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思念,秘密,成長
三呆子,我想隊長了。
第一句話,許三多便要用盡全力不讓殷紅襲上眼眶。
成才,我也想。
這些日子我睡不着,亂七八糟的腦子。我在軍校一切都好,我會讓一切都好的。我不想讓他失望。
我,也不想。
前些日子模拟推演時候,教官說我靈活度不錯,還有協調性。他問我要不要選修他的課。哦,他是教後勤保障的。
有意思吧,但我還真去了。學到了很多,原來配合人那樣難。辛苦你了,許三多。
不辛苦,我很高興,有最好的朋友陪着。
可是三呆子,我又想隊長了。
我……也想。成才,我也想他。
我們那裏有女兵,羨慕吧!其實一開始我真的吃驚不小,在我的印象中,軍營,不,作戰部隊,永遠是男人的天下……這實在太詭異了!
女……兵?遙遠的問題。
……那個女兵很漂亮,但是特別暴力!你都想象不到,她一拳頭也能敲碎四塊方磚!是落起來的!嘿!恐怖吧!可是,她對我很好……
許三多驚喜起來,成才,這太好了!他好像有對象……啊???
三呆子,我對她只是妹妹……三呆子,我想……
就到這裏吧,我想……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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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才是安心睡覺了,許三多卻一夜未眠。
成才,你想……你想……什麽……
鐵大隊長辦公室,少一個人,有點空。
那人總是喜歡搶他煙抽。鐵路是不怎麽抽煙的,卻總習慣性的兜裏備上一盒。最近,那盒煙卻是很久以前的。
那個沒大沒小,一臉壞笑。很多屆的南瓜裏最得意的一只。他親手削的。
走了很久。
閉上眼睛,手在衣兜裏摸索半天,嘆一口氣。終究不舍得動那盒呆在裏面很長時間的煙。
報告!門外的聲音讓鐵大隊長強打精神站起身:“進來。”
是吳哲。
“大隊長,許三多有事找你。”
鐵路奇了:“他有事兒找我,怎麽來的是你?”
“他說,他沒權力。讓我代替說一聲,等您批準他再來。”
鐵路哭笑不得:“這小兔崽子!什麽沒權力?哦,一個少尉沒權力見我,讓一個中校替他跑腿就做得出來?什麽奇特的鬼邏輯!”
“告他一聲,我批準。”鐵路笑罵,端起綠茶就要往嘴邊送。
吳哲壞笑。
“報告!!!”這回不止中氣十足,簡直氣沖雲霄!啊,不,是鐵大隊長的‘茶沖氣管’!!!
一陣猛咳,話也說不出來!眼睛直瞪着不知何時杵在門口,看到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的許三多!
殺人的心都有了!!!
還好鐵大隊長不愧為老A中的A頭,很快平穩心火,回頭看憋笑憋得五官明顯扭曲變形的吳哲。和門口臉漲通紅使勁兒拔軍姿的許三多——其實,還真冤枉他了。
許三多沒沖上去急于認錯完全是因為——大隊長還沒喊‘進來’啊啊啊!!!
鬼精鬼精的獵人終于敗在呆頭呆腦的狐貍手裏,鐵大隊長差點沒把茶杯摔碎:“進來。”
咬字很重,再待下去……吳哲見機的快,一聲:”大隊長,傳達完畢,我回去了。”
他可不像三兒那麽呆。沒等鐵路反應過來,一溜煙跑出視線之外,沒影啦!
剩下鐵路和許三多大眼瞪小眼。那畫面別提多滑稽。
實在不想讓這小兔崽子氣的升了天,鐵路端起大隊長的架子,聲音刻意放低:“少尉,什麽事?”
半點不廢話。
“他實在很累。”許三多又開始發揚優良傳統:“你也是。”
沉默。
“你是說吳哲?”“嗯。”
一針見血。
“鋒芒太露,不好。”
鐵路第二次見識完畢先生的‘神奇’能力,又一次完全被斃的沒了話語。
“他的能力,出現的太早了。也太巧了。”
鐵路沉下臉:“‘別’有居心。”
“是的。”
好敏銳的洞察力!
