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溫徵羽沒有立刻答應葉泠替她鑒賞古畫。她說道:“不知葉總現在是否方便見面,我想先了解情況。”
葉泠說:“好。”她問:“你在畫室嗎?”
溫徵羽說:“在的。”
葉泠說:“那好,我去接你,大概半個小時到。”
溫徵羽應了聲:“好的。待會兒見。”
她挂了電話,起床洗漱,補了個淡妝,又再煮了杯咖啡。
葉泠到樓下後,打電話給溫徵羽。
溫徵羽提着包下樓,上了葉泠的車。她問:“時間很趕?”
葉泠說:“是的。我下午六點的飛機回北京。原本請的清水巷的李老先生幫我鑒畫,我剛才接到他夫人的電話,說老先生早上突然不舒服送去了醫院,已經安排了住院。”她笑道:“我能聯系上的,精通古玩字畫的,且離得最近的,就只有你和溫老先生了。”
溫徵羽問:“是什麽畫?買給什麽人的?”
葉泠說:“與我爺爺是至交好友,去年我爺爺過世,我和我哥很是遇到些難處,幸好有他照應,總算有驚無險。我這次回去,主要也是為了給他賀壽。約的畫是易元吉的獐猿圖。”
溫徵羽微微點了點頭。易元吉是北宋時期非常有名的工筆畫畫家。他極具繪畫才能,可以說是位全方位的人才,花鳥草蟲,果品雜菜,虎狼貓犬皆畫,一生畫了大量的畫作。他最具盛名的就是畫獐猿,有着畫猴名世第一人之稱。宋英宗建宮殿時,曾召他進宮畫花鳥禽獸屏風,後來又召他進宮畫《百猿圖》,畫未成,人暴斃宮中,死因衆說紛纭。她又問:“賣畫的是什麽人?”
葉泠說:“聯系的是濟古齋的徐向嶺。”
溫徵羽聞言不由得瞪大眼睛扭頭看了眼葉泠。
葉泠看出異樣,問:“有問題。”
溫徵羽面無表情地說:“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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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泠心說:“沒有才怪。”她說:“徵羽有話不妨直說。”
溫徵羽不好跟葉泠說濟古齋的造假技術早已達到以假亂真、真假難辯的地步,濟古齋流出來的古玩,得千萬小心。
溫徵羽不說,葉泠也能猜到。古玩行,讓人提防的也就是那些。葉泠看溫徵羽的反應,便知道溫徵羽對濟古齋挺了解。
這陣子溫徵羽忙,葉泠也忙,很久沒有跟溫徵羽這麽近地坐在一起。她從溫徵羽上車,便看出溫徵羽又瘦了。溫徵羽的腰細得堪稱盈盈一握,下巴尖尖細細的,臉上看不到一絲多餘的肉。她剛見到溫徵羽的時候 ,溫徵羽雖然是纖細瘦弱的模樣,但那時候她給人一種珠圓玉潤的感覺,像珍珠美玉。如今的溫徵羽,工裝裙,小西服,雖說多了幾分利落,可那纖腰細腿,再加上那白到透明的肌膚襯得人愈發單薄,讓葉泠很是擔心溫徵羽再這麽瘦下去,輕輕一捏,就能把她像捏瓷器似的捏碎了。
溫徵羽一夜沒睡,車裏很安靜,她沒幾分鐘便又覺困意襲來,想着離到濟古齋還有一段距離,閉上眼睛養神,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葉泠見溫徵羽頭枕在車座靠背上睡熟了,拿起毯子輕輕地蓋在溫徵羽的身上。
迷迷糊糊中,溫徵羽又走進了那家會館。
昏暗的燈光,長長的走廊,走廊兩側是裝修華麗的包間,着裝整齊的服務員端端正正地站在包間門口。走廊的牆壁扭曲成團,露出被砌在牆裏的無數屍體,那些屍體扭曲在一處,它們擡起頭、伸出手,大喊着抓向走在走廊裏的人。走廊裏,包間裏,彌漫着腐臭的味道。
一扇包間門敞開着。包間裏,一個醜陋的惡鬼正把一個女人按在茶幾上,做着兒童不宜的事。
她站在原地,看着周圍的一切,有種天搖地旋風雲變幻的感覺。
她知道不該出現在這裏,這裏沒有她想見的,可她不知道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忽然,走廊的天花板上飄出了許多錢,那些錢又化成血水迎面澆了下來。
無數的錢,鋪天蓋地的錢從天花板上飄飄揚地灑下,無數惡鬼從兩側的包間裏出來撲向飄落的錢。
錢化成血水,又再化成火燒了起來,把那些撲向錢的惡鬼一起燒了起來。
牆上的屍體全部變成了她的畫,畫全部燃燒起來。
她的畫。
她看着畫一幅幅的在火裏燃燒,化作灰飛灰飄散。
