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雷子這才擡頭,先看了看關慧良,然後把目光轉向展哥:“行,我去。”
他握着塑料瓶下炕,腿有點軟,可能發燒了,外頭天陰着,像是有雨,他跟展哥要手機,人家沒給,他也不強求,歪頭坐進面包車,放下手剎。
從那個荒僻的院子開出來,五分鐘,他逐漸提速,窗外是荒涼的原野,一大片一大片抛荒的玉米地從兩側掠過,雨開始下,噼裏啪啦打着風擋玻璃,他搖下車窗,沒有一點舍不得,把裝着自己指頭的破瓶子扔出去。
他想好了,已經坐了十五年,不怕再坐一個十五年。
雨大起來,瓢潑一樣,雨刷器壞了半邊,看不太清路,這種天氣不可能有人經過,他把速度維持在九十,在連标線都沒有的泥土路上,自殺一樣狂奔。
油表忽然亮了,小紅燈一閃一閃,他猛地捶了一把方向盤,急剎車。
雨從所有可能的縫隙往裏滲,他靠着椅背喘息,油不夠,時間也不夠,即使半路找人借到手機,從最近的派出所趕到那個院子,也要一個半小時,這種天氣,用時會翻倍,展哥和阿齋不可能要關慧良的命,但他們會折磨他。
突然一道閃電,接着是響雷。
雷聲、那張大炕、“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地開”……雷子咬了咬牙,松開腳剎,猛打方向盤,調頭往回開——如果警察不行,那就靠自己,他瞄一眼油表,挂四檔加速。
這一路,他都在想關慧良,他們也許會打他,或者用刀片割,阿齋很喜歡這一套,當然也可能什麽都沒發生,是他想多了,他進屋的時候,關慧良會好好地躺在炕上,漂亮的眼睫向這邊瞥過來,慢慢起身……
停車、進屋、推門,一剎那,雷子濕淋淋地愣在那兒,阿齋站在屋中央,背對着他,沒穿褲子,手裏舉着手機,挺大的屏幕上是兩個晃來晃去的人影,因為音頻有延遲,能聽到炕上和手機裏一快一慢兩對哼聲。
“操!雷子……”
不知道是誰叫的,雷子已經分不清了,只看見阿齋惶恐地轉過身,他背後,是淩亂的大炕,展哥正把勃起的下體從關慧良嘴裏拔出來,他站得很高,讓關慧良跪着,顯然不想讓自己的臉進入鏡頭。
這個路數雷子明白,是展哥的老本行,有了關慧良的“黃兒片”,就能讓他回去給他們籌錢。
陰莖已經拔掉了,關慧良的嘴卻合不上,是被卸了下巴。他一頭栽在炕上,痙攣着幹嘔,襯衫、內褲都在,只是那雙手,在背後掙得發紫。
雷子先動手了,阿齋弄不過他,兩下就被他甩到身後,雷子跨一步要上炕,背上突然重重挨了一下,有折斷的木板掉下來,散在腳邊,是那把破椅子,被阿齋高高舉起,要他的命一樣狠狠地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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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子腰都沒直起來,又挨了第二下,手邊是窗前那張老桌,他在上頭亂摸,一把握住什麽東西,往後順勢一掄,就聽噗地一聲,一灘熱乎乎的東西灑了滿臉,腥臭的,是血。
