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肇事者白某某
雨斷斷續續下了一個多星期,這在林城的冬天極為少見,暴雨像從天而降的鞭子,狠狠地抽打着這座城市。
直到林城老百姓把祁家的故事當茶餘飯後的話題聊出了各種版本,沈順清才想起來:這起車禍關注度不小,交警那邊怎麽竟然連案情通報都沒發?
沈順清QQ上彈了市交警支隊的熟人。對面稱,通報老早就挂官網上了,上面有通知不渲染不宣揚,沒發給媒體。
沈順清沒好氣地調侃,一起車禍還支支吾吾,老百姓的話本都能寫出三個版本了。
對面也急,噼裏啪啦輸入一大行字。
「還不是怕影響不好麽,義華集團可是市裏的重點企業,市領導們都急壞了……」
得,體制內的幹部覺悟就是高。
不過,事實的确如此。祁陽車禍的消息傳出後,義華集團股票也受到影響,開盤後連續下跌,所幸後來穩住,沒落得跌停收場。如今網上流傳的照片、微博都被删除,沈順清想起這是景青禾危難之中扛住局面,不由得對他更加敬佩幾分。
他打開林城公安官網,很快找到案情通報。
12月17日15時50分許,林城S312省道發生一起交通事故,造成行人卞某(女,68歲,林城X縣人)死亡,祁某(男,18歲,林城市人)受傷。
經警方調查,肇事者白某某駕駛林A88X88號小型轎車,由林城二環向X縣豫光村方向行駛途中,與路面行人卞某相撞,造成行人卞某、司機白某某當場死亡,乘客祁某受傷,車輛嚴重損壞。
經調查:肇事者白某某,男,漢族,21歲,系無證駕駛。目前案件正在調查之中,傷者已轉至林城市醫院救治,警方已與死者家屬接觸。
沈順清把案情翻來覆去讀了三遍,撥通了對方的電話。他大老爺們似的坐在椅子上轉着筆:“這啥意思,您給解釋一下?”
“不寫得很清楚麽?”對面哀嚎。
“清楚個屁啊,滿林城都在傳祁家小少爺車禍墜崖,敢情還撞了個人?”沈順清嗓門一嚷,陳燦圍了過來,趙博文雖然沒動,但也湊着耳朵在聽。
沈順清繼續道:“哦,我說錯了,人不是他撞的,是這個……”他湊近顯示器:“無證駕駛的白某某撞的,那祁小少爺不是受害者麽,還跟着墜了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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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主有連帶責任,明知同車人無證,怎麽能借車給他開呢!”對面反駁。
沈順清扔了筆:“行行,我現在不跟你講交規,說說到底怎麽回事?”
交警把事情還原了一遍。
出事當日正是祁陽生日,祁小少爺約了三五好友到位于豫光村的私人別墅開party,祁陽與白某某共乘一車,其餘車輛跟随其後。
據現場人員口述,車行至S312省道,白某某提議想試豪車,祁家少爺便把車交由他開,結果因超速撞到路人致其死亡,并導致車身側翻墜崖,其餘人見狀報警。
“所以那個白某某無證駕駛,還把自己命搭進去了?”沈順清問。
“可以這麽說吧。”
沈順清挂了電話,和身旁的陳燦對視一眼:“S312省道的路通了嗎?”