随着畫被燃燒,昆侖神山也在跟着崩塌,化成無數碎片飄向廣袤無垠的星空世界。
昆侖神山崩了,碎了,她也跟着死去……
“徵羽。”
“徵羽。”
……
一個女人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将她從死亡中拉回來,她跟着那聲音飄蕩,然後瞬間萬裏,再睜開眼便看到有光,跟着看清是葉泠出現在眼前。
溫徵羽恍惚了一會兒,才想起她是跟着葉泠來看畫的。
葉泠說:“到了。”
溫徵羽“嗯”了聲,驟然的清醒,大腦仿佛有瞬間的空明,須臾間,思維似脫離人世之外,又似有大量的思緒沖進腦海,一瞬間,竟有了幾分明悟。
她想畫畫,她需要賺錢養家,但最重要的是她需要重新定位她的人生規劃,找到适合自己走的路,一條只能靠自己獨立前行的路。她和溫黎從小一起長大,她的性格,溫黎了解。溫黎帶她出去應酬,未必就是想讓她走那樣的路,帶她出去,讓她增長見識,多接觸多了解外界,以便她作參考。
葉泠取出瓶放在車上的礦泉水,擰開蓋子,遞給溫徵羽,說:“喝點水。”
溫徵羽接過水,喝了兩口,對葉泠說了聲:“謝謝。”,又語帶歉意地說道:“抱歉,剛才睡着了。”
葉泠輕笑着說:“沒關系。你在我身邊能安心睡着,挺好。”
溫徵羽:“……”她默默地看了眼葉泠,朝葉泠伸出手去,說:“葉總,瓶蓋。”
葉泠把瓶蓋揭在溫徵羽的掌心裏。
溫徵羽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葉泠的指尖輕輕地從她的手掌劃過,那感覺像被羽毛輕輕地拂了下,她下意識地掃向葉泠的手,這才注意到葉泠的手指甲修得很是整齊幹淨,手指頭圓潤得如同珠玉,手指修長勻稱,很是漂亮。
她擰好瓶蓋,提上包,與葉泠一起進入濟古齋。
她倆進入濟古齋,徐向嶺便笑容滿面地迎了出來。
溫徵羽和葉泠的助理董元陪同葉泠進入會客室,葉泠的保镖則留在外面。
溫徵羽和徐向嶺打過幾次交道。
她從小跟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受他們的影響很大,小時候作為爺爺的小跟班,被爺爺帶出來看古玩字畫,不知不覺裏教了她許多。她學畫,便少不了臨摹古人畫作,因此接觸得非常多。
不多時,徐向嶺便把畫取了來。
溫徵羽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展開畫,見是易元吉的雙猿圖。
易元吉經常深入荊湖深山,與猴與伴,觀察揣摩野生猴猿的生活習性。他畫的猿,生動逼真,極具靈動。就如眼前這幅畫,用極為工細的筆法把猿猴的絨毛、靈巧的動态、惟妙惟肖的神情皆細細地描繪出來,意境通過眼直抵心,那撲面而來的靈動,讓溫徵羽甚至有種穿越千年時光重現古猿神采的感覺。
他的落款,經常寫在樹石之間。
溫徵羽把小精怪藏在山石草木中,便是受此影響。
這幅畫,它用的是宣紙,而非絹。宣紙是多層紙,質量差的宣紙能剝離兩三層,好的宣紙能剝到八九層,甚至更多。有些手藝高超的裝裱師傅、制假大師會把到手的畫作,剝離揭成兩幅甚至是多幅畫。揭下來的畫,顏色會變得黯淡,但在畫師補描之後,再進行作舊處理,會使得其看起來跟原畫沒有區別。這種被揭裱過的畫,它本身就是有真跡部分的,往往是真假難辯。這種造假手段已經是衆所周知的,要辨認,卻是極難,但也不是不能辨認。
這差別體現在細微處,細微到她甚至無法用言語去表述,只能說是憑感覺。例如,墨韻,畫的色澤,畫作經過千年光陰,古舊滄桑是歲過漫長歲月一點點的腐蝕變遷形成的,作舊手段造出來的顏色和古舊感,看似相同,但它缺少了真正的歲月沉澱氣息,這不是作舊能夠完全模拟的。
這幅畫,是真跡,确實是真跡,但是,它是被揭裱過的,這樣的真跡現在至少有兩幅以上。
徐向嶺沒太糊弄,給的是最上面那層顏色最鮮明、色彩最濃的頭層畫。
溫徵羽對葉泠說:“是真跡。”她頓了下,說:“不過不知道是否會合老先生的心意。”
葉泠明白溫徵羽話裏的意思,她掃了眼溫徵羽,對徐向嶺說道:“徐總,我再考慮一下。如有需要,再聯系徐總。”說罷,起身告辭。
葉泠與溫徵羽出畫室時已到飯點,邀溫徵羽一起吃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