太領着,先跟着老太太認了一圈人。
老太太一句“這是我外孫女,我家懷瑾的孩子。”道盡了連家人對連懷瑾的感情。溫徵羽就覺得她有一個了不起的媽媽。她是連懷瑾的孩子。
有很多人還認識連懷瑾,都說她與連懷瑾長得像,認識年輕時的老太太的,則說她和老太太長得像。
她把老太太相熟的人都認識了一通,老太太這才拍拍她的手,說:“陪了我大半上午了,去吧。”又讓人把連昕叫過來,讓連昕帶帶她。
連昕把溫徵羽從老太太身邊帶走後,溫徵羽才問:“老連家是老太太當家?”她以為在家裏時是老先生讓着老太太,等辦宴席時,才發現這麽多人來,好多都是沖着老太太來的,不是沖着連老先生來的。
連昕說了句:“我們家老太太厲害着呢。爺爺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就是娶到了奶奶,再就是他怕老婆。”後面句,他是壓低聲音嘀咕出來的。他說:“小時候我們挨揍時,只找姑姑,從來不找爺爺,沒用,在奶奶那,他比我們還慫。”
溫徵羽悄聲問:“我媽不慫?”
連昕說:“姑姑講理,說話溫溫和和的,她說話,大家都愛聽。”
好在連昕估計她認了一圈人也認了,只把她介紹給與連家往來密切跟他關系挺好的幾個同輩,讓大家相互認識了下,互留了聯系方式。
她隐約感覺到有點異樣,下意識回頭望去就見葉泠正在身後不遠處與人有說有笑,旁邊還有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很是熱情的模樣。
溫徵羽看他那樣子,就覺得他只差沒開屏了。
葉泠忽然扭頭,見到溫徵羽正站在不遠處看着她,頓時眼睛一亮,說了句:“失賠了”,快步到溫徵羽身邊,笑着輕聲問:“來找我?”
溫徵羽:“……”她瞥了眼那像是在追求葉泠的那人,結果見到那男人看了眼她倆,便笑着湊了過來。這也是屬牛皮糖的。嗯,有點讨厭。溫徵羽在想,要不要打發了呢?可葉泠的追求者,打不打發是葉泠的事,與她沒關系。就是這人笑得有點礙眼,那眼神也有點不太招人喜歡,長得也挺不好看,至少就她的審美來說,屬于不太看得順眼型。不過,那人已經湊過來,很是客氣地和她打招呼,出于禮貌她也得回應。
那男人問:“聽說溫小姐和葉泠是好朋友,一直想要認識認識,沒想到今天遇到了。溫小姐怎麽會在這裏?”
溫徵羽:“……”
葉泠笑笑,對那男人道了句:“失賠一下。”挽着溫徵羽的胳膊,轉身領着溫徵羽認人去了。
她去的那桌都是生意場上的人,從穿着氣質上,以及排的席位來看,應該是本地一些比較有實力的企業家。
溫徵羽很不巧地遇到溫時熠昔年的一位朋友,就這位,當初她家賣宅子時還向她開價。願意花年薪千萬養她,看起來家底挺厚。不過這讓溫徵羽挺不舒服,家裏倒了,有些人有些想法也正常,但這人跟溫時熠好歹是幾十年的朋友,她曾經還喊過一聲叔。她當時冷着臉拒了,這人倒也沒為難和糾纏。
那人顯然和葉泠也很熟,很是熱絡地和葉泠打招呼。遇到她,也像沒當年那回事,道了句:“溫小姐,最近生意興隆啊?”
溫徵羽淡淡地點了下頭,說:“還好。”
葉泠很是敏銳地覺察到溫徵羽的态度有些不同平常的冷淡,在溫徵羽的耳邊,悄聲問了句:“有過節?”
