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就這麽灰暗真是對不住
此,韓西覺得尤為可怕。
——在人類之上什麽的……
他們自己不正是人類嗎?
“你所說的進化的人類什麽的,我并不明白。但這箱子的用途,我大概是有所理解了。在這之上,我也清楚了你為什麽非要将它擺上臺面的原因——你不介意先在我身上進行嘗試吧?”
蓮苑這麽說。
“當然不介意——這也會成為理論實踐的一部分。只不過我也需要教導你使用方法,我需要你反過來在我身上進行試驗……”
他們——都在說些什麽啊?
從剛才開始。
“——等等!你們……你們不會是要——把這臺機器用在自己身上吧?”
他艱難地将這些字眼一個字一個字的蹦出牙縫。
——瘋了嗎?
這不是神智正常的人可能幹的事。
“當然。這才是有意義的利用方法吧?我們現在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受到記憶篡改的影響。這些影響可能會破壞理論和推理邏輯,将好不容易收集到的情報與信息付之一炬。現在有必要先确定每個人不在記憶篡改的威脅之下——否則不能互相信任的話,什麽時候也無法同心協力。”
“可是——不可能的……”
蓮苑則轉過頭來,支持有仁的話。
“你剛剛也看到了發生在美秋小姐身上的現象。現在不确定同樣的事情沒有發生在我們自己身上的話,事态是無法進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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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們一直都很正常啊!”
韓西終于脫口而出。對着他無法理解行動的兩人喊叫起來。
——大家都太怪了。
這樣可疑的,甚至可怕的機器,轉瞬間就毫無疑問的要用在自己身上。
而且沒有任何猶豫,好像——內心瘋狂了一般。
蓮苑忽然伸出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從來都是因為傲人的身高俯瞰他人的韓西,在遇見這個男人之後,就總是無奈的需要稍稍仰頭才能看清這人的臉。
然而這人臉上的表情十分冷靜,甚至可以說是自制且刻板的。
半分瘋狂的痕跡也無。
“你又能斷言嗎?我們誰都沒有死而複活過——你會記得嗎?”
仿佛只身被推入了深海之中。
渾身骨骸陷入冰冷的海水。
而血肉是僵硬的。
身體也并不顫抖,像是被大海表面的冰封所掩埋。
——他不會記得。
他無法思考自己可能也患有“那個病”——但按照這兩人的說法,似乎“那個病”是生來就伴随着他的。只是如果讓他相信他曾經死而複生——
這絕不可能。
但他能斷言沒有過嗎?
如果死亡之後複活——沒有人會具有這段記憶。
他又能說,自己從未死亡過嗎?
可這樣的證明太殘酷了。
本就對箱子望而卻步的韓西,更加不想接近那個幾乎會給人帶來不幸的箱子。
——會喚起死亡的記憶。
“正是如此。我們自己并不會清楚的記得自己是否是‘死者’,甚或是因為周邊的人的死亡而被篡改了記憶。通過活用這臺機器,我們就可以彼此确認所有的記憶盲點——理論不清楚。腦電波什麽的,腦神經什麽的,對我來講都無所謂。它只要能幫助我們前進就可以了。”
這是實用主義至上的蓮苑的觀點。
他無法贊同。
越是想到自己有可能是“死者”,他就覺得曾經萦繞在餘佳身上的那股腐爛的氣味,開始從自己的身上蔓延開來。
——他才不是“死者”。
那種可疑的機器——他是絕不會承認的。
“可你們都看到了——在錄像上……”
在四柱的床上瘋狂掙紮,如同遭受了靈魂的拷問一般的可怕刑罰。
——那不是人能承受的。
“……在你們所謂的記憶篡改的修複之前——你們自己會被折磨的神志不清的。”
有仁這麽回答:
“我可是曾經被‘那個病’的試驗折磨的更加狠的人吶,這點電擊是不會吓到我的。”
而蓮苑則說:
“如果這樣是可以通向真相的捷徑的話,那就是值得冒的風險。”
——開玩笑的嗎?
