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好像要有大雨哦——”
“不可能啦。現在還有太陽呢。”
“孩子爺爺鼻子非常靈的,肯定沒錯啦。趕緊趁現在晾幹衣服就收走吧,下雨的話就白費功夫了。”
“哎——”
一邊的婦女們聊着絲毫沒有內容的話題。
黎娜從來沒有擔心過晾曬衣服的問題,這一點她的母親也從未提及過。陽光曬幹的布料更加舒适有香味這樣類似的講究,她們從未有過。黎娜習慣于衣服經過烘幹機之後的粗糙質感,這屬于她生活的一部分,這也包括她難得的向陽的窗戶,她從未主動打開去換氣也不願拉開窗簾讓陽光進來。
她很讨厭窗外的工人家庭們喧嚷又生氣勃勃的氣氛。
明明是這樣髒污的環境,明明缺衣少食,卻無端的快活一般。她很厭惡這點。
無意義的讨論着天氣、飯菜,教育着午後的雨天會光着身子在院子裏跑的孩子,不時傳來的隔着牆壁的夫妻争吵,對親戚的抱怨與算計。
這些都持續着。
惱恨的同時,黎娜仍舊不去理會自己的母親。而母親也只會在下班之後買回來晚飯,又或者自己下廚,她們之間唯一的交流點就只剩下晚餐。
那之後黎娜仍舊會把自己鎖在房間裏,又或者出門走動一圈再回來。
只不過最近她晚飯後出門的時候少了,原因即便是只知道瑣碎事務的家庭婦女們也十分清楚——因為鎮上的鐵路即将修建了。
實際上已經開始修建了。
從鎮上招的一部分工人都是些沒有正經工作技能的,或經過申請或去求鎮上的大人物而混進施工隊伍的年輕人們。在這個悲慘的季節進行工程修建,專業的軌道工人也是持謝絕态度的,能夠進去的多半都是原本就在本地的希望混口閑飯吃的無所事事之人。
可鐵道的搭建還沒持續上兩三天,天氣就漸漸呈現出不好的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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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只是晚間下雨而已,到現在就變成了多雲小雨的時間漸漸拉長。出于考慮地基穩固性的原因,上面的人不願意在繼續施工。下一次再開工的時候恐怕要在裏鎮的雨季之後了。
可黎娜的擔憂并不是出門可能碰到的混混般的年輕人。
——那些人也是在到處走動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一切都在于合理性。
啊。忽然就這麽感嘆了——果然是合理性的問題。作者覺得呢,在大街上随便溜達的年輕人就已經挺吓人的了。真的。有充足的理由會被可能性所吓倒。
而且黎娜到底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黑化了呢?又或者其實她是根本從頭到尾都沒有黑化過只是遵循合理性呢?嗯……我自己都不是很能判斷了。
☆、chapter 3.
“聽說鐵道建好以後博士一家就要走了?”
“不對不對——鐵道建不好人家也是要走的了。北京那邊的工作不是都安排好了嗎?真讓人羨慕啊……要是我家那口子——不提他。要是我家的小子也能那麽有學問就好了。”
“不是學習挺不錯的嘛……”
“雖然是這樣啊——”
那兩個女人還在繼續的聊着。又開始轉向了各自誇耀自己孩子學習成績的話題。
不錯。因為誠俊博士他們要離開了。
在離開之前,似乎是要進行最後的工作一般的,那些穿着白色衣服的惡魔們都在活動着。每當黎娜在傍晚時分看到他們的時候,都會無來由的害怕。
他們并沒有在做些可怕的工作,甚至于他們比起平常的人來講似乎更加正常。他們只是沿着路邊如散步一般的走着,看一看田地,又看一看民房,注意着腳下和他們視線所無法仔細觸及到的每一個角落。
黎娜從他們身邊走過的時候,總覺得他們在仔細的觀察着她。
那種目光并不是平常的打量。他們在用一種剖析人體一般精準的目光在測量着她。黎娜懷疑他們早已經發現自己無法看清人臉或東西,五感都已經不甚敏感。每一次遇上他們,黎娜都充滿了想要飛奔着逃跑的心情,但她知道這只會使她更惹人懷疑,所以她總是努力保持着鎮定。
白色的惡魔會抓走她。
她知道這是遲早的事。
像那個被穿白色衣服的人們生硬的抓進了車子裏的女人那樣。
她一只手還抓着自己女兒的脖頸不放,似乎想要生生的掐死對方。口中像是中了魔一般的喃喃自語着,念叨着關于“另一個世界”的事。據人說,如果不是方振的人聽從鎮長和老人們的要求将這一家三口從外界帶回來,這位貌似普通的家庭婦女恐怕就會殺了自己的女兒——而他們還發現了她藏在儲物櫃裏準備燒掉整座房子的煤油。
雖然人們都說那是中了永生教的毒,正德家一家三口違背了裏鎮的規定出走罪有應得,但黎娜卻不這麽認為。她只覺得是那些白色衣服的人搞的鬼,他們在那女人的身上下了毒,使她喪失了心神。他們遲早也會對她做同樣的事,不僅對她,他們一定會讓所有人變成那樣。
到時候,她,還有她的母親——
不會這樣。黎娜堅定的認為自己的人生不會到此完結,她還有許多沒有到手的東西。她還沒得到她應得的一切。但在心裏卻有個聲音在告訴她,一旦所有人都面臨死亡,一切就都能達到她想要的公平。
黎娜不去理會那個聲音。
不管怎麽說。那些白衣服的惡魔遲早會殺人的。
他們将人帶進那個外表如同一個葫蘆一般的,白灰色外牆的研究所。然後人們就再也沒有從裏面出來。那裏面做的不是什麽可笑的酒曲研究,而是方振為了控制所有人,殺死所有人所創建的殺人工廠。
等到誠俊博士走後,裏鎮就會走向終點。因為從那一刻起人們就不會再有被白色惡魔們抓走的必要。沒有一個人能繼續活下去了。
啪嗒。
門開了。
黎娜在自己的房間裏聽到這聲響的時候,正斜靠在窗前看着教科書。
她從不是個差學生,也不是個不認真的學生,相反她是品學兼優的美人。只有這些能讓她找到與他們相比時的自信,所以她沒有放棄過自己的學業。
而她知道這是母親回來的訊號,她沒有理睬的必要。
但今天,出乎意料的母親推開了她的房門走進來了。
黎娜沒有上鎖。她的房門根本沒有鎖。
“你回來了。”
她今天穿着深藍色的連衣裙。帶在胸口的頭一次不是鯉魚形狀的玉墜,而是一條散發着柔和瑩白色光的珍珠項鏈。
與黎娜同樣顏色的栗色柔順長發挽起了松散的發髻。
唯一沒有改變的只有口紅的顏色。黎娜看着母親的嘴唇,那鮮豔的紅色沒有改變。
“今天有想吃的東西嗎?”
