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敢——”覃太妃話音未落,頸間的鮮血噴薄而出,瞬間染紅了白刃,灑落一地鮮紅,還有幾滴濺落在褚彥青的臉上。
褚彥青的鼻腔裏充斥着血腥味,摸了摸臉上的血,恍惚間覺得眼前的一切像個噩夢。可手上溫熱的鮮血又告訴她這不是夢,她切切實實地踏進了一個情仇交織、冤冤相報的深宮!
敏彤吓得快要哭出來,強忍着眼圈裏的淚,哆哆嗦嗦地幫她擦臉。
太後站在那裏望着她,眼中未起一絲波瀾,對正在搬屍的兩個侍衛說:“你們護送褚嫔回宮吧,這裏讓其他人打掃。”
兩人将褚太妃的屍體扔在池塘邊,拱手答:“是,小人遵命。”
太後淡淡地掃了一眼褚彥青,靜默須臾,随後垂下眼簾轉身離去了。
敏彤跪送太後,待太後一行走遠,趕忙起身去扶褚彥青,擔心道:“娘娘,我們回去吧,您的手不能耽擱了。”
褚彥青兩眼失神,猛地站起來竟有些腿軟,只能牢牢扶住敏彤往外走。
被侍衛護送到宮裏,褚彥青立刻命人緊閉宮門,連太醫都沒請,直接對外稱病。
沐浴過後,她一個人呆坐在梳妝臺前,端詳不施粉黛、未戴珠釵的自己,擡起一只纏着紗布的手,将頭發別到了耳後,露出整張臉來。
看着這樣的自己,她的心裏冒出一個念頭:自己到底是誰?是十六歲的褚彥青,還是二十三歲的顏青?同時她也後怕起來。
那天,她跑去試探皇帝對褚彥青的心意,結果看到了皇帝的一片癡心。皇帝的眼神如漩渦,她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讓她産生了自己就是褚彥青的錯覺。她開始想要找回褚彥青原本的記憶,雖然還沒想過要取而代之,但她已經把自己和褚彥青混在一起了。就在覃太妃破口大罵的時候,她甚至以為背負那些恩怨的就是自己。
可她轉念一想,自己根本就不是褚彥青。覃太妃從前就要殺褚彥青,當時的褚彥青不過是個孩子,可見褚彥青的身上仍有秘密。而現在,褚年氏、安南王府乃至整個褚氏一族,全都要她一個局外人來承擔這些……只有她自己知道,顏青才是她的名字,跟褚家半毛錢關系都沒有。她原本可以走在櫻花爛漫的大學裏,可以在高數課上打個小盹兒,可以和朋友到處旅游打卡,而不是在這深宮裏背負別人沉重的一生。
僅僅是那麽一瞬,她貪戀皇帝的目光,把自己當成了褚彥青。難道為了那一晌貪歡,她就要永遠活在別人的人生中?那她作為顏青的人生又該怎樣繼續?
此時,門“吱呀”一聲開了,敏彤端着藥朝她走來。
“娘娘,這是張太醫開的安神藥,您喝了再睡吧。”臉色煞白的敏彤雙手捧着碗,關切地看着她。
褚彥青的目光從那碗藥游移到她的腳上,而後擡起頭問道:“你的腳礙事嗎?”
“嗯?”敏彤受寵若驚,沒想到主子還記得這點小事,慌張說:“勞娘娘挂念,沒什麽大礙。”
褚彥青接過碗,憋着氣一飲而盡,又把藥碗還到她手裏,咽下藥說:“你也下去歇會兒吧。”
“謝娘娘。”說完,敏彤欠身退了出來,擡起頭時,已經紅了眼眶。
當天晚上,聽聞此事的皇帝只帶了吳瑞林一人來到元華宮,走到宮門口,看見大門緊閉,便在紅色的宮門前默立了一會兒。
春夏交替的夜,微風習習,倒還算惬意。不過皇城所在的位置地勢較低,這個季節已經有了蚊蟲,眼下全都飛向掌燈的吳瑞林,惹得他心浮氣躁。
不知道過了多久,皇帝徐徐轉身,一言不發地邁開步子,向黑暗中走去。
吳瑞林連忙拿好燈跟上,走在前面照路。
皇帝看着地上晃動的人影,忽然放慢了腳步,負手在後,若有所失地問道:“你說,她會不會已經知道了?”
吳瑞林眨着小眼,面露難色,支吾着說:“回皇上,小人不知。”
皇帝撇了下嘴,擡頭望向浩瀚星辰,自言自語道:“她知道就知道吧,總要面對的。”
吳瑞林猶猶豫豫答了個“是”。
皇帝瞟他一眼,自覺沒趣,忽然想起書房裏還堆着一堆參奏太後苛待前朝舊妃的奏折,于是又加快了腳步。
……
三天後,太後突然派了兩個女官造訪元華宮,褚彥青不得不打開宮門請人進來。其中一個女官正是先前教規矩的蓉芳。兩人向褚彥青行完禮後,其中一名女官直接上前,将敏彤揪出殿外,一腳把人踢跪在地上。
褚彥青一驚,站起來就要沖出去,結果被蓉芳擋住了。
“褚嫔娘娘,太後有旨,讓小人替您好好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還請您稍安勿躁,認真領會太後娘娘的意思。”蓉芳頗有氣勢地說道。
褚彥青與她對視着,再三考量後,轉身坐回到椅子上,悻悻道:“本宮愚鈍,太後深意參悟不透,還請多多指教。”
這時,殿外傳來響亮的掌掴聲,卻沒有聽到敏彤的聲音。
褚彥青心頭一震,面色森然地望向殿外,眼睜睜看着女官揮起的手掌落在敏彤臉上,敏彤卻死咬着嘴唇一聲不發。
蓉芳順着她的視線向外望去,臉上浮起和善的微笑,平靜道:“娘娘,小人知道您心軟,現在看着敏彤挨打,只怕已經開始心疼了吧。”
褚彥青不看她,死死盯着敏彤嘴角流出的血,寒聲道:“她到底犯了什麽錯,居然讓你們下這麽重的手?”
