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心靈拷問與宿命的悲哀
“許三多,說話!”袁朗一聲低喝,搶在高老将軍前面。
齊桓的身體突然急劇顫抖,高老将軍則是極為複雜地看袁朗:“你……護他,又一次……”
“高老将軍。”聲音平靜得近乎漠然,袁朗一驚,高将軍卻突然興致盎然的瞅着這個奇特的兵。
他聽見他說:“演習您沒任何違規的地方,戰略戰術,大局微觀,您樣樣都好。只是您傷了人,在那種時刻。”
士兵,如此這般,你還願意用你的青春,熱血,汗水,傷痛,甚至生命去守護嗎?
是的,将軍。
冷汗涔涔中,他聽見年輕士兵毫無起伏的聲音:“您想考驗什麽?考驗誰?您,在那時想的是什麽?”
我在想,誰會……
“出現,您在那時在想讓敵人出現。這沒錯,可是,齊桓是穿着軍裝的,老A的軍裝,C國的軍裝。您不應那樣對他。他救了您,有懷疑,沒目的,不過想要救一個倒在路邊沒人管的哮喘病人而已。”
這話說得相當直接與苛刻。老将軍臉色煞白,嘴唇哆嗦,他可以有一千條誘敵之計,可是……
“不該用,不是地方。”許三多說話從來沒有這麽利索過,盡管他在質問,不,這已經不是質問了,袁朗想,這是指控。
他卻沒有阻止。
“方法不對,人多。齊桓都敬禮了,您還……”
“這對齊桓不公平。”被誤會的人,被視為戰友生死兄弟的他那樣對待的人,現在替他說話——指控一位将軍。
“許三多,夠了。”袁朗的聲音很沉很沉。他的心,沒人能明白。
“不,讓他說下去。”老将軍的聲音更沉,但很堅定。他又一次挺直了脊背,神色平靜竟略帶一點輕松:“這個兵真的很奇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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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三多看着隊長,又看看神色平靜的近乎詭異的将軍。緩緩的說:“我明白隊長最敬佩的人是誰了,您不惜把自己放到如此艱難的位置上,那樣用非常手段來讓他們清醒,并将這種東西教給隊長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所有人都動容,老将軍甚至有些激動地向前邁了半步。袁朗心中極度糾結五味陳雜,毛毛蟲艱難的一層層撥開那厚重的繭,蝴蝶的雙翼如此美麗。他真的沒想到,許三多,居然會成長到現在這個地步。
“您忘了。”許三多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在割盲腸時上麻藥。”
袁朗的心跳猛然間急劇加速!砰砰,砰砰砰……仿佛炸開胸腔的強勁搏擊根本不受意志控制!他極力平複自己激動苦澀複雜無奈難以形容的心境,拼了命卻還是無法引導想要沖出喉嚨的心髒落回安全距離。高老将軍仿佛突然明白了什麽,慘白着臉嘆息一聲:“我懂了。”
沒有麻藥,意志不堅身體虛弱的人會痛死。手術刀太過鋒利,做這個手術的又是個著名專家——負面影響将不可避免的占多。他做了事情,說完了話,走了。而大多數人只會記得,一位将軍義正詞嚴間的失望。而不太會記得,另一位主角做過什麽。
人類,本身就是多疑并且健忘的。而懷疑,本身就容易引發許多不愉快,
以後,再有類似事情發生,人們只會更加患得患失,這,足夠讓他們不敢去付出。即使有一兩個真正清醒的,也很難再出現今天的齊桓。即使出現,也很難再有齊桓那顆無私無畏的赤子之心。
傷了人,就是傷了人,不能以任何理由為名,被原諒。
只因為,踩過了那條不可逾越的心靈國境線。