然而蓮苑和有仁則已經開始了他們的指導對話。
“……照圖紙說明來看——是同時刺激海馬體與丘腦……原因——目前還無法确切證實。開始的時候,為了試驗的方便,是進行開顱手術——這樣得出的結果比較精确。但這臺機器——為了方便試驗的原因,進行了改造——端口細化了,用觸針就可以……”
無法繼續聽下去的韓西幾乎是捂住耳朵就跑。
蓮苑叫住了他。
“如果你拒絕試驗的話,可以回到辦公室去睡一覺,等到你輪班的時候會叫你起來的——只不過這本筆記你還是不要看了。明天需要你幫忙的是很費體力的工作,好好休息吧。”
——拒絕可疑機器作用在身體上的結果就是分裂嗎?
韓西離開兩人以後,越走越快,一直沖進了有仁的辦公室裏。
他坐在沙發上,毫無睡意。
——他不會後悔的。那樣的東西作用在身上,誰知道會出什麽事。
況且。
——他還沒有做好自己可能是已死之人的覺悟。
明明是夏天,卻感到很冷。
好像是身體裏從內到外滲透出的一種冰冷感。
窗外的雨聲漸漸消失了。他聽到的似乎是自己的血流在動脈管中流動的聲音。
還有心髒——
漸漸的停止了跳動。
他沒有死。
他從沙發上坐了起來。
又一次夢到了那個場景。
開滿了粉色波斯菊的道路,道路中間行走着的三人。
他的父母。
頭頂懸挂的日枷。
發出藍色的光芒,照耀在他們身上。
他擡頭看了一眼父親,又轉過頭去看母親。
母親低下頭,模糊不清的面目也無法讓他心生不安。
在這裏——他是安全的。
然而不住的血流從父母的手上和衣袖中流出,浸染了他的雙手。
那雙沾染着鮮血的小手,在凝視中忽然變大,變成了自己的手。
——仍舊染滿鮮血。
他站在白色的栅欄前,看着關閉的大門緩緩敞開。
從裏面走出的不再是一對母女。
大門打開了。裏面只有黑暗。
沒有盡頭的黑暗。
他走進去,只有一步——一瞬間,黑暗退去,他站在了房頂極高的巨大水泥房間之內。
這裏——對了。
是錄像裏看到的房間。
擺着十張床的房間。
從他的左手到右手邊,排列的卻不是床,而是标號的房間。
它們分別用羅馬數字——I、II、III……X标明。
像是鐵質的門。
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十分自然的走向了标着VI的房間。
六。
房間門對着他緩緩打開。
裏面什麽都沒有,只站着一個人。
他看着那個人。
而那個人則轉過頭來,用同樣的目光望着他。
——你到底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38.
他感覺到自己身邊坐着一個人。
但——那不是人。是鬼魂。
仿佛不想驚擾它一般,他安靜的從躺着的姿勢變為了坐着。
而鬼魂則一動不動。
“你來了嗎?”
他喃喃的說。
“你也來嘲笑我了嗎?”
他看着鬼魂,鬼魂呈現出女性的模樣。
長裙和襯衫。
是他母親的樣子。
母親面無表情,安靜的回視着他。
“你知道我的自毀傾向,也知道我對你們的怨恨。可即便如此,到此刻卻膽戰心驚的面對着死亡的深淵,而一步都不敢前進——你是來嘲諷我的嗎?”
母親沒有說話。
鬼魂是不會回答他的。
“我繼續這樣下去,真的可以嗎?這一次——大概是不會有人來阻止我了。這樣也可以嗎?如果你能開口說話的話,大概會告訴我你們都很後悔,對嗎?”
他看着鬼魂,鬼魂的表情不變。
“你不要再出現了。我不需要你。”
他說。
但鬼魂既不消失,也不改變表情,它像是觀賞着他一般,安靜的坐着。
“是嗎?那麽你就看着好了……看到我最後到底是怎樣的——”
他說着,忽然感到一陣心悸。
——他所想要的“最後”到底是什麽樣的呢?
而這時門打開了。
一道光線順着門縫延展開。
似乎是因為察覺到第三者的在場,鬼魂在他錯開視線的一剎那,消失了。
“你在幹什麽——沒有睡嗎?該走了。”
蓮苑出現在門口。
他所帶來的強烈的現實感将韓西從噩夢中拯救了出來。
像是終于喘了口氣,再次感受到了強烈的心跳。
“不輪班了嗎?”
