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樹上的夏蟬聒噪不已,暑氣和蟬鳴把人裹得透不過氣來。俞意剛搬了新家,風扇還沒置辦,只得靠着開窗透氣來安慰心靈。在這樣一個在任何方面都能輕易讓人變得煩躁的盛夏,他反而心情不錯地輕哼了幾句。
俞意站在窗口往樓下看,這邊是江州的老城區,這棟房子的年紀比他還大,住戶大多數都是年長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的經典組合。茶餘飯後的活動就是孩子在院子裏瘋跑,老人找個乘涼的地兒下棋聊天。
玩鬧聲和廚房裏炒菜的聲音攪在一起,他嗅到了久違的煙火氣。
樓下的小女孩騎着四個輪子的自行車在小區門口進退兩難,她找不準重新回到小區範圍內的角度,用了吃奶的勁兒挪了挪方向,把車頭和車尾扭出了一個令人費解的弧度,她愣了一會兒,壯士扼腕似的踩下腳踏板打算驗收成果。
可惜并沒有什麽奇跡發生,即使四個輪子也沒能阻止可預見的栽倒。
诶——
俞意撐着窗口把上身挪出一點,眼見女孩身子倒了一半剛好有個人往小區裏走,那人反應很快直接伸手撈起了挂在車上的小姑娘。
小姑娘沒受傷但也造成了個“小事故”,那人狼狽地坐在地上,車子砸着腿上還不忘摟着小姑娘。
解時生被砸得生疼,緩了一會兒才從地上爬起來,車子已經被鄰居幫忙扶起來了。小姑娘還不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她有點吓到了,極力地憋着眼淚。解時生握緊了右手在小姑娘眼前晃了晃,“給你的。”
小姑娘被吸引了注意力,解時生在這會兒攤開手掌——裏面有一顆水果糖。
俞意注意到了男生和小姑娘的互動,心裏想這個人還挺溫柔的,不由得多看了兩眼。他穿了件白T恤,幹幹淨淨的,長相也讓人看了就覺得舒服的那種好看。
小姑娘接過糖,脆生生地說:“謝謝時生哥哥。”
“謝謝解時生哥哥。”解時生逗了她一下。
“謝謝……謝?”她不知道怎麽會多一個謝字,茫然地看了看解時生。
“俞意?”俞良喊了第三聲才把頭探出窗外的俞意喊回來,“家裏有蚊子先咬你,你從小到大沒少吃虧,還打算不服輸,用實踐檢驗真理?”
小姑娘的聲音有點大,直到俞意把紗窗拉下來,心裏還在想:十聲……這是什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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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良從廚房冒出頭來說道:“從小區出去往左邊走有家生鮮超市,幫你爸跑一趟。”
俞意挺樂意跑這一趟的,新鮮的人和新鮮的事兒還有完全陌生的城市對他來說都極具誘惑,但支撐他往樓下跑的,在此刻卻是樓下那個名字有些奇怪的同齡人。
他還在不在那兒?
“知道了。”俞意從鞋櫃裏找到他的涼拖,随口應了一聲,滿臉寫着漫不經心,一心挂在門外。
“一瓶老抽!”俞良話音剛落,門就關上了。
俞良抄着剛洗幹淨的西紅柿,問妻子姜漣姍,“那個小崽子聽見我說話沒?”
“據經驗,”姜漣姍篤定地說道:“沒有。”
俞意避開了落滿灰塵的扶手,還有另一邊已經被亂七八糟的塗鴉和小廣告糊滿的牆,快速地往樓下跑。
等他到了小區樓下,騎車的小姑娘和那個男生都沒了蹤影,他成功撲了個空。
俞意走到門口,對着面對的三個方向有些躊躇,他琢磨了一會兒,他爸剛說往哪兒轉來着?
他偏着頭,右邊不遠處就是商業街,看着就“前途光明”,他腳邁出去半步。
這時,手機響了一聲。
神筆俞良:左邊!生鮮超市!一瓶老抽!
