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影帝守則十七:
并沒有人回答她。
林亦桐等了半天,也只能聽見騎着自行車急駛時不斷從耳邊擦過的風聲,間帶着有些衣物摩擦的聲音和路過的人模糊的說話聲。不過她也沒有期待喬越能正兒八經地給出她什麽答案,只是覺得兩個人這麽默默地蹬着自行車太過尴尬,想找個什麽話題來緩和一下氣氛,也省得她無聊——但現在她恍然發現,學校的風景着實比喬越親切許多,往日裏厭倦的沉默竟然成了它最大的優點。
至少在忽略身後的喬越,把注意力全放在眼前的景致上時,她明顯感覺自己的心慢慢平靜了下來。
偏偏這個時候喬越開口問她:“桐桐,你的車哪裏買的?”
車這個詞,在喬越口中說出來,總帶上了些不明的意味。
林亦桐不知道對于男人而言車是否有別的涵義,但喬越第一次開車的時候确實異常高興。他甚至對為了讓背景襯得上他高大上的車,特意跑到凱旋門前合了個影,才将照片發給林亦桐瞻仰——雖然林亦桐并不明白此舉的用意在于何處,只當他閑得發慌。
那個時候林亦桐和喬越的關系并沒有鬧得現在這樣僵,逢年過節還會發些問候祝福。不過她實在對車一竅不通,也對喬越的炫富行為提不起興趣,便不痛不癢地誇了幾句敷衍過去了。
她沒有想到這是她最後一次看見這輛車。
她還記得喬越對她說,一個男人一輩子有一輛車,就足以看遍全世界的風景,從此再無其他。可是那樣溢于言表的真愛和那樣信誓旦旦的誓言沒過幾年就化為了齑粉,喬越換車的速度和換女朋友的速度都在飛速增長着,而他對牌子的追求也越來越高,原先在意的外觀性能使用感到最後完全變為了單薄的價格衡量。哪怕水漲船高的價格貴到賣了林亦桐也不夠折抵,那樣冰冷冷的數字卻再也無法打動她。
她還記得最初那張照片,即便是審美常為負數的她也不得不承認,藍天白雲之下,威嚴壯麗的凱旋門前,俊秀的少年耀眼得如同身後的跑車紅得熱烈。可本因被珍藏着的本因被堅守着的滿滿感情到現在還有誰記得呢?
“……自行車。”
林亦桐徒勞地糾正喬越。她并不覺得在喬越開着名車的時候她只能踩着一輛小坡自行車是一件多麽心酸的事情,可要是有人用這種對比炫耀一些不知所謂的事情,總是讓人心情不大爽快。林亦桐寧願她從一開始就被劃分到一個不引人注目的小角落裏,省得那些穿金戴銀的人拉着她指指點點地比較。
可是并不能阻止喬越,他這個問題本身就帶着某種無可避免的輕蔑,這是誰都無力消除的。盡管他好心地又重複了一遍:“你的自行車哪裏買的?”
“自行車在哪裏買還有講究麽……”
“買的二手車?”
林亦桐沉默了。
Advertisement
林亦桐忽然覺得很可怕。明明她什麽都沒說,喬越卻帶着輕松的笑肯定地說出了真實的情況——盡管也不是什麽難解的謎題。然而更可怕的是她居然真的有那麽一點心虛,這在她看來實在是很可恥的情緒,甚至代表着她潛意識裏也是那樣唯金錢至上的人。
平日裏喬越單方面跟她炫耀名車的時候她能一點反應也沒有,畢竟那樣的生活離她真的很遙遠,因而她就如同看新聞一樣毫無真實感,最多啧啧幾聲腐敗的有錢人,而後該幹嘛幹嘛。可當這樣的喬越坐在她的後座,漫不經心地指出她的自行車不過是個二手貨,事情就不一樣了。
小車與自行車是一碼事,全新與二手又是另一碼事。
林亦桐不想承認她的确為了省幾個錢,放棄了擁有一輛只屬于她的自行車的機會,也不想承認身後這個人能夠肆意開着各種豪車,哪怕她并不認為兩者之間有多麽難以逾越的差距。
只是平日裏自己安心騎着也罷,在雲泥之別面前,人總是容易自慚形穢。尤其當人堂而皇之地指出,難免會有些尴尬。
這只是一種本能而已,并不代表她真的是那樣的人。
林亦桐想要告訴喬越這點,可她覺得這樣的行為實在是欲蓋彌彰,幹脆閉口不再說話。可同時她又覺得自己很可笑,喬越還沒說什麽呢,她已經百轉千回地把喬越可能要說出口的嘲諷揣摩了個遍。幾時她對喬越也這麽草木皆兵了?她就那麽害怕喬越會因此看輕她?
這樣一想,她反而輕輕地笑了。
“對。”
她承認道。
喬越果然如想象中唠叨開來:“真不明白你是怎麽想的,車這麽重要的工具,別人都是挑着最好的買。在學校裏自行車固然是最方便的,可你倒好,直接買了個二手的。也不怕哪天上學路上直接罷工了,到時候有你好受的。”
……這人怎麽這麽烏鴉嘴?