阿齋倒在地上,展哥從炕上跳下來:“我操你媽!”他往雷子身上撲,雷子有點傻了,沒還手,可撲過來的卻不是拳頭,而是展哥那把刀,齊根紮進他的左肋,血淋淋地拔出去,刀尖一轉,又向着關慧良,雷子是真沒有別的選擇了,他把斧子舉起來,對着穿紅體恤那個背影,放手劈下去。
霎時,一切都結束了。
屋子又恢複了平時的寂靜,雷子扔下斧子,胡亂擦了把臉,輕輕摟住關慧良,捋着背給他解繩子,關慧良哆嗦得厲害,有他幫着才勉強穿上褲子,雷子捂着左肋上的傷,去撿阿齋的手機,還有關慧良那部電話,出門時,整個左手已經紅了。
關慧良爬上面包車,臨關門,雷子說忘了東西,關慧良以為是那七十六萬,可等他回來,卻兩手空空,像是什麽也沒多。
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他們跑盡了最後一滴油,熄火在稭稈地上的時候,天微微放晴了。
雷子的臉煞白,卻仍攙着關慧良走,面前是一望無際的原野,讓人覺得永遠也走不出去似的,每當關慧良絕望了要停下來,雷子就用火燙的皮膚蹭他的額角,讓他堅持,自己也堅持,兩個人肩并肩迎着北方,蹒跚跋涉。
在泥地裏走了四十多分鐘,終于看見遠處的護欄了,隔十幾分鐘就有閃着黃燈的大巴呼嘯而過,他們依偎在路邊,等了一個多小時,卻沒攔到一輛車。
東邊的天泛起旖旎的藕荷色,上半天是白晝的藍,下半天是黃昏的紅,剛下過雨,空氣清新得像甫出生的孩子,關慧良貪婪地呼吸,吸着吸着,他恍然意識到,他自由了,不再是那間破屋子裏光着屁股的關慧良,身邊的人也不再是那個能決定他生死的雷子,他傷得厲害,發着燒,随時都要倒下去,而自己呢,擡擡腳就可以丢下他走遠。
這時,一輛沒裝頂燈的出租車滑到他們面前,司機搖下車窗打量他們,那種自信、審視,像是常跑這條路。
“上市裏。”雷子謹慎地把關慧良拽到身後,司機看到他這個舉動,痛快地點了頭。
雷子拉開車門,讓關慧良進去,“一百,”司機說,瞅了瞅他們身上的血和泥,“再加五十,洗車錢。”
雷子沒說什麽,捂着傷口在褲兜裏掏,皺巴巴一團,是第一天展哥讓阿齋給他的那二百多,沾了血,他想一想,把大票全拿給關慧良:“下車再付。”
說完,他關上車門,走到副駕駛,卻沒上車,扒着車窗鄭重地說:“師傅,走吧。”
車緩緩發動,關慧良愣愣坐在窗邊,眼看着雷子擦過去,伫立着越落越遠,追着那個身影,他把頭往外探,能看見雷子彎着腰,在檢查左肋上的刀傷,空闊的天地間,他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踽踽獨行。
他要去哪兒呢?他能去哪兒呢?
曠野的風吹亂關慧良的頭發,雷子已經是小小的一個點兒了,可他還是扒着窗,心裏有一個聲音告訴他,關慧良,你沒必要往後看,你的人生在前面!可他就是收不回眼睛,同樣收不回的,還有心。
司機啪嗒打開收音機,一首唱到一半的老歌,伴着風兒,鑽進他的心坎:
……萬千恩怨讓我盡還你!
此後人生漫漫長路,
自尋路向天際分飛,
他日與君倘有未了緣,
始終都會海角重遇你,
所以……
“師傅!”關慧良急切地拍打駕駛座的椅背,“調頭,回去,我們回去!”