“這是你來找我的目的?”獵人眯起眼睛。
“不是。”呆狐貍不為所動。
“那麽……”試探,靜悄悄的試探。
“他的情緒。”許三多一向喜歡直來直去,尤其是關于戰友,他從不賣關子。
“說說你的分析。少尉同志。”後四個字咬得極重,顯然在提醒他的職務與立場。
“爆炸的瞬間,他就昏迷。”聲音平靜自然,聽不出情緒:“我勸齊桓的時候他剛好醒來,當時他太過于冷靜,這不對。他跟我不一樣。我相信,他懷疑。大隊長,如果他一直……”
“我明白了。”鐵路的聲音沉得可怕。身在高位,他太懂那些肮髒的東西,如果……那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您不明白。”許三多執拗的性子又上來了!因為他發現大隊長被感情錯誤地誘導了方向。他必須把握機會将方向調整過來:“他如果一直懷疑,就會去分析,不是不擇手段,是不計……”
冷汗順着額角淌下來,鐵大隊長瞬間身體冰冷。原來……就差一點……
“後果不堪設想。”那聲音還是那麽平靜,卻語不驚人死不休:“我以人格擔保我的戰友絕對不會做出任何一絲一毫出格的事。但是,懷疑本身就會引發許多不愉快。我不希望我的戰友走到那一步,也不想看到一個冷靜理智的恐怖卻将情感壓抑扭曲到心底的活屍。”
這就是你要說的?唇語?許三多詫異,還是無聲的回道:我不合适。你合适。
理由。
我是少尉。我笨。你是大校,你聰明。
只是這些?
國家的利益高于一切。任何威脅國家利益的東西都不該存在。
包括?
是的。
一個無聲的軍禮,正步走到門口,開門,關門。
留下滿室寂靜和鐵路再也無法掩飾的激動神情。
桌子上,一份遺書。不知何時放在那的。鐵路盯着那略顯潦草的字跡,就那麽一直盯着。
如此散亂的字跡,顯然是倉促間的執筆。
這個兵進來時,就沒想過可以活着出去吧?可他,還是選擇了這條絕路。
只為了,萬分之一的希望——阻止戰友繼續懷疑。阻止——任何人以任何形式玷污國旗。
将所有人推離誘惑,将自己推向谷底。
鐵路忽然想起高将軍對這個兵的評價——你很仁慈。
良久——一個過于鄭重的軍禮,屬于一個大校對一個少尉的敬意。也屬于,一個戰士對另一個戰士由衷的感激。
以國家名義,我謝謝你。
N天過後的一晚,大隊長辦公室的燈亮了整整一夜。
沒有人知道事情的經過。只是從那天起,A大隊少了一個略顯輕浮與驕傲的新任中校,多了一個低調,安分而實際的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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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老A們都覺得太陽要從西邊出來了。我們訓練狂讀書狂完畢同志破天荒的請了一天假。
出基地。
煙塵滾滾,越野車奔馳向一千兩百華裏外的師偵察營。
只有一個人,司機兼乘客,完畢同志。
他把速度調到接近兩百五十邁——A大隊特種駕駛許三多雖沒拿A+,也是一個優秀。
這樣的速度一直持續到目的地,在這期間,他一口水都沒喝。
檢查通報一系列嚴格程序後,當高城見到他時,額頭的青筋一蹦一蹦的。随即裝甲老虎不顧場合咆哮起來:“許三多,這是從泥坑裏鑽出來的還是竈膛裏爬出來的啊?這越野車開成你這樣子真是少見哈!整個一煤堆黑炭頭!軍容儀表丢到十萬八千裏了是吧啊?趕快洗澡收拾幹淨,別給我在這丢人……”
“連長……”
還沒來得及說我錯了就被粗糙的大手推搡着走向洗澡車,絲毫不顧周圍戰士的吃驚詫異。後者呲出大白牙笑得歡暢——連長還是老樣子。
親切又熟悉。
不像……
等兩個人再次坐在一起時,已是日頭偏西。高城叼着煙,打量眼前抱膝而坐眼神平靜而自然的兵,感覺他真的變了很多。
一瞬間,竟有小小的失落。
将門虎子,自然知道的多一點。
知道袁朗犧牲,知道齊桓癱瘓。知道那場恐怖的找茬,知道吳哲一步邁過去了,知道許三多終于打進尉官行列。
知道A大隊不好過,知道高層不甚重要小道消息……
唯獨不知道,這個兵的情緒。這個,曾經一場離別就變作‘超級水庫’的兵為什麽不再哭。
相處的越久,越知道許三多正常的時候預示着許多不正常的事情。比如現在。
這一生幫他最多的人犧牲的現在。
想像以往一樣拍拍他的肩膀說些什麽,讓蓄水量減少些,卻在那雙平靜異常的眼睛看過來時頓住動作。那裏面清晰地寫着:不用擔心,我已經長大。
真的長大了嗎?高城想。半天,輕輕的說了一句話:“山裏的黃昏,容易讓人想起舊事。”