“我終于明白城小子為什麽變化這麽大了。”老将軍走的時候這樣說:“許三多,你也許不是個很有大局觀的人,也許不适合領導別人。也許,你無法成為最讓人省心的兵。但是我敢肯定,戰場上扭轉全局的關鍵人物中會有你。所有指揮官最想得到的人,也是你。戰友們最最信任的人還是你。因為,你像一面鏡子——能夠得到你的追随與信任,是這些人的榮幸。”
最後四個字,老将軍說的意味深長:“你很仁慈。”
……
“許三多,對不起。還有,謝謝你。”齊桓的聲音前所未有的真誠與鄭重。
袁朗微笑,因為,許三多又開始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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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作戰任務?現在?這不是要玩死人嘛!”回基地不過休整兩個半多點,三中隊接到緊急命令全員等直升機!這下可炸窩了!性格誇張如石麗海已經心急火燎的嚷嚷起來。
“三號裝備,十五分鐘以內,快。收拾東西,直升機二十分鐘後抵達基地。”袁朗一身叢林迷彩,破天荒的帶了那個除基地演習從不戴的大墨鏡。說話簡潔有力,動作緊趁利落,毫無一絲做作。
不是考驗小南瓜時的那種銳利極具壓迫感,也不是平常随處亂晃悠逮着誰A誰的一副爛人樣子。更不是,演習前幾天忙的八竿子打不着好容易碰上就閃人的怪德行。
随意,自然,不做作。
這樣的袁朗,讓人不安。對,是袁朗,不是隊長。出現在這裏的,是那個叫袁朗的男人,真實而性格豐滿的,極具魅力也令人不安的男人。
太真實了,就虛了。
老南瓜們最鬼精的,都無法從那自然流暢的動作神态中看出些什麽沉重的東西。
是的,太輕松了。所以直到登上直升機時,大家才想到這次是去出任務。作戰任務,危險的作戰任務。
目标,某某國邊境熱帶雨林。角落裏許三多邊這樣想着,邊将頭輕靠在機艙壁上放松心情。
是的,放松心情。他想,大家都在努力将繃緊的心弦調到柔韌狀态——因為演習,因為袁朗。
不是隊長,是袁朗。雖然大家都不想承認。但,戰友們都在暗地裏為他擔心。
不是擔心袁朗作戰指揮能力,這是最不可能被擔心的。不論是隊長或袁朗,同一個人的職業技能不需要被質疑。這是屬于戰友,生死兄弟間的絕對信任。
戰友們是在擔心他的心。袁朗,是個很感性的人,而戰鬥,最怕支付感情。
袁朗已經很久沒出現在戰鬥中了,久到,三步守護的齊桓都快不記得了。
許三多,就更沒見過。
他忽然感覺心慌的厲害,腦海中什麽一閃而過,快的抓也抓不住。眉頭擰起,五官扭曲。剛才,是什麽?什麽呢?追,快去追。頭開始痛,眼前發黑。不能停,快,再快一點!不然……
“什麽事兒能讓一向‘完斃’一堆人的完畢這麽苦惱?”一道聲音低沉又磁性,帶着點兒貫常的戲谑和着那麽不經意間的玩味與別的什麽:“眉頭都擰成鐵疙瘩了!”
擡頭,看見袁朗健碩身體半屈着,胳膊肘随意撐在艙板上。同樣塗滿迷彩的臉離自己有點近,眼睛卻被大墨鏡遮住,看不清神情。
很好……
“沒……沒什麽。”慌忙轉開目光,許三多又開始緊張。一緊張,就把剛才的事兒忘了。
以後無數個日日夜夜,許三多都在譴責自己當時的遺忘。
“他們都在看你。”袁朗笑笑,手指一伸:“吶,鋤頭看得最起勁。”
許三多這才注意到戰友們的神情,稀奇古怪各式各樣,憋笑憋的很辛苦的樣子。吳哲最誇張,張着嘴要笑不笑的樣子比許三多還滑稽。
“看什麽?”呆勁兒不能犯在節骨眼兒上,不然——
“哈……哈哈哈哈……”戰友們前仰後合,肆無忌憚,無所顧忌的……笑噴了。
“變臉。”袁朗忍住笑,說。大夥一聽,沒救了。
為什麽?
