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決裂
「我想怎麽樣?」
喬含音笑了一聲,她從小到大都是長頭發,很直的那種。光下色澤相當好看。她喘着氣,眼睛都是發紅的。
這是應昭最熟悉的神情,喬含音的淚腺還挺發達,大概是因為那雙大眼睛,稍微一不如意,總是會浮起水霧,緊接着含着淚水,高擡下巴看着你,倔是顯然的,還有那麽點自傲。
以前應昭招架不得,總是會第一時間去哄,喬含音想要什麽,她能辦到的,都盡量給對方辦到。
「我才用不着你一輩子陪我!」
喬含音吼道,「誰要你陪!」
她眼睛裏含着淚珠,她的哭戲演得特別好,有時候應昭甚至分不清她是真的哭,還是假哭。
這些年即便她用盡全力地護着她,她還是被這個環境打磨着,她的演技在進步,伴随着野心,不出意外的話是會往好的方向走的。
她沒再心軟,站起來,把椅子推回去,說:「那再好不過了,我們就此兩清,從今以後,誰也不欠誰。」
應昭看上去真的沒有半點再說下去的意思。深秋了,天氣有點涼,她出來的時候也沒穿外套,一件棉麻的襯衫,看上去是有些單薄,不過她體格挺好,穿多也不過是為了适應季節,站起來的時候褲子那點垂感很容易展現,顯得那雙腿還挺長,能看出那股蒼松般的秀挺。
可她手才剛握上門把,就被人猛地一拉,腰撞到桌子,桌上還沒喝完的咖啡灑了出來,伴随着杯勺碰撞的聲音。
「你不能走!」
喬含音喊道,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說出這種話,有一種應昭真的走出去了,大概是真的就是走了。
應昭是個幹脆的人。
無論什麽方面。
應昭反手拽住喬含音的胳膊,她把對方摁回了椅子,她按着喬含音的肩,「你冷靜一點。」
她是看着喬含音長大的,但就是因為這種關系,使得她的那點失望在近距離下很容易被發現。
甚至有些灰敗。
她的眼神變了。
喬含音呼吸急促,眼神在應昭臉上游移,最後居然喊了一聲姐。
應昭的神色沒有半點松動,像是沒聽到似的。
最後輕輕地拍了拍喬含音的肩,「就當是最後一次請你喝咖啡,以後再見面,也別喊這個字了。」
「受不起。」
她收回手的時候小小地推了喬含音一把,一點兒也不重,喬含音的後背撞到椅背上,像是被撞掉了三魂七魄,最後看着應昭打開門走了出去,門打開,關上,變成了默片。
應昭走了以後,孔一棠坐在床上,她抱着膝蓋坐着,吹風機放在一邊,她也懶得吹,就這麽幹坐着。
電視裏放着娛樂新聞,她就那麽随便一按,都能按到這種利益相關的節目。這個圈光怪陸離,人才很多,鬼才很多,庸才也很多,但很多時候反而是庸才光鮮亮麗,鬼才窮困潦倒,人才庸庸碌碌,最後變成了這個圈子裏的最低微的存在。
有可能會有人來拭擦灰塵,也有可能一生被塵埃淹沒,到死都一無所有。
喬含音算什麽?
她執拗了這麽多年,大多時間都勸自己放棄。
畢竟太渺茫了,人家姐妹這麽多年來相依為命,你算個什麽東西。
你算個什麽。
我什麽都不算……吧?