司機從後視鏡裏看了看他,沒有多餘的話,穩穩打過方向盤,順着來路兜回頭,這時天還沒有完全暗下來,茂盛的野草被東風吹得一陣陣彎腰,西南的天邊剛冒出幾顆小星,忽明忽暗,指向有情人的路。
< 完 >
番外
番外《犀牛》(上)
“雷先生,據和你同天出獄的刑滿釋放人員回憶,四年前,是展雄飛和丁齋開着一輛面包車來接的你,”李成坐在桌子對面,手裏不停擺弄一只打火機,旁邊是記錄員小趙,“也就是說,你是最後見過展雄飛和丁齋的人。”
雷子靠着椅背,應該是剛參加完什麽活動,頭發仍然很短,但拿發蠟打過,襯衫領上戴着橄榄枝形狀的金屬扣,還有華麗的黑色西裝,價值不菲。
“請我吃了頓飯,”他皺眉回憶,“我和展哥,就是展雄飛,上下鋪差不多八年,”他很自然地攤着手,“吃完就分開了。”
李成看了看他,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個物證袋,透明塑料,裝的是一只錢夾:“6月那場大暴雨,周邊幾個縣區全淹了,局地有山體滑坡,救援隊去情理的時候,意外發現兩具男性屍骨,都是劈砍傷,初步判斷是斧子一類的大型兇器。”
“展哥和阿齋?”雷子身體前傾。
李成點頭:“因為不是第一地點,環境線索缺失,”他把物證袋往前推,“只在死者身上發現了這只錢包,沒有現金,一共十二張卡,都屬于一個人,”他盯着雷子,“關慧良。”
雷子立即挑眉,好像這才開始認真對待這件事:“四年前我剛認識小關,他丢沒丢過錢包,我……”
他在打量那個錢包,他叫關慧良“小關”,李成進一步提問:“雷總,你和關總是怎麽認識的?”
雷子忽然笑了,不得不承認,他的笑非常有魅力:“那時候我剛出來,沒臉回家,也沒錢,就在馬路邊坐着,小南教堂那一帶吧,”他兩手交握擱在桌上,有種坦然的魄力,“然後就碰上他了,他信基督,怎麽說呢,是我的天使。”
這話過分肉麻了,但李成并沒關注,他注意的是雷子的手,左手無名指上戴着一枚白金戒指,大概是內鑲鑽,而他的戶籍資料上顯示的卻是:雷正,未婚。
這根手指旁邊,是少了一截的小拇指:“雷總,你的手……”
雷子順着他的視線:“哦,”他毫不掩飾,“我有案底,人家用我肯定不放心,我就表了下忠心,”他看着那根斷指,像是想起什麽,輕輕地說,“為他斷的。”
李成收回視線,搓了搓手:“好,那就到這裏,關總那邊應該也差不多了,”他站起來,把筆錄轉到雷子面前,“占用你們時間了。”
雷子是很客氣的人,人家站着,他也站起來,彎腰把字簽了,不得不說,李成對這個人很有好感,年輕、有錢,但不自大,他送他出去,并肩時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那種燃燒着的松枝和男性麝香的味道。
關慧良比他們結束得早,一個人坐在嘈雜大廳的另一端,李成陪雷子過去,這時什麽人和他們擦身,走過了,又試探着叫一聲:“雷子?”
雷子回頭看,一個微胖的老警察,個頭不高,耷拉眼兒:“……黃隊?”
“真是你啊,變樣了!”姓黃的警官滿頭大汗,擡手要拍雷子的肩膀,一看那身西裝,沒敢下手,“混得這麽好,行啊小子!”
不等雷子謙虛,李成挺意外地問:“老黃,你們認識?”
黃隊尴尬地眨了眨眼,雷子替他說:“我們監區的副隊長,”他随便往兩邊的辦公桌上一指,“你們裝文件這些大信封,那時候都是黃隊帶我們糊的。”
這算是成功人士的不堪往事吧,黃隊趕緊話題轉移,拉着李成:“哎我說,你搞技術的上一線,大材小用了啊……”
他們聊着,雷子轉頭去瞄關慧良,他從人群那頭往這邊望,兩個人的視線緊緊交纏,耳邊黃隊在跟李成發牢騷:“……在他媽城邊子,不給派車就算了,媽的打車票兒還得按比例報,那小孩兒都擱這兒睡一宿了!”