林亦桐真想把他從後座踹下去:“你都敢坐上來了,我還有什麽不敢的。”
“……我這是相信你。”喬越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不過他并沒有消停很久,不多時又湊上來,振振有詞地說:“聽說很多二手是銷贓的一個重要途徑,就像你的自行車,其實是從別人那裏偷來的。雖然你花了錢買它,而小偷也得到了一筆轉手費,萬一失主找上門來,這責任可就由你擔了。你要想清楚,你一個大學生要是被人指責為小偷,簡直是一生都抹不掉的恥辱……”
刺——
緊急剎車讓輪胎和地面摩擦,發出了刺耳的聲音。由于慣性喬越直直往前方的林亦桐身上撲了過去,可林亦桐已經迅速側身要站起來,只留了一片空白給他。若不是他及時地抓住車把手,同時拽住林亦桐,估計已經摔倒在地了。
他幽怨地擡頭看着林亦桐,而林亦桐半點愧疚也沒有,只是用沉靜的目光看着他:“如果真是贓物,我會為我的過失承擔責任。在此之前,你所有不切實際的構想都是對我的污蔑。”
她是真的生氣了。
在這樣的怒氣下,她忽然覺得之前喬越的種種不過是小打小鬧,而她一直以來的種種糾結也忽然變得微不可見。
——因為她怎麽也沒想到,喬越會變本加厲到這個程度。
林亦桐這個人,哪怕無可避免的有一些缺點,只要不故意去踩她的底線,她還是很好說話的。可喬越的話就像身臨其境地描述着她的未來一樣,唯獨這樣的未來是她不能忍受的。
她沒有辦法再當做沒聽到。
“出于你剛才空口白牙的指責,我想我有權拒絕你再坐上來,我的自行車不歡迎你。”林亦桐繃着一張臉說,“同時,為了表達我作為東道主的歉意,我會推着車跟你一起走。”
她說的這話太官腔,連喬越都挺不順耳了。他似乎有些無措地拽了拽林亦桐的衣角,卻被林亦桐啪地一下打開。
于是他委屈地低下頭,用鞋子蹭着地面,小聲地說:“我哪有,我只是關心你。”
“謝謝,我不需要這種關心。”
“我道歉還不成麽?桐桐,原諒我嘛,我不是故意的……”
他擡着頭,可憐巴巴地瞅着林亦桐。一雙黑亮的眼眸中隐隐有霧氣在蔓延——太犯規了。被他這麽看着真的很難不心軟。
林亦桐嘆了口氣。沒準喬越真是無心的呢,她斤斤計較死磕着那幾句話也沒意思。即便如此她對喬越并沒有任何改觀,一個張口就把偷竊的污名往人身上套的人,哪怕是善意的也讓人喜歡不起來——所以她至多是表情緩和了一些,依然推着自行車,并沒有再讓喬越坐上去的意思。
“桐桐,桐桐。”
那厮大概是知道自己犯了錯,一直喊着她的名字。林亦桐被喊得有些頭大,禁不住不耐煩地問了句“怎麽了”,喬越聞言不知為何沖她燦爛地笑了笑:“我買輛新車送給你吧,以後不要騎這個了。”
“不要。”林亦桐一口回絕。
“為什麽?反正又不貴,就當你今天陪我的謝禮了。”
林亦桐一字一頓地強調:“我不需要。”
她不需要一輛新車,也不需要喬越送她。她對于自己的第一輛車還是有某種難以舍棄的情懷,哪怕再破再爛也不會輕易換掉。
不知為何,忽然間她又想到了喬越的第一輛車,那樣的張揚漂亮是她簡陋的二手自行車無法比拟的。喬越也曾經對它無比喜愛,轉眼卻又棄如敝履,林亦桐簡直懷疑他都忘了還有這麽一回事。
是的,她不需要。
“我就是想送給你嘛,桐桐,你連我小小的心願都不滿足麽……”
喬越的話語還在耳邊回蕩。林亦桐深吸一口氣,忍住想要把他一腳踹開的沖動——許久不見,這厮唠叨的功力真是愈發深厚,哪怕一個人的獨角戲也能咿咿呀呀唱得不停。她不好直接說什麽,只能找了別的理由拒絕:“你女朋友會有意見的。”
喬越就像被按下了開關一樣住了嘴。他的臉上終于浮現出一絲少見的懊惱,可連解釋也變得無能為力。
“桐桐……”
他想了想,決定嚴肅地告訴她:“你之前不是問我為什麽進娛樂圈麽……其實是有原因的。”
“廢話。”林亦桐都不想搭理他。她早就放棄這個問題了。
盡管現在他的觀衆只有一個人,喬越依然用着他上綜藝節目都不曾有過的嚴謹态度,小心斟酌着接下來要說的每一句話——但不知為何,他的表述反而變得更加模糊:“你可能覺得我是為了名利,所以不屑與我為伍,或者對娛樂圈有先入為主的肮髒認知,因此直接将我的所作所為判了死刑……但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從來沒有那樣污濁的心思,你應該懂我的。”
林亦桐哼了一聲:“既然都不是我想象的那樣,我怎麽會懂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喬越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是我的錯。但那個時候……我真的是太亂了,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才會做出那麽幼稚的決定。我已經很後悔了。”
“……怎麽回事?”
林亦桐聽得一頭霧水,不知所雲。
喬越終于狠下心,咬着嘴唇對她說:“事實上……我被确診為先天性心髒病了。”
林亦桐:“……哦。”
喬越好不容易才說出口,居然只得到這麽冷淡的反應,滿臉的猶豫和絕望瞬間糾結為一張怨婦臉:“就這樣?”
林亦桐好心地再次給出了一點反應:“呵呵。”
喬越氣急,終于發了一次小脾氣,撇過臉表示不再理她。
林亦桐還有點混混沌沌的,也不知該說什麽。倒不是因為喬越的話太過震撼,才讓她一時驚得反應不過來,而是……這話怎麽那麽像她唾棄的狗血八點檔裏常出現的臺詞?
作者有話要說: 請相信,本文的名字劇透一切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