我就是一個瘸子。
電視裏的聲音挺大,這個酒店隔音太好,所以襯得房間格外安靜,她能感覺自己頭發因為低着頭還低了幾滴水下來,洇濕了床單。
她盯着那個水痕出了神。
應昭回來的時候的就看到孔一棠抱着膝蓋坐在床上,睡袍是白色的,床單也是白的,跟貓兒似的,就差一根尾巴把自己團一團了。
幸好再問前臺拿了一張房卡。
等應昭走到孔一棠面前的時候,對方才反應過來,但還沒有徹底回神,呆了吧唧地擡了一下頭,隔了幾秒,诶了一聲。
「怎麽還濕着頭發?」
應昭坐到孔一棠邊上,她順手把對方攬在了懷裏,「想什麽呢,修煉麽?我給你吹吧,唉。」
孔一棠推了應昭一把,自己拿起吹風機,顯然是拒絕了對方的好意。
應昭:「……」
下一刻她奪過吹風機,拿着風筒掃了一下孔一棠的臉,在對方下意識閉眼的時候按住了孔一棠,「別動啊。」
她笑着說。
棠總勉強地睜開眼,最後幹脆額頭貼上了對方的肩,應昭一邊摸着孔一棠的背,從下往上,插進發間。
她有種自己在順毛的感覺。
但孔一棠不怎麽老實,頭發被吹得差不多幹之後就撲到了應昭身上,跟狗似的嗅了嗅。
這麽突然的一撲,電吹風的線不夠長,嘈雜突然消失,變成了呼吸交纏的寂靜。
「你跟喬含音幹什麽了?」
孔一棠趴在應昭胸口,把對方的內衣往下拉了拉。
應昭任由她折騰,「你倒是聞出什麽來了?」
「總覺得她不懷好意。」
孔一棠悶悶地說,她的拉直都做的是最貴的,這回柔順得不得了,倒是給人一種小鳥依人的可愛感。
應昭抱着孔一棠翻了個身,「一棠。」
「嗯?」
「你以前認識含音?」
應昭覺得對方着敵意實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以前感覺也沒什麽過節。
她自己那點見不得人的感覺到現在反正是徹底結束了,不過也沒開始過,算是自動風化,幹幹淨淨的那種。
孔一棠猶豫要不要說,她已經解開了應昭的衣服的扣子,臉頰貼在對方的胸口,這種帶着熱度的親密感讓她相當滿意,稍微松了松嘴:「我和她初中一學校的。」
「嗯?真的假的?」
應昭有點驚訝,她的手還在孔一棠的背上做來回撫摸動作,聽到這句話就停了,孔一棠有些不滿地擡起頭親了親應昭的下巴,伸手把對方放下的手又抓回了自己背上。
「真的,同級不同班。」
真的很出乎意料了。
應昭一直以為像孔一棠這樣的,一看就是從小到大嬌生慣養出來的人,連皺眉都帶着不一樣的感覺,他們大概從小到大都享受的是最好的教育,最好的資源,和她印象裏她家那邊破破爛爛的民工子弟的初中完全不搭調。
「那還真的挺有緣的。」
應昭繼續順毛,孔一棠覺得應昭就是這點不好,太給人面子了,不會刨根問底。
她哼了一聲,嘀咕了一句:「誰跟她有緣!」
她在那個初中也只是待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從一個正常人變成一個瘸子,到适應瘸子,還沒來得及徹徹底底接受自己變成了殘疾,很多東西就變了。
比如花了很多錢托人把她母親的屍體拖到她親爹的公司門口。
到登報,在那個網絡部不發達的年代,即便沒人盡皆知,也達到了目的。
現在更是沒人知道。
畢竟當年她是一個爹不樣又死了娘的可憐蟲,到今天她變成了別人眼裏有背景還有錢的闊少。
「你很喜歡她?」
孔一棠突然問。
「不喜歡了。」
應昭回得很快,她覺得孔一棠真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她覺得對方察覺出了什麽,但對方卻也百般試探,這句話乍聽也沒什麽歧義,但她總覺得她問的是別的。
不過無論從哪一個方面,她都不喜歡了。
小時候其實很少聽到「死心」,多半是電視劇,要麽就是跟肖文琦去租書店租的書看到,那會兒字認得是全,對情愛理解得很模糊,依舊覺得一個人死心,可能就是個死人了。
後來那麽多年,她因為最開始那一點吸引,把情跟愛融在一塊,企圖感化,企圖心平氣和地相處,但都不行,在一個人那裏遭受太多挫折,那種暗地裏的痛不欲生可能跟旁人的冷淡,嘲諷或者是驅逐都沒辦法比較。
死心之後也不會變成死人。
只不過是徹徹底底地冷了下來,如果有機會,可能還有機會暖和,解凍脈絡,熱了血液,又是長情。
一輩子那麽長,總不能為一個人活。
「真的?」
「真的。」
孔一棠其實還想問一句你喜不喜歡我。
就現在。
但又覺得大家成年了這麽多年問出來挺怪的,幾年前她跟一個十九歲的男孩談戀愛,對方也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笑是真笑,但彼此知道不是真心實意,所以真摯是假的真摯,問這種幼稚的問題即便是情趣都怪沒意思的。
現在她也幼稚。
極其幼稚。
「對不起。」
應昭突然說。
「?」孔一棠擡頭,茫然地看了應昭一眼。
「我得向我女朋友道個歉,」應昭伸手戳了戳孔一棠的臉頰,「我就這麽走了,有點不大好。」
「是我的錯,」她笑了一下,親在對方的唇角,「但這是我必須要解決的一件事情,想……」她的笑聲低低的,孔一棠覺得她的心都癢了起來。
「想堅定一點兒地和你在一起。」
你都這麽說了我怎麽會不接受?