他恍惚的問。
“不了。”
蓮苑這麽回答。
“雨停了——現在要趕緊出發。我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的确。
很多見不得人的。幾乎可以說是吓人的工作。
他們最終還是坐在了白色救護車上。
所有工具都放在救護車內,連同一上車就精神恍惚總是動不動就陷入睡眠的有仁一起。
“利巴韋林……血清膽紅素……兩小時——不對——四小時——”
莫名其妙的夢話。
這個就是他剛剛上車時,有仁對他打招呼的第一句夢話。
“昨天是他自己說一次治療是不夠的,至少要三次。哪怕是哭着哀求也一定要按照步驟來進行——結果在第一次成功之後,他就已經哭叫着說他後悔了——當然我還是按照他的囑咐來使用機器……結果他就一直精神恍惚,走路都幾乎在做夢……”
你真的不是在動用私刑吧?
韓西擔心的這麽想。
他看到蓮苑的後頸上貼着紗布一樣的東西——大概真的挺疼的。
所以才毫不顧忌的也讓醫生品嘗下滋味吧。
“結果呢?”
他問。
蓮苑取出一支香煙,擱在了嘴邊上。
很坦然的搖了搖頭。
“沒什麽改變。就是現在還有點頭昏,手腳發軟。比起我,還是醫生的副作用比較大——如果不是因為記憶起了一些不好的東西的話——大概就是平常論文做多了,身體很弱吧。”
還正是黎明時刻。
或許只有淩晨四五點。
除了他們的車以外,不見其他的車燈光,連理應在外巡邏的車子也看不見。
路上沒有行人。
下過雨後的地不僅泥濘而且十分松軟。有那麽一兩次,車輪陷入了地面,他和蓮苑不得不下去推車。
這樣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天,他們駛入林間道,再次繞着曲折的住宅間的通行道,走出了裏鎮密集的住宅區,進入舊址的範圍。
昨天來到這個區域的時候,韓西還沒有進入這裏的覺悟。
雖然只是外圍,他隐隐的也看到了隐藏在叢林之後的那片土地。
——荒涼的墳地。
新墳會建在靠近一些的地段,越是向外側行進,墳墓就越是古老。
“就在這裏吧。”
他們并沒有選擇向前走的更遠。
大概也有所感吧。
——越是向前。就越是沒有退路。
韓西執着鐵鍬的手一直在發抖。
他忽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站立在此處,又為什麽要挖掘他人的墳墓。
總之在他恍恍惚惚的動手挖掘的時刻,他幾乎注意不到周遭的動靜。
一直到鐵鍬忽然碰到某樣硬邦邦的東西。
——該不會是……
他連想都不敢細想。
但這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從挖掘的那一刻就該有所察覺。沒有永遠挖不完的地面——但他還是在心裏面有所期待。期望蓮苑比他先行一步證實了墳墓中存在之物,這樣他就可以免于面對地下的屍骨。
然而手下的觸感和聲音不會有錯。
——是棺木。
這樣的動靜已經驚動了蓮苑,甚至他旁邊不遠處半夢半醒着進行挖掘工作的有仁也立刻投來了目光。
兩人靠近過來。
“這是誰的墳墓?怎麽會這麽淺——”
“……好像有被挖掘過的痕跡。總之——你先上來。把棺材打開看看。”
韓西退後了幾步,看着蓮苑走了下來。
他已經脫下了那身灰色的風衣,似乎嫌它礙事一樣——卷起袖口,手持鐵鍬,看上去好像是要做農務一般,但實則做的卻是更加不可理解的工作。
他和有仁兩人清理了棺材表面的土。
“棺材釘不見了。”
“的确不見了——”
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
用鐵杵兩邊撬住,将棺材蓋猛地打開了。
韓西趕緊轉過身去。
——屍骨會躺在裏面嗎?
聽說衣服不會很快腐化,但屍骨的皮肉卻會很快就被細菌吞噬幹淨。
屍骨會不會穿着光鮮亮麗的衣服躺在裏面?
