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葉泠是掐着下班點過來的,原本想着等溫徵羽下班可以約溫徵羽出去吃晚飯。
她到畫室時正巧遇到孫苑送飯過來。
她見到孫苑,便猜到溫徵羽估計在繪畫室作畫。春節過後,正值淡季,畫室經營方面沒有什麽需要加班加點忙碌的。能讓溫徵羽忙到連晚餐都顧不上回家吃的,也就是畫畫了。
她上樓後,便見繪畫室裏燈火通明,溫徵羽手執畫筆立于畫案前埋首作畫。素手皓腕,雪肌凝膚,如墨如鍛的長發,精致清秀的容顏,專注的神情,恬靜淡然的氣質,似把整個人都嵌進了這古香古色的畫室中,織成一幅詩情畫意的古雅畫卷。
孫苑在繪畫室門口連喊好幾聲,溫徵羽才“啊”地回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說道:“孫姨,你先放我辦公室,我畫完這點才去用餐。”
她站在畫室門口,遠遠地看了眼鋪在畫案上的畫,仍是那幅《凰墜九霄圖》,畫作已近尾聲,她不想打擾,便坐在門口的椅子上等。
溫徵羽跟着溫儒老先生常年健身,早晚步行上下班,從面色就能看得出她的身體鍛煉得非常健康。她的肌膚白得晶透帶着淡淡的粉潤,不施粉黛,素顏朝天亦勝過別人精妝細描。大概是因為溫徵羽的骨骼偏于纖細,再加上肌膚白得透明,穿戴上也偏于文雅清淡,使得整個人看起來在素雅中總透出幾分弱柳扶風的錯覺,又透出幾分朦胧煙雨中那于垂柳間潺潺流淌的清溪逐波的氣息。很多時候,溫徵羽淡雅中透着幾分缥缈,明明她這個人就在你的面前,但你不知道她的思緒飄到了哪裏。
從長相上來說,溫徵羽只算得上漂亮,并不是美到張揚奪目勾魂奪魄的大美人。
溫徵羽看起來溫婉細致是個好脾氣好相處的人,可實際上能入溫徵羽眼的人和事都并不多。
葉泠至今清楚地記得她陪溫徵羽去買畫,溫徵羽陪那位老先生聊畫到深夜,那時的溫徵羽鮮活靈動格外執拗,整個人散發出與平日裏截然不同的光采。她認識溫徵羽已有大半年,相處了這麽久,那模樣的溫徵羽,也只見過那一次。
她在孤鴻老人的宅子裏見到溫徵羽之前,從來沒有想過昆侖小怪會是這模樣。
昆侖小怪的畫,大氣磅礴恢弘壯觀,色彩濃烈,總是将天地山川都囊括其間。昆侖神山,天下龍脈之祖的蒼莽雄渾,在她的畫作中體現得淋漓盡致。可她卻用極至的色彩勾勒出極至的情緒,或悲涼,或決絕,或至死不悔,有時又是屍山血海白骨成堆,看着她的畫,總會讓人産生一種鮮血滲透紙淌出來的感覺。
如此強烈的情感,出現在如此淡雅素淨的人身上,極不相稱。
直到她買下昆侖小怪的畫作後,在觀畫時,她發現了隐藏在畫作中的小精怪。
畫中的小精怪,與畫畫的溫徵羽,就像是一座連通畫與人的橋梁,因為它,一切才有了解釋。
昆侖小怪,是溫徵羽,也是畫中的小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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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這一切聯系起來的那一剎那,莫名的,怦然心動。
與初見站在屋檐下賞雨扭頭朝她看來時的漂亮女子不同。
那時,她第一眼見到溫徵羽,她站在煙雨中,眉眼如畫,恬靜的容顏透着幾分淡淡的輕愁,與飄着細雨的江南老宅極其相稱。待與她接觸時,便覺這姑娘的聲音很好聽,說話時慢條斯理,隐約帶着點吳侬軟語的調子,聽在耳中,餘音缭缭,如春日裏的細雨般沁人心脾,又溫婉動人。
再有,就是這姑娘給她的感覺只一個字——貴!
手腕上的镯子,耳垂上的玉墜,頸間的項鏈,尾指上的戒指,再撐一把複古式樣的木傘,襯上那身古雅的氣質,使得這姑娘看起來就像一尊移動的活色生香的古董,她差點就沒忍住問一句:“姑娘,你賣不賣?”
她估摸着,她要是問了,她在小湖旁滑倒時,溫徵羽就不是順手拉她一把,而是順手推她一把送她下湖了。
葉泠發現與溫徵羽單獨相處時,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
雖然大多數時期溫徵羽都很安靜,默默的不發一語,但只要溫徵羽待在那,空氣裏的氣息便與別處不一樣,透着別樣的寧靜,讓人的心都跟着靜下來,什麽都不做,只是看着她,都是一種享受。
當然,如果這份享受不是在溫徵羽沒吃晚飯餓着肚子的前提下就更好了。
她是真沒想到溫徵羽的“畫完這點”會畫到淩晨一點多。
溫徵羽站在畫案前幾乎沒有挪過步,那細得仿佛輕輕一握都能折斷的手居然沒抖沒顫,把畫筆握得穩穩的。
好在她當了八個小時的空氣後,溫徵羽終于注意到了她。就是反應大了點,一副活見鬼的模樣。
葉泠自認自己長得還過得去,雖然跟溫徵羽不屬于同類型,但要比臉長得好,怎麽都不會比溫徵羽差的。她不就是進門沒和溫徵羽打招呼麽?溫徵羽有必要吓成這樣麽?