聽他說“小孩”,雷子馬上說:“要上哪兒,我開車了。”
他開的是輛捷豹,過于出挑的灰藍色,關慧良坐在副駕駛,李成則和他在下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無論如何,這兩人太可疑了,李成想,一個富二代一個殺人犯,居然成了合夥人,還都和死去的展雄飛和丁齋有關,從概率上說,這不可能,他直覺想進一步觀察:“……回來走民主路啊,那正好帶我一段,我到世貿下。”
雷子點頭,這時黃隊辦完手續,領着那“小孩”出來了,雷子一看,哪是什麽小孩啊,得有十六七了,穿一條破洞牛仔,衣服髒兮兮的,但模樣非常漂亮,小姑娘那種漂亮,看見雷子,愣愣地紅了臉。
“擱火車站廁所裏逮着的,”李成小聲說,“賣的。”
雷子不意外:“缺錢?”
“家裏撿破爛的,他媽有病,”李成平淡地描述,“孩子不錯。”
雷子轉身上車,男孩兒鑽進後座,黃隊和李成一左一右上去,把孩子夾在中間,關慧良往後視鏡裏稍瞥了瞥,扭頭看向窗外,沒說話。
車子發動,引擎很有勁兒,雷子半回過身,右手搭在關慧良椅背上,左手壓着方向盤上的豹子标志,靈活地轉動手掌。
很多男人都這樣倒車,但他與衆不同,可能是他身上那股昂貴的香水味,也可能是黑西裝袖口露出的一小截白襯衫,還可能是他搭着關慧良椅背的獨特手勢,總之,他潇灑、奢靡,有不尋常的男人味。
也許是坐過牢吧,李成想,大起大落過的男人,氣勢上就勝人一籌……這時,他在後視鏡裏看到關慧良的臉了,印象中,那是個寡淡的人,或者說,他很規矩,規矩得讓人覺得了無生趣,可此時的他卻生氣盎然,焦躁、甚至有些憤怒地盯着後座,李成往身邊看——雷子盯着風擋玻璃外的街景,那小男孩兒則傻乎乎地盯着雷子。
什麽東西在心裏一動,李成疑惑地皺起眉頭。
“雷子,”關慧良說話了,“你爸的動脈造影,時間定了嗎?”
雷子松開椅背,轉回頭,車子平緩地開上大道:“哎我看看……”他和關慧良說話的語氣非常随便,随便得像是……
“周五,”雷子翻開微信界面,“上午九點半。”
關慧良連個“嗯”都沒有,直接掏手機給秘書打電話:“周五上午給我空一下……推到下周一,挂了。”
對,像是家人。李成大吃一驚,關慧良這時又往後視鏡裏看了,那種表情不好形容,像是憎惡、嫉恨一類的,歪了歪頭,自言自語:“脖子又疼了……”
“讓你別洗完澡背對着窗戶吹涼風!”雷子的抱怨來得那麽快,那麽自然。
這條路出城的大車很多,密密麻麻,反複壓線搶道,這麽複雜的路況,雷子居然伸手去捏關慧良的肩膀:“這兒嗎?”
後座上的三個人都愣住了,黃隊瞪着眼睛看李成,李成沒理他,倒是中間那個男孩兒,識趣地低下頭。
關慧良舒服得輕聲哼,雷子一直給他揉,單手控制着方向盤,那個手法,開了十年車的李成都自愧不如:“雷總車開得這麽好?”