笑的上不來氣兒呗!
他們這次的戰鬥,說簡單,又不簡單,說難,又不難。
只是很特殊。
因為這是一次‘聯合行動’,多國特戰精英的‘合作’。他們的任務,是在這次‘合作’中,找到上面想要的東西——某某特殊型號飛機失事的黑匣子。
準确的說,不是失事,是試飛失敗。這架飛機,是A國産的,最先進的轟炸機之一。卻墜毀在yn。
那個飛行員,是A國的一支傳說中的影子部隊成員。這是,絕密資料。
在這裏,只有袁朗一個人知道。
三中隊分成五個組,走進這一望無際的熱帶雨林。一點一點深入,一寸一寸搜索。
誰也不知道那該死的黑匣子在哪兒,誰也不知道。他們的時間不多,只有搶在他國找到線索之前,拿到它,才能安全撤離。
否側,輕者将引來多國特戰精英的全體全力追殺,全軍覆沒的危險;重者,很有可能發生國際糾紛。
畢竟,LH國的默認只是默許。
不是允許。
為謹慎起見,這次降落之前,大家毫無意外又有些糾結的來了個大變活人——皮膚特制顏料塗成棕色,一身亂七八糟的各國叢林迷彩。武器也是各種黑市上流行時尚品——讓這群A人當飯吃的怪物們無奈又鬧心。
各種鮮貨各種失望啊——有些槍械适應起來實在有點讓人哭笑不得。七裏哐當的淩亂響聲中大家又禁不住感嘆;時尚流行害死人啊。
雖然已經第N次,但是還是感覺怪異各種适應不良。
這次,袁朗,許三多,齊桓,吳哲,石麗海,各帶一組分別朝五個方向地毯式搜索,然後阿爾法點彙合。通報情況,前進,不同方向,貝塔點彙合……如此類推。
直到找到目标位置。這次,作戰計劃特殊。拿到目标物小組通報後不必彙合,直接撤。
其他小組佯裝尋找,伺機A掉他國探路的前哨尖兵先遣組,為目标小組上直升機争取時間。
最後,在多國特戰精英大規模趕到前撤出。
是的,趕到之前。緊急命令背後的艱辛,給他們争取了這寶貴的一天時間。
他們沒資格浪費。
“四點鐘方向,三百米外,有條河。完畢。”
“情況,完畢。”
“水流湍急,有大量淤泥,不明混濁物,危險等級三。污染等級不确定,有無毒性不确定。是否要求搜索?”
“搜索。”許三多果斷下令,時間本就不多,他們不能在這裏耽擱。
那邊尖兵開始試探下河,這邊許三多還是有點不可思議。
自己,三中隊最好的尖兵,竟成了小組的組長——一個他最不可能勝任的位置,指揮者兼自由人。
到這時為止,許三多還是有點不可置信自己當時答應的怎會如此爽快。就好像,那事兒本該發生一樣。
因為——
“許三多,我不要求你們能盡快找到目标物,但我要求,你盡量将他們安全的帶回來。”
“是。”
這個要求不過分,一點不過分。所以,他應下了。
忽略心頭一絲難以察覺的回避情緒。
在許三多慢慢摸索那條河時,齊桓那裏遇到了麻煩——一條毒蛇。
這不奇怪,熱帶雨林蛇類有的是,而且,被這些特戰精英當美餐的更多。一條毒蛇,應是手到擒來的事兒。
可惜,這次他們失算了。那是一條九米多長小木桶粗細的叢林巨蟒。
表面上。
巨蟒,輕易不能去招惹。只是這條蟒蛇,想惹他們。
它受傷了,盤在巨大的橫空樹枝子上。燈泡大小的單眼閃着血色的鋒芒,挑釁的看向誤入自己領地的外來者們。
單眼,另一只眼血肉模糊,顯然剛受傷不久。可讓人頭皮發麻的是——那只瞎掉的眼睛裏為什麽會釘着該死的某某軍用匕首!!!
