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葉泠在溫徵羽喝完糖水後,将湯盅和勺子放回食盒中,說道:“我先回去了,明日再過來。你好好休息,早日養好身體。有什麽需要,打電話給我,我随傳随到。”
溫徵羽抽出紙巾擦了嘴角,站起身,說:“葉總,慢走。那我就不送你了。”
葉泠輕笑着輕輕點頭,說:“好。”她又叮囑句:“多注意休息,別太累着自己。”
大概是葉泠的語氣太溫柔,以至于溫徵羽差點以為葉泠還要說句“我會心疼”的話。
她送葉泠到卧室門口,道了句:“拜拜。”
葉泠輕聲向她告別,又向溫時纾喊了聲:“溫姨”,說:“我走了,明天再來。”
溫時纾聞言笑了笑,笑着問:“小葉子,你不忙啊?”
葉泠似真似假地回了句:“再忙,也是要過來的。”
溫時纾擱下手裏的雜志,起身,說:“我代我家羽兒送送你吧。”
葉泠趕緊說:“別,您留步。”
溫徵羽見她二姑這架勢,頓時生出種她二股要撩起袖子收拾葉泠的感覺,忙喊了聲:“二姑,不用送。”她想也知道,她二姑要送葉泠是為什麽事。沒影的事,弄得人挺尴尬的。
葉泠道了句:“溫姨再見,徵羽好好休息。”臉上看不出絲毫異樣,但是腳步飛快,徑直離開。
溫徵羽狐疑地看着她二姑。
溫時纾女士似笑非笑地看着溫徵羽。她說:“你要是還有精神就陪我坐會兒。”
溫徵羽燒得昏昏沉沉的,她真想說:“沒精神。”不過看她二姑這樣子,不知道是八卦心起來了還是愛操心的毛病又犯了,她說:“我去個洗手間。”她去完洗手間出來,又拿起冰袋,這才去客廳,坐在沙發上,将冰袋貼在額頭,一副放棄抵抗的模樣,說:“您審吧。”
溫時纾說她:“你倒挺自覺。”
Advertisement
溫徵羽回道:“可不是。還趁着人生病審犯人。”她扭頭看着溫時纾,說:“昨晚,你把我的被子搶光了,我又去拿了毛毯,你又把毯子撈進你懷裏抱得緊緊的,我拽了好幾下都沒拽出來。”
溫時纾“哦”了聲,說:“這麽說,你感冒得怪我了?”
溫徵羽說她:“你這睡覺總搶人被子的毛病什麽時候改改?”
溫時纾擡指輕輕捏住溫徵羽的耳朵,說:“還訓起我來了。”她摸到溫徵羽的耳朵滾燙,說:“行了,睡去吧。改天再跟你算帳。”
溫徵羽知道她二姑是想問什麽,她說:“我對葉泠沒那方面的意思。”
溫時纾“咝”了聲,問:“那我們家的廚師都給她用上了?”
溫徵羽說:“她對我好,我也得承她的情。家裏最難的那陣子,她伸過援手。畫室開到現在,能夠順風順水,沒被人使絆子搗亂,多少與她坐鎮畫室有些關系。”
溫時纾問溫徵羽:“你怎麽不告訴我?”
溫徵羽知道溫時纾是指老先生被坑的那事,她說:“沒打算瞞你,只是想先自己看看能不能辦,大老遠地讓你回來也折騰,而且您也知道,老先生多重面子。”說到老先生好面子這事,她爸好面子的根源可有地兒了。
溫時纾說:“要不你考慮去我那邊?”
溫徵羽搖頭,說:“偶爾去你那邊探個親渡個假還行,要是遷過去,我和老先生都不适應氣候。”
溫時纾看溫徵羽昏昏欲睡的樣子,說:“行吧,去睡吧。”她把溫徵羽扶到床上,給溫徵羽掖好被子。
溫徵羽躺好後,喊了聲“二姑”,問:“你跟葉泠很熟?”