“技校就學這個了,”他很謙虛,“別的不行……”話到一半,手機響,他接起來,用英語打了個招呼,怎麽說呢,一聽就是那種後學的,發音很蹩腳,但句式熟練的英文,簡單談了談業務,他挂斷,重新給關慧良揉脖子。
男孩兒的家在城西垃圾處理站附近,黃隊領他下車,也就是批評教育,讓他別再幹了,雷子知道,怎麽可能不幹呢,不幹這個,他幹什麽?從倒後鏡裏看着那個寒酸的鐵皮房,他從懷裏掏出筆,随便找張紙巾寫了串什麽,遞給李成:“我底下一個廠,讓他去試試。”
李成接過紙巾的時候,明顯感到前座的關慧良狠狠瞪了雷子一眼。
番外《犀牛》(中)
他下車,走向低矮的鐵皮房,門半掩着,裏頭又髒又悶,有污濁的臭氣,床上躺着一個裹毛巾被的女人,黃隊看見他,急急囑咐兩句就要走,李成把字條往男孩兒面前一遞:“工作,開車那老板給的。”
男孩兒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大眼睛眨了眨,臉騰地紅了:“啊……”他接住紙條,仔仔細細地看,然後小心地揣到兜裏,“謝謝哥。”
“雷子人真不錯,”黃隊咂了下嘴,“以前在號兒裏就是,人好,還講義氣,那時候總叫他到醫務室幫忙……”
“那個……”男孩兒唐突地插話,“老板是姓雷嗎?”他把嘴唇抿了又抿,“打這個電話就能找着他?”
李成斜着眼看他,說煩吧,又挺可憐,說可憐吧,還真他媽髒,他扭過頭,推着黃隊的肩膀出去了。
上車的時候氣氛有點怪,關慧良的臉特別紅,胳膊肘撐在車窗上,食指關節緊緊抵着嘴唇,眼睛疏離地往外看,眉梢間卻有些笑意。
傻子都明白是怎麽回事,雷子卻一點也不害臊,灑脫地打着方向盤,大大方方地說:“黃哥,我給你扔八緯路路口了啊。”
黃隊在八緯路路口下車,後座上就剩下李成一個人,走的是民主路,在勝利廣場一過的丁字路口,他放下車窗,指着路東一片西班牙風格的高級住宅區:“哎雷總,你家是不是就那棟樓?”
赭石色的磨砂外牆,觀景電梯落地窗,他說的是其中最高那一座,“啓力名玺一號”,中心區有名的地标豪宅。
雷子随便“嗯”一聲,算是回答,李成笑着說:“那你到世貿就繞路了,”他升上窗子,“道邊幫我停一下就行。”
雷子不跟他客氣,撥轉向的無名指已經擡起來,李成忽然又說:“哎我肚子不太舒服,”他很抱歉地皺着臉,“雷總,借你家廁所用一下,方便嗎?”
第一次,雷子從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很準、很有力,是一個成功的商人,也是個坐過牢的殺人犯。李成自若地靠在那兒,裝作難受的樣子,右手在外套兜裏反複擺弄一個金屬體,紐扣大小,一面有NdFeB一類的磁性塗層。
捷豹緩緩滑入停車位,幾步之外就是對應單元的電梯門,雷子和關慧良先後下車,默契地肩并着肩,驗證指紋走進電梯。
李成在他們身後,關慧良一直沒和他有視線交流,像是心虛,又仿佛是不屑,從電梯的金屬門上,李成把他看得清楚,纖細的修身西裝,明星一樣時髦姿整的發型,左手無名指上戴一個白金戒指,還有那股香氣,和雷子身上的如出一轍。
他已經知道他們是什麽了。
電梯來到頂層,狹長的走廊上只有一扇門,同樣的指紋鎖,顯然這一整層都是他們的。雷子開門,讓關慧良進屋,就聽屋裏啪嗒啪嗒,一只什麽東西擦着地板跑過來,鑽過關慧良的小腿把雷子撲住,抱着他的腳使勁搖屁股。
李成認識這種狗,柯基吧,但和網上常見的不一樣,才幾個月大,小斷腿圓滾滾的,簡直就是個球。
“想我了,小胖,”雷子單手托着屁股把小東西抱起來,不得不承認,他抱小狗的樣子帥極了,笑得那麽燦爛,一邊躲狗舌頭一邊摘手表,少說幾十萬的表,他順手扔在門口的鑰匙籃裏,把毛茸茸的肉球馱在肩膀上,問李成:“喝桔汁兒嗎?”