他的神經快被他們的沉默折磨壞了。
“果然如此。”
“喂——小哥,這裏沒東西,你可以轉過來了。”
韓西猛地松了口氣。
轉過身。
棺材裏空無一物。
——還好什麽都沒有。
明明是糟糕的情況,不符合常理的情況,但看在他的眼中反而是種慰藉。
比起路上行走的屍體,他居然更加害怕此刻可能躺在此地的沒有了生命的屍骸。
蓮苑蹲在地上,用手電筒照着墓碑。
“安然——”
“哎?這居然是安然的墓嗎?”
有仁驚訝的叫起來。
“你認識?”
“當然。她是唯一一個近兩年內死在醫院裏的患者——發病非常快,在這間醫院裏能治療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但那并不是鎮民們傳說的那樣,是什麽不可治愈的感染病——而是急性心肌炎。”
“但結果卻成了行屍走肉——但是,她的确是病死的對吧?采取了土葬的方式——然而她沒有回來。莫非是因為被埋在地面下的原因嗎?”
蓮苑幾乎沒有真正和誰談論的意圖,他只是自言自語着。
“我聽人說——”
韓西忽然不知從哪裏冒出的勇氣,忽然張口說話,其他兩人都被他的話吸引了,擡起頭來看着他。
“——有人曾看到過安然出現在樹林裏,然後被白衣人們抓走。”
蓮苑和有仁對看了一眼。
“即便是自然死也會因為身患‘那個病’的原因而成為走屍——但這個情況下,似乎不會喚起記憶篡改這個現象。”
“這樣理解——沒問題吧?”
他們也沒有證據否認這個結論。
“那麽接下來我們需要挖的最好是自然死的,時間尚近的死者的墳墓——用空蕩蕩的親人朋友的墳墓來勸服不肯相信的鎮民——沒有比這更合适的了。”
“等等——如果自然死的死者的墳墓從未被挖開,而這人又毫無疑問身患‘那個病’的話——你知道這會變成什麽情況吧?”
有仁的聲音忽然有些顫抖。
“啊。當然。”
與此相對的,蓮苑的聲音十分冷靜——甚至冷酷。
“活着的被困在棺材中的屍體,對吧?”
韓西腿一軟,終究還是坐在了地上。
——被困在棺材中的屍體。
終于還是走到這一步了嗎?
就在這地下,極有可能那些已經活着的屍體正掙紮着,企圖從棺材這個牢籠中逃出來。
它們或許此刻也正在挖掘。
就在他們腳下。
從穢土中伸出來的一只手。
——這種場景只有在電影中才會看到。
還是那種低級品位的僵屍、吸血鬼為主角一類的電影。
現在居然要用這雙眼睛目擊這一幕嗎?
“從哪裏開始?”
“這個吧——不……還是這個。”
他們居然已經開始挑選了。
韓西心裏一陣慌張。
他忙亂的向四周掃視,想要找出些重點來,擺脫現在的窘境。
——或許不用挖掘墳墓就可以解決這一困境了呢?
他這麽想着,朝着他們停放車子的方向望去。
——不太對勁。
“等——等等——你們看!”
他呼喚起兩人的注意,滿心慌張又不知所措。
“那裏——燈……有燈光!”
他指着來路的地方。
而兩人也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果然。稀疏的燈光攀爬着緩坡,一路一直照耀進鎮中心。
那是——路燈。
可在這樣斷電的環境下,怎麽會開啓路燈?
在這樣的變化下,反應最大的卻居然是蓮苑。
他看着那些路燈,臉色變得越來越差。
“——不好!快走!”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39.
他扔下鐵杵,都來不及收拾工具,就向着車子跑去。
有仁和韓西都跟在了後面。
好像晚上一步就會被留在墳地裏一樣。
但事實也是如此。韓西剛一關上車門,車子就飛一般的駛了出去。
“為什麽?有人要來嗎?”
韓西不明白。
“正相反。有人要去吶。”
“去哪兒?”