溫徵羽心下詫異,心說:“你還能再敏銳呢嗎?”她說:“算不上。”
這位大小姐,極少表現出喜怒,葉泠明白這人肯定是在什麽地方惹溫徵羽不痛快了,不過溫徵羽不說,她也不好問,更不适合在這裏問。溫徵羽如今從商,多少還是要和些生意場上的人打交道的,生意場上的人,今天能來的,能坐在這個席位的,多少都是些實力和關系的。她先把排在她這座席上的人都介紹給了溫徵羽。
這相互引介,也是有規矩的。先幼後長,先男後女,先下後上,先親後疏,先主後賓。今天溫徵羽算是主人家,葉泠自然得先介紹她。她說道:“徵羽,溫徵羽,章老太太的外孫女。”
聽到是章老太太的外孫女,衆人很是意外了下。
有人問:“章太婆還有外孫女?”随即又趕緊對溫徵羽說:“溫小姐抱歉,沒冒犯的意思,就是意外了下。”當即起身,先做了自我介紹。
溫徵羽回過禮,才解釋了句:“我媽媽過世得早,我小時候跟着爸爸和爺爺奶奶。”
“哦。”一位女人應了句,問:“那不知令堂排幾?”
溫徵羽說:“行四,跟小舅是龍鳳胎姐弟。”她說完,就見到席上有些人的少了些随意,态度也不若之前那般不冷不淡。
在座的男士、女士都有,男士比較主動地自我介紹,女士相對矜持一些,由葉泠給介紹的。
溫時熠的那位昔年舊友端起倒滿酒的酒杯,站起身,說:“溫小姐,非常抱歉,我之前不知道你是連家的小姐,有失禮的地方還望海涵,我借着這酒,鄭重地向您道歉。”說完,仰起頭,咕嚕一聲,把滿滿的一杯白酒喝了個底朝天,跟着又再連喝兩杯。
三杯酒,把溫徵羽驚着了。
桌子上的人也愣住了。
溫徵羽愣了下才回過神。這裏都是生意場上的人,人家能在大庭廣衆下為那麽點事這麽道歉,溫徵羽也不能不給面子。況且,他也沒有做太出格的事。她當即端起葉泠的酒杯,說:“一點小事,過去了就過去了,不必放在心上。”淺淺地喝了口,算是把這事這麽揭過去了。
她愣了下後,也明白這位的意思。溫時熠先生的家底不算薄,半年時間就倒了。這位跟溫時熠是幾十年的朋友,溫時熠是怎麽倒的,相信他是知道的。有連昕跟葉泠一起出手,消息稍微靈通點的,都能知道裏面有連家人摻和。生意人,和氣生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賠過禮,道過歉,就把這事揭過去了,沒必要留這麽一點小過節在這裏。
她想着回頭還得請葉泠陪她去釣魚串餌。她私交往來好的朋友,帶去給老太太認識一下也好。她說:“我領你去見我外婆?”
葉泠愣了下,說:“不太好吧?”
溫徵羽說:“連晰約我們下周去釣魚,讓帶伴。我除了你和溫黎,沒別的朋友,我想請你幫這個忙。釣完魚,少不了要給連老先生和老太太帶點回來,到時候還得去她家蹭飯,先認識認識也好。”至于釣不上什麽的,完全不考慮。連晰說他會抓魚,釣不上讓他下水抓魚去。
葉泠笑道:“那成。”
溫徵羽對席上的衆人說了句:“抱歉,失賠了。”把葉泠領到了老太太跟前,說:“外婆,這就是葉泠,帶我去撈螃蟹的葉泠。”
葉泠笑着瞥了眼溫徵羽,客客氣氣地跟着溫徵羽喊了聲:“外婆。”
溫徵羽:“……”她的腦子裏第一時間冒出的想法是搶外婆的來了。第二反應才是,你這喊得也太順竿兒爬了。不過,她的朋友,跟着她喊着外婆,沒毛病,挑不出錯,溫徵羽不好反駁。
老太太聽到撈螃蟹便笑,說:“這傻孩子,長這麽大,沒見過螃蟹游泳,你帶她去撈螃蟹把她高興得跟什麽似的,回來念了好幾天。”
溫徵羽:“……”這可真是親外婆,專拆臺。
葉泠也忍不住笑,說:“可不是,見着螃蟹,眼也不錯地盯着。我看她就是不敢,要不然,能上手抓。”
老太太與葉泠聊了幾句後,便問葉泠:“你怎麽想着帶她去撈螃蟹?”
溫徵羽的眉頭一跳。她忘了這老太太精着呢,別看出什麽苗頭吧?
葉泠說:“這到吃螃蟹的季節了,需要買些螃蟹走禮送人。這要送到人手裏吃進嘴的東西,是好是壞總得自己去看過才放心。我想着這季節,徵羽估計也要買一些,就邀上她一起。”
老太太點頭,贊葉泠:“是個細致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