溫時纾說了句:“老康跟葉湛有點往來。”
溫徵羽聽見是她姑父跟葉湛有往來,便沒再問。她姑父從政,算是個不大不小的京官兒,姑姑跟姑父辦了離婚證,不在一起住,但中間有她表哥一家三口這個紐帶和事業上的一些牽扯,她姑姑跟姑父的關系還是挺緊密的。
她合上眼,很快便又睡着了。
她的頭暈,即使睡着了,也感覺昏昏沉沉的。
睜開眼和閉上眼,夢裏夢外,宛若兩個不同的世界。
這一次,夢裏的她不再是小精怪,而是她自己。
那是一片宛若熔岩般流淌的血海。
殷紅的鮮血,飄着白森森的人骨。骨頭随着血水的湧動起起伏伏。
她攀着那被烈焰燒得通紅的岩石往血海裏走去。
血水很燙,熱得她大汗淋漓。
她一步步往前,随着她的前行,她離岸邊越來越遠,一半身體泡在了血水中。
“徵羽”,熟悉的喊聲從她身後響起。
她回頭,便見葉泠站在岸邊,沖她伸出手,似要拉她上岸。
葉泠的手伸到她的面前觸手可及的地方。她的手白皙修長,漂亮得像鋼琴家的手。葉泠的手不愛留指甲,指尖圓潤如珠玉。
“徵羽,上來。”
她擡起頭,迎向葉泠的眼睛,那眼中帶着急切和關懷,問她:“你怎麽往血海裏去?”
溫徵羽不知道。
葉泠又說:“上來,我拉着你。”
溫徵羽搖頭。她不想與任何人牽手,也不想牽葉泠的手。她很困很累,現在只想躺回血海中睡覺。
葉泠繼續喊她:“徵羽”。
溫徵羽緩緩轉身,朝着血水深處走去。血水逐漸地漫過她的腰,她的胸。
忽然,身後傳來落水聲。
她回頭,便見葉泠跳進了血海中。血海化成火焰一下子将葉泠燒了起來。
葉泠渾身浴火沖她大喊:“徵羽,上岸。”
她看着葉泠的頭發、皮膚在火舌的席卷下化成灰燼飄散。葉泠仍然朝她伸出手,似想抓住她,将她拉上岸,她看到那漂亮的手在火裏被一點點地燒成灰,燃燒的骨灰朝着四周飄散。
不久時,葉泠全身都化成了灰,變成了一團火焰。
火焰涼了下來。
四周也冷了下來。
變成了一片死寂。
只剩下寒冷。
她又回到了無底深淵,守着一具已成灰燼的凰鳥枯骨。
天空中,飄起了雪,冷得她瑟瑟發抖。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灑下,将天地山川都裹成了雪的顏色。
結冰的瓊花樹下,有一只幼小的凰鳥在哀嚎。它身上的火焰都被大雪凍滅了,很是可憐的模樣。她走過去,見到它的身上有傷,是被天火焚燒所受的傷。這麽小的鳥,還不到遭受天劫的年齡,它這傷,該是被哪個厲害的家夥引天火燒的。
她将幼凰捧在懷裏摟住它,把它帶回了住所。
昆侖之巅,終年積雪,她在這裏住了很多年,很多年來,都只有她,一把十五弦的筝相伴。
一年又一年,一歲又一歲。
凰鳥長大了。
它成為了萬鳥之皇。
終年積雪的昆侖山巅,常年有萬鳥來朝。蒼茫的天地間,成群結隊的鳥群在天空翺翔,它們從極遠的地方飛來,飛越千山萬裏,來朝拜凰鳥,接受凰鳥的祝福神賜。
孤寂的昆侖巅因為這些鳥,出現了蓬勃生機。
她的門前,有了一株鳳栖梧桐樹。
她在樹下,撫筝彈曲。
梧桐花朵朵飄落。
又來了一只九尾狐,與她比鄰為伴。
她彈筝,凰鳥引頸高歌引來飛鳥無數,九尾狐踏着節拍聆聽曲音,偶爾興起,翩然起舞。一襲白色狐裘,身後拖着長長的九條狐尾,在漫天雪花中飄飛,美輪美奂。