別說他這樣的大老板,就是街邊冷飲店的服務員,都要裝模作樣說一句“橙汁”,桔汁兒這個詞,真是很多年沒聽過了。
李成擺擺手:“廁所在……”
雷子換上拖鞋,親自領他去,客衛離門口比較近,繞過兩個轉角就是,半路從傭人房裏出來一個五十多歲的阿姨,拎着包正要走:“先生回來啦,”看見雷子,她自然而然地笑,平時應該關系很好,“四個菜,一個鮮筍湯,一個蘑菇湯,我先走了哈。”
“姜絲兒放了吧?”雷子攬住她的肩膀,小聲問。
“放了的放了的,”阿姨放低聲音,瞄着客廳那邊,像是怕關慧良聽到,對自己的兒子似的,拍拍雷子的手,“放心!”
雷子笑了,小夥子一樣和她道別,領李成到衛生間,摸着小狗的屁股說:“吃了飯再走吧,有排骨。”
“謝了,隊裏一堆破事兒。”李成進去帶上門,邊觀察房間的結構邊翻開馬桶蓋,坐上去。這屋子光線昏暗,死角也多,很适合安裝竊聽設備,可惜的是,離雷子和關慧良生活的核心區太遠了。
五六分鐘後,他站起來沖水,洗過手,開門出來,意外的是,雷子并沒在門口等着,顯然對他沒設防。
他擅自往右拐,沿着隔幾步就挂一幅小油畫的理石牆面往前走,遇見的第一扇門就沒上鎖,輕輕一扭,他晃進去。
這是個衣帽間,少說有七八十平,像外國電影裏高級特工的秘密基地似的,開放式衣櫃裏挂滿了五顏六色的西裝、襯衫、紳士馬甲,還有成排的領帶架,以及按品牌分類的皮鞋,清一色全是男性用品。
他拉開那些鑲嵌着雲母片的小抽屜,驚訝地看着裏頭的腰帶、名表、寶石袖扣,當然還有內衣,千奇百怪的、數不清的性感內褲。
“李隊。”背後有人叫,他回過頭,看雷子挽着袖子站在那兒,黑西裝脫了,白襯衫大敞着領口,露着裏頭結實的肌肉,和脖子上一條細細的金鏈。
“太他媽邪行了,”李成向他走來,兩眼盯着牆上那些奢侈品,惡狠狠地說,“你們這幫有錢人!”
雷子不當回事地笑笑:“你有興趣,我帶你參觀一下。”說着,他側個身,給李成讓路,擦肩的時候,李成注意到他的項鏈墜子,一個小十字架,上頭釘着個嶙峋的男人,是受難的耶稣:“雷總,你信教?”
“認識小關後受的洗,”雷子一點也不掩飾,一扇一扇給他開房間的門,“每周末都去禮拜,我們有個慈善基金,專門幫助唐氏綜合症兒童,你有時間可以來看看,孩子們都非常可愛,”說到孩子,他笑起來,“當然,也很淘氣。”
這一刻,李成沒法不被他的真誠打動,這是個簡單、善良的人,他看過他的案底,某種程度上,他算是水泊梁山那一類的孤膽英雄。
這種情緒使李成有些動搖,以至于雷子領他進入主卧的時候,他居然猶豫了一下,才從外套口袋裏夾出那個金屬體。
主卧沒有門,外頭是個私密的小客廳,卧室入口處擺着一簇高大的金屬雕塑,有珊瑚一樣繁密的枝桠,整體呈鐵鏽色,和周圍黑金兩色的馬賽克拼接瓷磚營造出一種奢靡、緊張的層次感,李成偷偷把金屬竊聽器往那些猙獰的枝桠間一按,就吸住了。
離開啓力名玺一號的時候,正是晚飯時間,李成到路邊打了輛車,戴上藍牙耳機,看着窗外飛掠的建築物,耐心等待。
正像黃隊說的,他是搞技術的,什麽問題都喜歡通過技術途徑解決,他留在雷子家的是一個小型竊聽器,除了磁性吸附外,沒什麽亮點,可以遠程存儲數據到手機,覆蓋半徑十五米,電量可以維持十八個小時。