葉泠默算了下溫徵羽的午飯時間,至少十二個小時沒吃過飯了。她坐在這裏八個多小時,就沒見溫徵羽喝過一口水,或歇息一分鐘。她在心裏暗道一聲:“佩服!”又忍不住心疼,忍不住問了句:“徵羽這算不算廢寝忘食?”結果溫徵羽看着她,魂又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壓根兒沒搭理她。
葉泠習以為常。她走到剛畫好的《凰墜九霄圖》前,低頭打量畫作。
溫徵羽沒理葉泠,去收拾畫筆、硯臺、瓷碟工具。
葉泠的視線從蒼穹、山巒、群鳥、小精怪身上仔細掃過,最後落在了那墜入無底深淵的凰鳥身上。《凰墜九霄圖》為《凰戰蒼天圖》續作。凰戰蒼天,縱死無怨。縱使流盡最後一滴血,縱使連涅槃重生的力量都耗盡,當無可退卻時,唯戰!要麽,殺出一個朗朗乾坤,要麽,身死魂消,一了百了!
凰鳥驕傲,低不下它的頭顱,縱使對手是蒼天,縱使明知其無法戰勝,縱使明知是死,亦無懼無畏,一往無前。它可以轟轟烈烈的死,慘烈的死,悲壯的死,亦絕不茍且偷生,尊嚴比命重要。
她喜歡凰鳥的戰意,她欣賞凰鳥的氣魄。她覺得溫徵羽畫的凰鳥,像她。她忍不住露出一抹輕笑,對溫徵羽說道:“徵羽,懂我。”
溫徵羽乍然聽到葉泠沒頭沒腦地這麽一句肉麻兮兮的話,差點把手裏的瓷盤打了。半夜三更,這神經病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繪畫室,再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鬧鬼都沒她可怕。
墨沒幹,溫徵羽還得晾會兒畫,不敢直接收起來。
她看葉泠目不轉睛地盯着那畫,臉上明晃晃地寫着“我很滿意”四個鬥大的字,很懷疑葉泠會不會下一句就冒出句:“徵羽,這幅畫,我很喜歡……”要買畫。
溫徵羽問:“葉總,這麽晚了,還不回去休息?”
葉泠說:“原本想請你吃晚飯,看來只好請你吃宵夜了。”
溫徵羽愣了下,愕然問:“葉總還沒吃晚飯?”
葉泠說:“來的時候聽見你對孫苑說畫完這點才去用餐,不想打擾到你,就在旁邊等。”
溫徵羽下意識地拿起放在旁邊的手機看了眼時間,這會兒已經是淩晨一點半。孫苑送飯一向準時,中午是十二點,下午是五點,時間誤差不會超過十分鐘。一時間,溫徵羽都不知道該說葉泠什麽好。
她想說這頓宵夜她請。可她從來沒有這麽晚在外面吃過宵夜,也不知道哪有營業到淩晨一兩點的宵夜鋪子。她對葉泠說道:“那請稍等下,我收拾下東西。”她飛快地把繪畫工具收拾好。
《凰墜九霄圖》要等墨晾幹才能收,便沒有動它。
保安已經下班,大門也落了鎖。
大門的鎖是裏外都可以用鑰匙開的,她和葉泠都有鑰匙。
葉泠帶有保镖,再加上本市的治安還算不錯,溫徵羽不用擔心安全問題,對深夜出去吃宵夜隐約有點好奇和期待。
溫徵羽上車後,便聽到葉泠問她:“想吃什麽?”
溫徵羽不知道這個時候都有些什麽宵夜賣,便搖了搖頭,說:“都好。”
葉泠想了想,說:“這個點還營業的,通常都是燒烤店和一些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快餐店,吃燒烤吧?”
溫徵羽沒有意見。她點頭,應了聲:“好。”
深夜的大街很靜,街上的車很少,路燈下只有稀疏的幾個行人,以及偶爾飛馳而過的車輛。整座城市都像是進入了睡眠,只有少數晚歸或夜間勞作的人還未入睡。
汽車駛入一條滿是餐飲店的街道。
這條街的餐飲店幾乎都還在營業,一些店鋪的外面都還支着桌子,還有些擺滿食物的攤子、燒烤架、宵夜攤擺在路邊的行人道上。小小的簡易桌子,幾乎都坐着人,攤主還在熱火朝天地忙碌着。這個點還營業的店鋪不止燒烤,還有許多特色店鋪,各式菜系都有,例如溫泉鵝、小龍蝦、碳烤魚、潮汕牛肉鍋、四川麻辣燙、陝西肉夾馍,天南海北的美食都有。這些店裏的人還都挺多。
溫徵羽跟着葉泠進入一家占有四個鋪面窗明幾淨的碳火燒烤店。
她和葉泠一桌,葉泠的幾個保镖一桌。
葉泠将服務員送來的菜譜遞給溫徵羽。
溫徵羽點了些烤串和青菜,便把菜譜遞給葉泠,讓葉泠點。
葉泠又點了些烤肉,然後問溫徵羽:“啤酒,你喝哪個牌子的?”
溫徵羽說:“都好。”
葉泠點頭,說:“行,那來兩紮紮啤。”
她倆點的燒烤份量略有點多,燒烤加啤酒,溫徵羽吃得有點撐,喝得也有點微醺。
溫徵羽平時并不太喝酒,她但凡喝酒,必定上臉。一紮啤酒下肚,她從臉紅到了耳根。
葉泠擔憂地問:“徵羽,你還好吧?”
溫徵羽看葉泠那神情,似乎有點吓着了。她說道:“還好,只是有點上臉。”她揉揉微有些撐的肚子,說:“有點吃多了。”
葉泠見溫徵羽還算清醒,略微放心,問:“那待會兒散個步,消消食?”
溫徵羽看了下時間。淩晨三點,散步?她看葉泠一點睡意都沒有,對葉泠也是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