又過了很多很多年,鳳栖梧桐樹變成了老樹。
她的天劫到了。
渡過天劫,再活一世。
渡不過天劫,身死道消,重入輪回。
九尾狐對她說:“我等你回來。”
凰鳥說:“我等你三年,三年後,你若不歸,我必領萬鳥戰蒼天,不死不休。”
……
溫徵羽從夢中驚醒,她睜開眼,入眼一片漆黑。
那夢境,仍浮現在她的腦海中,經久不散。
溫徵羽睡不着,只好起床,到客廳倚在沙發中坐着。
九尾狐,等的居然是昆侖巅上的那位神。
凰鳥戰蒼天,亦是為了她。
夢中,她就是那位神。
溫徵羽覺得自己入畫太深,着魔了。她每次做夢,都有點分不清夢境和現實。或許是夢境太清晰太真實,她總把夢和現實聯系到一處,然而,夢又是虛無飄渺的,醒了,便什麽都沒有了。即使她把夢裏的景物、生靈與故事畫出來,那些,也不是過畫紙上的油彩顏色。
溫徵羽突然覺得有點可悲。她不知道是為留不住夢可悲,還是為夢中逝去的故友舊交而悲。她想,大概是因為她病了,又做了不太好的夢,情緒不好。
她起身,去拿了沈醫生開的藥,開了瓶礦泉水吃了藥,然後才見到餐桌上放着保溫飯桶。她打開飯桶,見是肉粥,沒有食欲,又蓋上了。
她推開落地窗,望着正下着雨的城市夜空。
風裏帶着潮濕的雨意,吹在身上沁涼舒适,也讓人清醒了許多。受冷風刺激,她連續打了幾個噴嚏,她趕緊起身回屋去找到毯子披在身上。
屋裏很靜,一點聲響都沒有。
她不太想睡覺,便又回到陽臺上,躺在藤椅上,讓自己不要再去想夢裏的事,放松思緒,放輕松。
不多時,困意襲來,她懶洋洋的不想動,想着打個盹,一會兒再起身回屋。
她又做了個夢,夢到自己走在無間煉獄。一會兒是冰山雪域,一會兒是刀山火海。
冰山雪域,寒風呼嘯,凍得人渾身冰涼。
刀山火海,燒得人渾身滾燙,割得人腳底鮮血淋漓。
冰寒交替,她走在雪山與火海間,時間好像特別特別的漫長,她走過一個個酷暑寒冬卻怎麽都走不到頭。
“徵羽……”
葉泠又在喊她。
溫徵羽忽然覺得葉泠真有些陰魂不散。
“徵羽。”
聲音響在耳畔,跟着,一只帶着涼意的手覆在她的額頭上。她睜開眼,大概是睡太久,又做了一夜的夢,她的視線很模糊,好一會兒才看清,果然是葉泠。
她感到疑惑,葉泠怎麽來了?怎麽進來的?
然後才注意到天已經亮了。
溫徵羽這才反應過來,她有點睡過頭了。她的頭沉得擡不起來,頓時明白自己的病情加重了。
葉泠回到屋裏,找到溫徵羽的手機,拿起手機回到溫徵羽身邊,把溫徵羽的拇指按在手機上解了鎖,問:“你怎麽睡在這了?”
溫徵羽說:“半夜醒了,出來透口氣,沒想到打個盹的功夫就睡過頭了。”她說話的時候,感覺到聲音啞得都不是自己的了,特別難聽。嚨喉的刺痛感讓她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葉泠替她拍着背順氣,然後打電話通知董元上來。她挂掉電話後,對溫徵羽說:“我送你去醫院。”
溫徵羽沒拒絕,說道:“麻煩葉總了。”
葉泠問:“你這怎麽就你一個人?沒人照顧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