“大概是趁這個時間煽動情緒的人終于出現了——接下來要倒黴的地方恐怕很多,但首當其沖的就是醫院——”
這句話一脫口,他更是使勁一踩油門。
汽車在難以駕馭的或凹凸或泥濘的道路上飛駛而過,車廂內的情況毫無疑問的使人憂慮。
有仁已經因為突然的加速而頭撞在車座上,現在躺在車廂內意識不明。
韓西懷疑自己也快要堅持不住了。
就在這時,他們忽然聽到刺耳的電波聲,而電波聲之中——似乎有誰在說話。
“難道你們還有公用廣播嗎?”
蓮苑幾乎用不敢相信的口氣問。
“啊——曾經有過……以前為了防止山體滑坡時發布避難緊急通知的。誰知道——”
居然動用了這種廣播。
——瘋了嗎?
“……請注意……為了裏鎮的孩子們和無辜鎮民——阻止方振的惡行……”
“怎麽會這樣?”
韓西拉下了窗玻璃,注意聽着從空氣中傳播來的聲音。
“惡行?為了鎮民們……聚集在——醫院門口?”
——偏偏是醫院門口?
“不能饒恕——這種邪惡的人體試驗。我們能夠做的——是奪回我們的家人……不可以——任由他們胡作非為——”
——最嚴重的事态發生了。
蓮苑緊緊皺着眉頭,他們越是向着醫院前進,就發現醫院那裏聚集着大量的燈光——與火光。
簡直就像是巫女狩獵的場景。
“到底還是晚了一步嗎?”
蓮苑自言自語着。
“……公路——斷裂,沒有——任何救援——這是我們共同的責任……驅逐方振!驅逐——永生教——”
“公路——斷了嗎?昨天那場雨的确大的要命,倒也不奇怪。”
有仁似乎醒了過來,爬上了韓西的椅背。
一只手仍舊捂着額頭。
“怪不得……選在這種時候。人人都因為電力斷絕,公路不通的情況而自危着——這時候揚起‘人體試驗’的邪惡招數——他們倒真會抓住時機。”
“請——到醫院門口集合……證據是——鎮民進出……記錄……我們的親人——沒有走出過這裏一步——”
“他們聰明的和你想的一模一樣啊,到底是什麽人能做出這種——”
有仁感嘆着。
“現在無所謂。”
蓮苑的語氣十分緊張。
韓西還是第一次聽到他用這種語氣說話。他不僅放松不了分毫,似乎還是三個人中最嚴肅最緊迫的人。大概比起還處于暈眩中的有仁和不十分明白狀況的韓西,他更加理解事态的嚴峻性。
“重要的只是醫院裏的人——美秋小姐還在。餘佳小姐和嚴醫生也都困在裏面——如果我想的沒有錯,接下來那三個人恐怕就會——”
巫女狩獵。
最可怕的事——幾乎可以想象。
理解到這點的韓西也緊張了起來。
但他還是在心裏想着——或許有些天真的想着:
大概只是一時的迷茫吧。
只要将他們獲得的訊息告訴給大家,将證據呈現給他們——一時的迷惑和憤懑也是會平息的。
一同在一起生活了如此長久——幾乎是生來就相互認識,父母輩都可以是同學和朋友關系的人們,怎麽會因為一時的迷惑就對親切的鄰裏下毒手呢——
再說——殘殺行為什麽的。
是犯法的啊——
但他們的車子越接近目的地,就越是感受到那盛氣淩人的令人感到恐懼的火光。
在那火光的照耀下,鎮子的場景簡直就不像是他生活過如此多年的模樣了。
改變的——幾乎讓人不認識了。
“這麽繼續前進下去會進入人堆的……我們現在開的可是救護車——絕對會被攔下來。”
有仁在後面拍了拍蓮苑的座椅靠背。焦急地說。
“我明白。”
蓮苑皺着眉頭回答。
他忽然一個轉向,将車子開進了根本沒有通路的樹林中。
本就不平整的路面變得更加不适合行駛。
韓西在其中颠簸的幾乎要把胃給翻出來。
而車子的左右視鏡也已經被樹枝打掉了。
他們勉強在狹窄的樹與樹的空隙中前行着。
廣播的聲音已經離的很遠了。
韓西只來得及抓緊座椅,根本看不清蓮苑行駛的道路方向。
等到他終于來得及擡眼看一眼前車窗的時候,他猛地發現面前居然是籬笆牆。
“等等——”
他還來不及阻止對方破壞他人私有財産,車子已經勢如破竹,一鼓作氣撞飛了籬笆,還碾壓了下面一小片花壇。
車門砰地一聲打開。
蓮苑從車子裏跑了下來。
“我……還活着?”