蓉芳故作納罕,道:“娘娘經歷覃太妃一事後,已經閉門幾日了,難道這期間還沒想明白?”
褚彥青咬緊牙根思忖半晌,而後扭頭看向她:“太後是想告訴我,讓我不要再查五年前的事情了,對嗎?”
蓉芳沖她舒心一笑,鼓了三下掌,外面的掌掴聲随之停了。
“娘娘果然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透。”說着,蓉芳向她走近幾步,收起了笑容,“那天,太後從潛心堂禮佛回來,碰巧路過那裏,聽她口出狂言詛咒皇上,不得已才動了殺心。太後希望您明白,瘋子的話勿要深究,免得惹來晦氣。”
褚彥青神色複雜地看着她,半天說了一句:“本宮記住了。”
蓉芳輕舒一口氣,轉而變了臉,作出一副心痛的樣子:“娘娘有所不知,這敏彤是小人一手教出來的,打在她臉上,等同于打在了小人臉上!”
兩人言語間,女官已經将敏彤帶了進來,讓她跪在褚彥青面前。
蓉芳看到敏彤後,疾步走到她身旁,大聲訓斥:“你若再敢将娘娘帶去不幹淨的地方,我便打折你的腿!”
“好了,”褚彥青開口喝止,冷着一張臉道:“既然已經罰完了,兩位女官就請回吧,元華宮的人,本宮來管教就好。”
“這是自然。”言閉,蓉芳會心一笑,帶着女官退下了。
兩位女官尚未走出宮門,褚彥青就着急忙慌地去扶敏彤,看着她滲血的嘴角,滿眼心疼。
敏彤別過臉去,顫着聲音說:“娘娘,小人不要緊的。”
褚彥青欲擡手幫她擦拭嘴角,擡到一半卻又放了下去,對外喊道:“來人!去請太醫!”
自她進宮以來,元華宮的仿佛成了第二個太醫院,太醫、草藥沒斷過,也了解到過去的女人何等艱辛,而這些下人們更是沒有人權可言。
她本想對身邊的人好一些,卻被有心人當成軟肋來威脅她。經過這件事,褚彥青打算做個縮頭烏龜,把褚家舊怨當成一個屁給放了,就當自己不再是褚彥青。
……
迎夏節如期而至,這是一年之中皇城最熱鬧的時候。達官顯貴們的馬車、轎辇,絡繹不絕地趕往皇城,一直到皇城門口停下。車轎裏的貴女、公子紛紛下來,認識的打個招呼結伴而行,不認識的相互掃一眼對方的打扮,便開始暗暗攀比較勁。
午時一過,皇室宗親中的男子和諸位大臣,在祭天壇依制打坐、受洗、跪拜、上香。與此同時,太後、後宮嫔妃和其他女眷在城樓上觀禮。整場祭天禮下來,歷時兩個半時辰。祭天禮結束後,太後便去潛心堂了,其餘的人們一同前往福臨殿參加晚宴。晚宴上的菜品是為了秋收讨采頭的,所以會囊括五谷雜糧、各類蔬果、雞鴨魚肉、美酒佳釀等等,比年夜飯還要豐盛。
前幾日覃太妃被太後賜死,她的父親覃中書需要好好安撫,眼下這場晚宴,就是君臣摒除嫌隙的最好機會。皇帝打算在這場晚宴上,擢升覃中書為覃尚書。
皇帝和褚彥青已經幾日未見,但是兩人在福臨殿碰面時,褚彥青神情厭厭,匆匆行了禮後,在他左後方的位置安靜落座。皇帝頓時心煩意亂起來,一手撩開袍角,落座龍椅,面色不虞。
頃刻間,大殿內鴉雀無聲。皇帝向後靠了靠,随意地斜靠在龍椅一角,朗聲道:“諸位勞累一天了,今夜不必拘束。都嘗嘗朕的酒,是否還可口。”說完,皇帝舉起一杯先幹為敬,樂聲也響了起來。
大臣們紛紛舉杯,也都一飲而盡。
這時,皇帝的親兄弟英王詹煜,舉着酒杯走到了大殿中央,朝皇帝拜了一拜,高聲道:“皇兄,自去年仲夏年将軍班師回朝後,我蓬溪國再無戰事。百姓們亦是耕織不辍,安居樂業。這不僅是因為天佑我國,更因為有吾皇庇護!臣弟代天下子民,敬您一杯!”
衆人拍手叫好,對英王的馬屁心服口服,接着跟皇帝一起端起酒杯,仰頭而飲。
褚彥青的袖子裏藏着王妃給年知遠的信,害怕掉出來,一直小心地用手夾着,這兩杯酒喝得很不方便,于是氣惱地瞟了英王一眼。視線移到一旁時,正巧與席間的年知遠對上了,不由得心間一喜,展開了眉頭。
年知遠見到這個比自己沒小幾歲的外甥女,難掩激動,對她又是挑眉,又是勾着唇角,一點長輩的樣子都沒有。
他雖然手握西北兵權,但是西北從去年到現在一直沒有戰事,人已經被皇帝困在京都快一年了。今晚難得有機會放松一下,還能見到自己的小外甥女,簡直比打了勝仗還高興。
皇帝單手舉杯,心不在焉地應付着敬酒的大臣,心早就飛到了一旁。他時不時地用餘光掃一眼眉來眼去的兩個人,胸口悶得他要把杯子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