李成沿着老舊的樓梯往家爬的時候,一直安靜的耳機裏有聲音了,是關慧良:“……知道我讨厭姜,你還……”
他們應該是在小客廳裏說話,“……花環也說,吃姜對你身體好……”這是雷子,靜了片刻,突然啪地一響,像是手掌拍打身體的聲音,雖然看不見,但李成不禁推測,他打了關慧良的屁股,而且不像是隔着褲子打的。
他們應該是在小客廳裏說話,“……花環也說,吃姜對你身體好……”這是雷子,靜了片刻,突然啪地一響,像是手掌拍打身體的聲音,雖然看不見,但李成不禁推測,他打了關慧良的屁股,而且不像是隔着褲子打的。
掏鑰匙開門,他進屋踢掉鞋子,飯也沒弄,直接往沙發上一癱,從桌上幾包開了很多天的零食袋裏抓東西吃。
“……褲衩穿這麽小,勒着下難受嗎,”雷子的聲音遠了,聽下太清,“……你褲衩太多了,別買了啊,放不下了都……”
“你每次脫的時候怎麽不嫌多,”關慧良的聲音很近,非常清晰,像是就站在鐵珊瑚旁邊,“買哪條之前沒問你?”
遠遠的,“啵”地一響,是開瓶塞的聲音,“……好看是挺好看,”然後“叮叮”的,玻璃杯碰在一起,“你穿什麽不好看,還能都買啊?”
靜了一會兒,應該是喝了口酒,關慧良說: “人不招人喜歡,內褲再不好看,”他酸溜溜地說,“誰還願意蹭啊。”
蹭?李成皺起眉頭,雷子表現得不太高興:“說什麽呢。”
關慧良的聲音悶悶的:“你公司那個Vivian,成天穿個包臀裙,在你眼前晃來晃去,當我看不見。”
“Vivian?”雷子噗嗤笑了,“你說趙婷啊,”他接下來的話下太地道,“別說什麽包臀裙了,就是脫光了躺我跟前,我都硬不起來。”
“操,”李成擡腳踹了一下小茶幾,自己跟那兒不好意思,“媽的財主,臭不要臉!”
“有本事,”關慧良忽然說,聲音顫顫的,“你少磨我大腿,”語氣一變,他有點挑釁的煮思,“你真上啊。”
李成抓零食的手停了,真“上”?同性戀的“上”,是指……腦子裏問過關慧良那些性感內褲,透明的、蕾絲的、豹紋的,開裆的、子彈的、露臀的,他和雷子睡了四年,居然沒被“上”過?
“磨大腿下挺好的嘛,不疼,還久,”雷子開始耍賴,黏糊糊地撒嬌,聲音很小,但設備裏聽得一清二楚,“你哪次少射了,”拽襯衫的聲音,“這兒,你撓破的吧,還有這兒,你咬的,那次,在小陽臺,你一屁股坐地上……”
“我想和你那樣,”關慧良打斷他,不夠明确,卻很直接,“我們四年了,我就想徹徹底底被你弄疼一次,下行嗎?”
雷子的喘息聲,有點急,有點慌張,“我怕你出血,”他來回踱步,“我們這種感情,沒必要的,”嘆一口氣,他無奈地說,“我這輩子都下想再弄疼你了。”
再弄疼?李成在沙發上蹲起來,從零食袋底下摸出紙筆,認真地聽着耳機,“上次給你看那個……我買了,”關慧良嘀咕,“你幫我打一下,就不疼了。”
接着,是床墊凹陷的聲音,李成回憶主卧那張床,大得不正常,純黑的床品,讓他不禁想起關慧良的脖子,很自,他整個人都很白,“脫了上來,”他對雷子說,同時有拉抽屜的聲音,“我先給你吃……”
吃?李成腦子有點跟不上,手把筆攥得死緊。
皮帶扣響,還有窸窸窣窣的摩擦聲,很快,濕淋淋的吸吮和黏膩的鼻音就鑽進耳朵, “嗯……嗯……”關慧良投入得不像話,李成沒法不想象他那張臉,神經質的眉毛,對男人來說過于漂亮的眼睛,他那麽有錢,還是個虔誠的教徒.卻愛吃男人的下體,是雷子教他的嗎?