“通了。”
沈順清走到窗邊,見雨水漸退,回到座位收了東西穿上外套。
“沈哥,”陳燦小聲叫住他。
沈順清停了下來,鼠标停在網頁右上角的小叉上。
陳燦指着案情通報,卻是半天沒說話,小幅度的張開嘴,又閉上了。沈順清拍了拍陳燦,指着電腦:“把案情通報截圖發我手機上,我出去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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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312省道是通往豫光村的唯一公路,豫光村地遠人稀,沒什麽稀罕,只有一棟別墅叫得出名堂。
祁家的別墅。
當年祁敬義路過豫光村,覺得此處風水風景都屬上乘,就重金修了別墅,偶爾過來度假。
山區道路蜿蜿蜒蜒,車流極少,尤其靠近事發路段,更是渺無人跡,沈順清拐了幾道彎,連個對向來車都沒碰上。
車行到事發路段附近,雨水漸退,彩霞滿天,他放緩車速,打開車窗看着山間層巒疊嶂,一個小小的人影坐在路邊安全護欄上,那少年背對着他,雙手撐在欄杆上,雙腿垂在護欄外甩啊甩的,腳下便是斷崖,看上去十分危險。
沈順清駛近,按了聲喇叭,滴的一聲劃破了山間的寧靜,聲音順着層巒激起陣陣回音,少年回過頭,露出一張清瘦的臉。
車緩緩從少年身邊開過,沈順清透過後視鏡見那少年還坐在原處,身影越來越小。
沒走多遠,就見山體凹進一道口子,不大不小形成一小塊空地,像是刻意辟出的應急車道,他踩了剎車,在路邊熄火停車。
“停這兒怕是不安全。”一個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沈順清吓得一激靈,回頭一看,少年竟站在他身後。
确切地說,飄在他身後。
“上面會有小石頭掉下來,這幾天一直下雨,”少年指着地上零碎的落石:“這些都是山上滑下來的。”
沈順清神色如常拉開車門:“這哪兒有能停車的地方?”
少年一驚,瞳孔瞪得老大,飄到沈順清面前,繞着他轉了圈:“原來真看得到我,真稀奇。”
沈順清聳肩,鑽進車:“佩服的話等會兒再說,附近哪兒能停車?”
“前面兩公裏有戶農家,門口有個小院。”
他已經在這裏待了好多天,這方圓三公裏內有多少節護欄、多少棵銀杏都數清楚了。
沈順清望着前面彎彎曲曲的山路,又看了眼少年,見少年饒有興致的打量着他,突然打轉方向盤,就着寬的半邊道兒把車掉了個頭,在對向車道上停穩,按下雙閃、從後車廂翻出三角警示牌擱在百米外,僞裝成事故車輛,然後鎖車。
“你就停這兒?”少年大驚。
沈順清攤手,看向山體,意思是碎石滾不到這邊。
少年還是擔心:“我覺得停在農家院外面比較安全。”萬一有滾石或者泥石流、怕是會連人帶車一起掉下去。
沈順清笑:“那還怎麽和你聊天?別人看我自言自我,會以為我有病。”
少年一時啞口,沈順清大方走到護欄邊:“我叫沈順清,你呢?”
“白語舟,語言的語,木已成舟的舟。”
沈順清打量了少年一番,看來他就是事故通報裏的肇事者白某某了,又環顧了一圈,沒見着被撞的卞某,興許是車禍來得突然,沒啥心願就去了。
山間寂靜,蔓草荒煙,雨後的空氣透着涼意,山風獵獵作響。
“你特地來找我的?”白語舟坐回欄杆邊,雙腳依舊搭在欄杆外,風從他褲腿灌進去,吹得衣衫鼓鼓的。
“算是吧,”沈順清也不知道能否碰上他,完全靠運氣。“你和祁家小少爺是?”
“同學。”
白語舟身穿一件紅黑色方格襯衣,外面套了件灰色的國産運動服,袖口有些褪色,腳穿一雙洗得灰白的布鞋,沈順清多看了幾眼,不忍說你這一身衣服也不像是祁小少爺的同學,貧富差距太明顯了。
衣服雖然寒碜,但白語舟氣質卻讓人過目難忘。要說長相,比不上陳燦帥氣,也比不上祁陽高貴,偏偏一雙眼睛像有靈性,眼睑下方有道深深的卧蠶,仿佛一彎清水輕托住黑亮的瞳孔,睫毛細長又微微卷起,像能随風而動。
“關系很好的同學?”沈順清輕聲問,盯着這樣的眼睛,心情都平靜許多。
“還行吧。”白語舟靜靜地坐在欄杆上。
沈順清輕輕笑了聲:“我看不止還行,不然能把400多萬的車借你開?”
何況你還沒駕駛證。
白語舟像是聽到了不可思議的消息,忽地轉過身飛到半空,望着沈順清,鼓着眼睛,艱難地張口。
“我開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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