已經無法去怨念哪個小組如此魯莽,招惹這玩意兒。看着那大蛇猩紅的信子和尖利的牙齒,齊桓冒着冷汗示意組員s型路線不同方向緩慢撤退——把中間的空檔給這東西留出來。
特種戰士們叢林作戰經驗相當豐富,一個接一個緩慢繞着撤出危險區。齊桓剛要松一口氣,餘光瞥到退向C3右後方的‘掃雷器’,面孔詭異的扭曲了一下然後緩緩變成青色,比塗抹在他臉上的油彩色澤還要深。
剛剛,這家夥離那蟒蛇最近,然後好像踩到了什麽……畫面閃過腦海,蟒蛇襲了過來。
下意識扣扳機,尾尖卷起的草叢一陣晃動。
可是,狡猾的大蛇卻并未改變方向!
直奔右後方,那裏,掃雷器剛剛癱軟。
他的腳下,有血跡。
雖然知道這極不明智,齊桓還是條件反射一樣斜向飛奔到那裏一個急停!右手飛抓向俯卧在地昏迷的戰友!不顧碩大的蛇頭,和近在咫尺張開着的更加巨大泛着腥臭的蛇口!!!
和,老A們驚恐的眼神絕望的疾呼。
顧不得了,他們是C國職業軍人,不是雇傭兵。雇傭兵生死存亡幾乎全靠自己,他們沒有戰友,只有同伴。
而老A不只是戰友,還是生死兄弟。
齊桓不允許這種事發生在自己眼前,他想隊長也不會允許。所以,決定下的‘愚蠢’卻毫不猶豫。
砰砰——戰友們開槍了,碩大的腦袋擦過齊桓的肩膀朝相反的的方向滑去。帶着七寸處無數細小的血洞和着齊桓驚魂未定的麻痹……
後面發生了什麽,已經不是很記得了。是沉悶的連續的槍聲?還是幻覺出現前的隐約人影……
他只記得自己做了個冗長的噩夢,夢裏都是無數次模拟的绮麗畫面和絕望的恐懼。
再清醒,是畫面裏拼命掙紮糾結回避的源頭——他的隊長,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神啊。
他只看見——-
沒有血色,那臉沒有血色。油彩也遮不住的一片慘白。
坐起的動作僵住,齊桓猛然驚覺自己雙腿竟毫無知覺。扭頭,一個世紀之長久——右肩一道狹長的傷口。
不猙獰,卻殘忍的扼殺了所有希望。
神經系毒素。
齊桓知道自己完了,卻還是強忍着什麽抖着聲音問:“他還好吧?”
“還好。”袁朗指了指那邊一堆老A圍着的方向:“踩到震落的蜂巢,毒性不大,就是看着吓人。沒事兒,你不用擔心,一會兒會有直升機接你們回基地,這活兒你們組別幹了。‘啓明星’和‘渤海灣’會負責送你們回去。一會兒就走,你不用擔心……”
有些語無倫次,眼裏的負面情緒被強迫抽離。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一句不提禁忌的東西。
自己最心愛的部下,最親愛的兄弟,沒有誓言卻永遠守護的三步不離。在這個該死的叢林中,賠沒了所有可以繼續玩兒下去的籌碼。
到了這樣一個絕望的時候,他睜眼的第一句話仍然不是關心自己。
他有罪。
在齊桓顫抖的問出那樣一句話的時候,袁朗就知道自己今生都無法放過自己。
突然理解教官最後一句話的意義——你很仁慈。
原是,說給兩個人的。
原來,還有一個人,比他們傷的都重。
卻毫無怨言。
我們都犯了規。
赤子之心,不容踐踏。這樣高貴純潔的靈魂,不可亵渎。
自己,卻在玷污。
永遠無法忘記撕碎心靈的一幕——飛奔的腳步,扯向戰友的青筋暴突的手。淌着乳白色粘液利齒輕擦過肩頭,和陷入幻覺之前的那聲低呼——
袁朗。
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