“這他媽打哪個啊,”雷子手裏擺弄着什麽,沙沙的,在搖包裝盒,“一個兔子……一個鳥,還有一個牛。”
什麽玩意?李成解鎖手機,直接點開淘寶。
“是白兔、鳳凰、犀牛和麇鹿,”關慧良半含着他,邊吸邊說,“都差下多,先用那個黑田幫我弄濕,再打進來。”
黑田……這又是什麽?李成在搜索欄輸入,出來的是“黑田菊花緊致粉嫩補水收縮美白潤滑油”,我操,他愣在那兒,看着那張穿黑色雙丁褲的男性臀部圖片,咽一口唾沫,接着輸入“鳳凰、麇鹿、犀牛”,結果不多,但出現了同一個關鍵詞:G點液。
警察的職業敏感,他立刻意識到可能是違禁藥品,在搜索欄重新輸入,點擊确定,随即彈出來整整一頁商品鏈接,大多數用的是裸男圖片,極少數有産品包裝圖,幾乎每張圖上都有三個大大的黃字:威猛液。
他随便點開一個,往下翻,沒有詳細說明,再看評論區,熱評第一條就是:藥勁十足,小菊花會流水,而且是嘩嘩的那種,配合無痛冰感的潤滑油和頂級Rush真的是爽上天了,昨天試用了半只,從八點一直玩到半夜,潤滑液和菊花裏面的水流的床單上和地板上哪哪都是,給我小炮友爽……
李成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趕緊往下翻,下頭差不多都是這種評價:會感覺後面很癢,很空虛,會一直在蠕動,一被碰就會有強烈的快感……癢,欲望強,肛交緩解疼痛,很騷……
“別盯着看啊……”關慧良說,聽得出來,他很害羞,“弄濕了就打藥。”
“我真他媽……”雷子的嗓子啞了,“是第一次看你這兒,”他重重地呼吸,接着,床墊嘎吱響,可能是他在拽關慧良的腿,“都紅了……”
“你不要一直摳,”關慧良小聲催促,“打給我,快點。”
“都差下多嗎,這幾個?”撕包裝袋的聲音,還有吧嗒吧嗒的親嘴聲。
李成的臉紅得不像樣,抓電話的手都汗濕了,點開UC,他輸入威猛液,很容易就找到詳細的産品分類:老版鳳凰,初級用;新版白兔,高級,偶爾用;麋鹿,增強,經常用;犀牛,骨灰,老手用。
“那我開犀牛了啊,”雷子在耳機那頭說,李成倏地瞪大眼睛,按着藍牙耳機,自言自語:“操……你他媽用錯了吧,雷總! ”
“嗯嗯……”應該是開始打了,關慧良吊着嗓子哼,哼着哼着,忽然叫起來,“別、別太往裏,難受!”他叫得可憐巴巴好像雷子在強迫他似的,刀口個驚慌的哀求聲,聽得李成難耐地弓起腰,懊惱地夾住大腿。
網頁上寫了,要十分鐘起效,這十分鐘裏,耳機那頭的兩個人一直在激烈地親吻,稍換一口氣的功夫,關慧良就要瘋狂地叫上一句:“雷子……操我,雷子!”
“我操!”李成喘着粗氣捂住自己發燙的口鼻,兩個男人,用來路不明的違禁藥進行肛交,真他媽不是東西……心裏這麽罵着,手卻慢慢往下伸,陡地,耳機裏的聲音變了,“我操!”是雷子,短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