俞意發了個ok過去,重心從右腳換到左腳,臉不紅心也不跳,徹徹底底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江州是俞意爸媽的家鄉,其實也算得上是他的,但他出生在千裏之外的塗北。搬回江州不是偶然,是俞良和姜漣姍多年努力的結果。
這會兒是高一暑假的尾聲,不論是轉學還是适應新環境,都算得上是個不差的時機。家裏的長輩也都在江州生活,對于俞意來說, 他在塗北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總會回去江州的。
俞良本想着等俞意高考結束再和單位提調任的事情,沒想到機會來得有點快,他和姜漣姍商量了兩三天,想着怎麽跟兒子開口。
他事先已經做好了,俞意如果不樂意這事兒就作罷的打算,結果出乎意料,俞意只短短地驚訝了一會兒,說道:“好啊,我想我姥姥了。”
上次他和姥姥見面還是去年新年。
假期太短,每次去江州只短暫地停留三五天。
俞意把腳邊的小石子踢到垃圾桶旁邊,和臨海的塗北比起來,江州的天氣很幹燥,他的人生在這個夏天突然就轉了個彎——他彎了彎嘴角,兀自覺得有點像是重獲新生。
回到家之後,俞良總算拿了老抽把最後一道紅燒肉下鍋了。
飯桌上,俞良舉杯說道:“來,慶祝喬遷之喜。”
一家三口喝完,俞良還覺得不過瘾。為了慶祝搬家,俞良把他藏了半年的紅酒拿了出來,俞良和姜漣姍一人一杯,俞意未成年排除在外。
俞意嘀咕道:“好歹別用橙汁當酒啊。”
俞良說道:“接下來呢,還要慶祝俞意下周一開學快樂。”
開學是學生的噩夢,別人不知道,起碼對他來說是真理,他沒忍住舉杯還擊說道:“慶祝俞良周一上班快樂。”
俞良大手摸了摸俞意的腦袋。
“別摸腦袋。”俞意反抗道。
神經——
俞良收回手,一邊吃一邊看着俞意笑。過了一會兒,俞意繃不住也跟着笑了起來。
吃完晚飯,俞意回到卧室把書桌前的窗戶推開,百無聊賴地在演算公式的間隙裏莫名其妙地添上“十聲哥哥”四個字,他撐了撐下巴,聽到隔壁窗子打開的聲音,隔壁突然屋裏有人粗鄙地喊了一句,“幹他娘的,我他媽在外面摸爬滾打時候,他毛都沒長齊呢……”
他擡了擡眼皮不着邊際地,為什麽要叫十聲呢?
生下來的時候哭了十聲嗎?
隔壁的聲音又拔高了,這次換了一個人,他好像倚在窗口在聊電話,聲音低沉,語速有些急切,他說道:“死就死了,節能減排,死了比活着好。哭個屁,能給你還債?”
俞意不想關窗子,胡亂地把耳機戴上了,把隔壁那兩個人的胡言亂語都隔在了外面。
解時生擰了把毛巾,敷在了被曬紅的胳膊上,奏不奏效他不知道,但起碼驅散了一丁點暑氣,聊勝于無。
“真不去了?”周衍源扒拉着嘴裏的飯,抽空問了他一句,“好歹一起浪蕩十多年,你人情味都喂狗了。”
周衍源豎起左側的眉毛,他兩邊眉毛長得不對稱,左邊的濃密一點,于是它耀武揚威的本領與他本人一脈相承,他樂不可支地說道:“還是真像別人說的那樣,你玩弄人感情了?兩個男人有什麽好玩的。”
解時生把毛巾擱到桌上,一言不發地走過來,伸手把周衍源眼前的盒飯拎起來,幹淨利落地扔進了垃圾桶。
周衍源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晚飯已經陳屍垃圾桶了,趁着門沒關上的時候,周衍源破口大罵,“你這個小畜生,早晚暴屍街頭。”
周衍源,這名字據周衍源自己說,出生的時候大師說他命中缺水,這輩子非得把自己淹死才能補得回來,周衍源對此深信不疑,河邊海邊都不去,洗澡都怕淹死在浴缸裏,他說的時候煞有其事。但解時生不信,周衍源連姓都是借來的,還裝什麽呢?
解時生站在門口把周衍源的破口大罵當做耳邊風,确定他出門的時候把鑰匙放在身上,他和周衍源都盼着對方死呢。
他眯了眯眼睛,注意到了些許的不同,久不住人的隔壁房子,門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貼了一副對聯,門口甚至擺上了一盆綠蘿,看着生機勃勃。
解時生鬼使神差地走到鄰居的門口,把綠蘿踢倒了,随即罪魁禍首好整以暇地順着樓梯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