有仁摸着腦袋從後面接近韓西。
韓西吓得一把推開他。
“快下車。”
他催促他,自己先從副駕駛連滾帶爬的掙紮出來。
直到這時他才察覺,他們已經撞入了醫院的後院裏了。
等他幫着有仁從後車廂爬出來時,蓮苑已經成功的破壞了醫院後門的鎖,沖了進去。
他跟着蓮苑跑進去時沒注意方向,而醫院的走廊裏的燈光已經熄滅了,只有遠遠正門的方向映射來的火光照耀了部分他前方的道路。
但他不敢向那個方向走去。
正在遲疑的時候,忽然什麽東西狠狠打中了他的後腦勺。
他踉跄幾步趴倒在地上。
而某樣棍子一樣的東西又一次砸在了自己身上和腿上。
一個女聲叫喊着:
“讓你溜進來!讓你溜進來!混蛋——”
他還來不及讓她等一等,只顧着退後避開她的棍棒。
還好這時他身後一個聲音響起:
“美秋小姐?等等——停下來!”
是蓮苑。
“是自己人。”
手電的燈光亮起。
他才發現美秋正站在自己面前,手中高舉着一根木棒一樣的東西——
仔細看的話似乎是拖把棍的一部分。
“啊——是韓西?啊——對不起!我還以為那群強盜溜進來了呢——”
強盜。
說是強盜——卻還真有些像。
正在他們說話的時候,正門的方向已經傳來了吓人的敲擊聲。
他聽到有人正在做着演講。
“……正是這些人,這些幫助方振為非作歹之徒!他們收容了無辜的鎮民,就交給方振——将他們囚禁起來做人體試驗之用!我們應當抓住這裏的人——然後讓他們将我們的家人朋友交還——”
美秋憤憤的聽完這些話。
“看吧——又說些驢唇不對馬嘴的奇怪話。什麽人體試驗——聽都沒聽說過。還要我們交還什麽人——我看要是繼續這麽下去……他們非把醫院動手燒了不可——”
這話幾乎像是驚雷一般打響在韓西耳邊。
他所害怕的正是這種類型的話。
從看到火光的那一刻開始——他的腦海裏就不斷地演變着那些燒殺的場景。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美秋小姐,麻煩你帶着餘佳,我們将嚴醫生和安澤也帶走——現在這裏很不安全,鎮民們受到了鼓動……可以判斷他們其中一部分人已經喪失理智了——”
在蓮苑說着這番話的同時,醫院的玻璃正門正因為強烈的撼動而發出刺耳的金屬音。
“——現在不能在此地久留,我們馬上就退出這裏,找個安全的地方——”
“……不僅僅是工作人員——我們的兄弟朋友——他們将學校裏的學生也同樣抓走。這份邪惡已經無法遏制——需要制裁——”
美秋本來還自然的臉色忽然就變了。
她看着蓮苑,臉色蒼白的像紙。
兩只手忽然緊緊地抓住蓮苑的手臂。
“怎麽辦?這麽說……美惠她——美惠她也——”
“冷靜點。美秋小姐。你不能相信這些人的話——他們只是在煽動情緒而已。”
“但是——
“——現在,我們中的一部分人已經趕去了研究所——無力的警察……無法成為我們的依靠!我們要為了自己而戰鬥——為了親人和朋友——救出被囚禁在研究所的親人!“
這回哪怕是能夠冷靜思考的蓮苑也似乎感到很不妙了。
他将因為忽然的腿軟而倚在他身上的美秋轉交給了剛剛趕到的有仁手裏。
“快點帶着病人們走!我們現在就去研究所——說服方振的人快速撤離。你們都上車——”
而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就被外面的演講聲所吸引住。
“——先将這些醫生制裁——不可以讓他們成為援助力……将醫院清空之後——用火燒掉!”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40.