果然就見那人身體一哆嗦,而後緊緊閉上眼睛:“連長……我問你件事兒。”
聲音是哽咽的。
暗嘆一聲,瞧着強裝無事的人:“說。”
“隊長……是不是……”
“是。”
有水滴落入地面,卻拒絕任何安慰似的被截在嘴唇吐出的話語中:“吳哲應該是早猜到了,所以之後情緒才會那樣反常。戰友們知道的應該也不少,他走後,沒來人……他們都很聰明……成才,成才……唉……我,我還是太笨了……那段時間他那麽反常……人影不見……我還是……”
高城看着這個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卻硬頂着做了很多事的兵。看着他耷拉着的腦袋深深埋入膝窩。看着他說不下去還是忍着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他告訴自己;高城,身為他曾經的連長,對這個兵,你應該做點什麽。
于是起身,想要去……
高城,眼前這個人,這時候,你千萬不能碰!否則……
身體冰涼。意識到什麽過了界的同時,意識到……
代價是永遠的失去。
後來,許三多問了幾個在外行來說奇特,可讓師偵營營長,前野戰偵察連連長臉色一變再變的問題。
他還是回答了他。盡管語音艱澀,心頭冰冷,他還是應了。
後來,許三多一刻沒耽誤開着越野車風馳電掣的返回了基地。時間,正好走過零點。
後來,闊別兩年,高老将軍還是再一次默許了城小子走後門的行為。在摔桌子踢椅子砸東西裝病威脅恐吓無所不用其極都不管用的情況下。
紀律?保密守則?剛好這件事兒擦着邊兒鑽了過去。
後來,齊桓發現每次做完複建都會很容易睡着,卻在醒來之後精神異常的好。
他的進步快的驚人,自己卻面色暗沉。因為一次低血糖暈倒後無意之間醒來的過早……因為,針筒裏他曾經翻爛有關書籍做夢都奢望得到卻絕對無權使用的藥。
PAR——國際最尖端技術研制的神經系毒素克星。使用範圍——政壇副部級以上國家幹部,軍界,至少少将級別。
後來,鐵大隊長突然關了三天禁閉——他自己。
在這期間一向令行禁止完畢同志公然違背‘誰也不許跟過來,我想自己靜一靜’的命令三天去了N次。最後被鐵大隊長揪着後脖頸子氣急敗壞又異常古怪的拎出房間摔到門外。
然後被地下人結結巴巴不知所措的:“大,大隊長,時間,時間到了。但但是,踹門,踹門不對。”完畢式斷句斷的差點上不來氣兒——他的腳,早在摔這小子出去時将禁閉室的門踹出了個大窟窿!
再後來呀,是,當然是無止境的訓練加餐找茬演習作戰任務!
時間,就這樣匆匆而去。無聲無息,又被有些人時刻銘記。
一年之中,吳哲的才幹愈發凸顯,尤其在指揮方面。戒掉了輕浮驕傲,斂去了鋒芒的利劍因平實的劍鞘更添幾分大巧不工。不再急于冒進,少見劍走偏鋒,他的作戰指揮風格變得更加穩重從容,一步一個腳印緩緩走向成熟,與成功。
午夜夢回的恍惚間,有那麽個人,始終走在他前頭。停下回頭,一個人,始終跟在後面。
一年之中,在所有老A瞠目結舌驚喜之極的關注與期待中,菜刀同志的雙腿以超光速恢複到讓人難以置信的程度——只要不是‘吃大餐’,人家照樣一個中上游!當然比不得往日,可這才一年!號稱‘十死九殘無解藥’的神經系毒素啊愣是……
奇跡,就這麽發生了。簡單,卻又讓人感到莫名心酸。
A大隊沒有傻瓜,許多東西真的經不住推敲。南瓜們不是傻瓜,戰友的康複比什麽都重要。
一年之中,成才幾乎二十天一封信,一個月固定電話必打。問這問那問很多東西。而他自己——某某軍校首屈一指的特優生,戰略戰術系所有科目成績全A+,選修戰備資源系全優——自學半年,三個小語種粗通,德法語四級,英語六級,恐怖的學習速度與能力直追當年那個人……
一衆老A直呼‘天才’‘變态’的同時想起那個人後同時沉默。
成才想,成為那樣的人,成為和心底那人一樣的存在,是否就可以……于是他在努力向那個人靠近。
再靠近。
許三多想,他在拼命。這次,他阻止不了。身為最好朋友的他,也阻止不了。
一年之中,A大隊有人來有人走。新老A在成熟,又一批南瓜例行被削。有晉升級別坐起了辦公室的,也有戰友因這樣那樣原因轉業退役……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自古有雲啊。
所以訓練加餐繼續,演習任務繼續,一切都在繼續,也只能繼續。
一年之中,只有許三多變化不大。一年之中,只有許三多變化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