其實不說我也不會覺得你不好的。
她心裏有點甜,一方面又覺得有點慌,最後只能咬了一口應昭的下巴,眼神裏的意思特別明顯。
應昭哎了一聲,撓了撓孔一棠的軟肉,最後翻身下床,捂着下巴說:「祖宗,我該洗澡睡覺了。」
「明兒吃完早飯你再走啊。」
孔一棠摸了摸自己的虎牙,覺得自己也沒咬啊,其實就是卡了一下。
有點想沖進去再洗一次。
應昭這個戲從夏初拍到了深冬,還是趕的進度,等殺青的時候南方都已經凍得要命了。
演員的時間真的過得得很快,在片場看場景看工作人員來回走動,東來西去那個景,要麽就是最後綠幕前的準備。
所以戀愛相當奢侈,殺青的那天正好是聖誕節,作為最後一個殺青的人,意味着這項工作真的到了收尾階段了,大夥兒都高興得很,應昭還收到了很多禮物,她倒是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有粉絲,《焚心決》這麽一個流量劇也不過是讓人記住她的臉,又哪來的死忠粉,不過在接過小姑娘織的圍巾的時候,她頭一次感受到這種發自內心的高興。
比小時候過年還高興。
還跟小姑娘拍了照,她這邊有些忘乎所以,所以讓劇組人員驚嘆不已的豪華煙花套餐在頭頂展現的時候,她還不明所以。
劇組的人也知道這位跟圈管棠總的關系是真的好,所以穿着大衣的孔一棠過來的時候都心照不宣地閉嘴了。
應昭還在抱着花跟她的小粉絲聊天。
小粉絲有男有女,估計還是學生,大冷天的,應昭還讓蔣豆豆給他們買了奶茶。
孔一棠來的時候就瞧見對應昭跟一群小孩交談甚歡的場景。
林晶晶導演居然搞了個室外聚餐,包的小院,差點沒把人凍死,應昭站在門外,顯然是聊得很開心。
地上濕濕的,加上頭頂煙花砰砰砰,孔一棠的拐棍沒什麽提醒作用,等她都走到應昭身後了,應昭才被她小粉絲的眼神傳達到。
她家不霸道總裁帶着貓耳耳罩抱着一束花站在她身後。
「那是那個孔一棠?」
「微博那個?是拄着拐拐棍诶,應該錯不了!!能拍照麽?感覺看上去和我們差不多大的樣子!」
……
「恭喜應老師殺青。」孔一棠把花遞給應昭,笑了一下。
她又換了個發色,有點偏冷,藏藍的,還挑染了幾根。
應昭接過花,發現孔一棠手裏還提着幾個禮盒,還沒問,對方就把禮盒遞給一邊竊竊私議的小粉絲了。
「?」
小粉絲愣了。
應昭在邊上看着。
「給我的……嗎?棠棠棠總?」
棠總高冷地點了點頭。
可惜她今天的貓耳耳罩實在給不了平常的氣場,還有點破壞氣氛。
小粉絲戰戰兢兢地收下,最後跟應昭打了聲招呼就走了。
還回頭看了看。
「棠總?我沒有嗎?」
應昭伸出手。
孔一棠拍了一下那只手,「沒有。」
媽的,這見鬼的長篇巨制總算拍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