果然。
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韓西無法控制自己,手抖得像篩子一般。
他已經在有仁的幫助下,背起了嚴醫生朝醫院通向後院裏的門走去。
這時。
咣當一聲。
然後是玻璃碎裂時發出的嘩啦啦的聲響。
——正門終于被突破了。
他趕忙加快腳步。
此時蓮苑正在将安澤扔進車裏。
美秋也爬進了後車廂。
“快——”
他們都催促着他。
有仁将懷裏的餘佳托付給了美秋。
該他了——
但是就在那一刻,忽然有幾個人的叫喊聲傳來。
他們的喊聲很近,幾乎就在轉角——他們發現了通向院子的那道門。
“這裏——他們在這裏!”
這些人叫着。
黑暗之中,他們手裏抓着幾個手電筒,這些雜亂的手電筒的光線晃得韓西睜不開眼睛。他下意識的朝着剛剛看到的正确方向跑去。
忽然從身後傳來一股很大的力氣,将他推倒在地。
而他的背上正是嚴生。
推力加重量壓得他伏在地上幾乎喘不過氣。
“抓住他們!”
這些人叫起來。
遠遠地——可以聽到有更多地腳步聲在靠近。
——惡魔們的腳步聲。
韓西驚慌失措,感到背上的重量稍稍減輕下來的時候,就連滾帶爬的逃離了這些人的抓捕範圍。
“——喂!”
“別讓他逃了!”
他好不容易爬起來。
忽然有人抓住他外套上的兜帽。
他掙紮之中,又有另一人用更大的力氣抓住他的衣領。
然後猛的一下——他向前踉跄着逃出了重圍。
付出的代價只是一件外套。
而救了他的人又一次是蓮苑。
“——快點上車!”
他被推進了後車廂,救護車猛地啓動,又開始順着原來那條隐藏在密林之中的路線逃離出去。
身後的手電光與火光都變得明亮起來。
他從車廂內爬起來,轉過頭通過後車窗看着那些被留在身後的人們。
——不認識。
哪怕是日常——以前熟悉的面孔,此刻也變得絲毫不認識。
這時他才忽然發現——
“等等——嚴醫生!嚴醫生——他,他被我留在了——”
他趕忙撲向車門,卻被有仁一把拉住。
有仁的臉上浮現出非常沉重的表情。搖了搖頭。
那種表情——韓西似乎在父母的葬儀上見過。
流露在伯父伯母的面容上,參加葬禮的賓客們的臉上,似乎都流露出同樣的表情。
——就是那樣無可奈何的表情。
可是——這怎麽可能呢?
他趕忙趴在車窗邊朝外望去。
正好看到嚴醫生躺倒在院子裏被雨水浸染的泥地之上。
他稍稍爬起來,似乎還未能理解現狀。
兩個人正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拖走。
他試着掙紮了一下,而後來趕到的人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動靜,操起手上的木棍狠狠砸在了他的腦袋上。
——一下、兩下……
韓西捂住嘴。
他幾乎想要尖叫。
而嚴醫生卻是無法尖叫了。
嚴醫生的頭垂了下來——不再動作。
——剛剛。剛剛他還在他的背上。
“是我——都是我——”
韓西小聲的說。
“如果不是我摔了一跤——他剛剛還一直在我背上的……”
惡魔。
是惡魔在作祟。
——這裏的所有人,已經被惡魔附身了。
他伏在玻璃窗前,看着那一幕漸漸的越行越遠。
心也沉了下去。
好像沉到了某個深潭的底端一般。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
他緊緊握着的拳頭,因為過于緊的緣故,手掌心都在刺痛。
然而他卻掉不出一滴淚。
——真奇怪。為什麽流不出淚呢?
如果不流淚的話——就會被認為是無情無淚的卑鄙小人了不是嗎?
——他怎麽就不流淚呢?
“好了。別怪自己了——那不是你的錯。”
有仁拍了拍他的肩,語氣沉重。
不是他的錯——還是誰的錯?
“——只是運氣不好而已。更何況,嚴生那家夥說不定就是被打暈過去了……你看,他們就是想抓個人質……”
但說到這裏,有仁也沒有繼續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