她問着。黎娜注意到她的語氣不是很自然,似乎在緊張着些什麽。
黎娜從地板上站起來,一直走到她身前。
雙眼沒有看她,黎娜根本看不到她的容貌,也無法看清她是怎樣的表情。
她什麽也不想吃,她早就沒有了食欲又或者味覺。
“給我。”
她攤開手,掌心向上。
母親似乎顫抖了一下。
“娜娜……我,我不是前天剛剛——”
“陪男人吃了飯跳了舞,還收了人家的項鏈,不要告訴我一點錢都沒撈到。”
黎娜故意用惡毒的語氣說着。
母親抖得更厲害了。
“……我只是……不想失去現在的工作——況且前天我已經把一個星期的生活費都給你了啊……我實在沒有——”
“啰嗦!”
黎娜痛斥了她。
“都已經不要臉了,還裝什麽聖潔。為什麽沒向那個男人要錢?!”
“他……他對我并不是——”
“真惡心。”
黎娜評價她:
“不倫行為中還覺得能得到愛,你比那個老男人還令人作嘔。”
母親又開始掉眼淚了。
黎娜沒有看到這點,但她知道。
每當這個時候她都會掉淚。然後退縮到一邊去讓黎娜平靜下來。
但這次黎娜因為她細白的頸子上那串珍珠項鏈十分晃眼,看得她心煩不已,根本冷靜不下來。所以黎娜幹脆順着自己的心意,一把扯上了那串項鏈。
“啊——你要幹什麽——娜娜——”
“不是沒得到錢嗎,就賣了它好了——”
“不要!住手——”
在她們掙紮的時候,項鏈的魚線斷裂,珍珠一瞬間崩裂開,散的滿地都是。
黎娜的臉龐也被一顆珍珠打了一下。
她甚至沒有眨一下眼。
這次母親徹底的哭出聲了。
她坐到了地上,一邊哭着,一邊撿着珍珠。
看到這種場面的黎娜只覺得厭倦的渾身不适。她不喜歡看到這麽柔弱的逆來順受的母親,她希望她站起來,哪怕為了她心中那份被黎娜所看不起的愛而扇黎娜一個耳光,這都會讓她舒服些。
但她只是什麽也不做。
她總是期待着別人做些什麽,哪怕只是欺侮她。
黎娜對于這樣的母親充滿了歧視心。
她注意到自己随意放在茶幾上的玫瑰花。
玫瑰的花瓣。散落的珍珠。
這麽美的畫面,卻只能在如此肮髒的背景下出現。這讓黎娜感到煩躁。
她順手抱起了玫瑰花,朝門外走去。
“——娜娜?!”
母親的聲音在背後跟随着。
黎娜毫不在意的離開了家門。她決定給自己找點事做,而不是留在原地,看母親一點點把珍珠串好,就仿佛能夠把破敗的一切修理的煥然一新一樣。
那種徒勞又無力的事情黎娜壓根就不想看到。
現在的天色漸漸暗了,烏雲緩緩的漂浮到了上空。
她把玫瑰花随便的扔在了公寓樓前面雜亂且臭氣熏天的垃圾堆裏。
那裏正是适合它的去處。
黎娜想。
我自己尚且還找不到一個合适的精美花瓶,你又怎麽能選擇垃圾堆之外的去處?
我們是一樣的。
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這是黎娜的噩夢吧。又或者說,對她來講,自己短暫生活過的時間都是噩夢吧。
越是這種噩夢的主角……大概越是想讓她體會下噩夢的恐怖之處啊。寫黎娜篇時的作者,控制不住的自己就有點黑化了。^_^
☆、chapter 4.
她丢下了花束,卻一時間不知道去哪裏耗費時間。她不能走的太遠,那會有遇到白衣惡魔們的風險。
她開始走上了自己往常都會走的一條必經路。
這個時段所有人都在家或在外吃飯,沒有人出現在道路兩旁。黎娜感到順心了不少。
她沒有看到白色衣服的人。
他們的衣服布料十分特殊。那似乎是一種類似于塑膠一類的東西,并不是棉布織成,即便是在黑夜之中——只要有着适量的月光,它們就會反射出白色的光。
就仿佛是披着天使皮膚的惡魔一般。
黎娜會立刻發現他們的存在,然後快速躲到身邊最近的建築物死角或者樹後去。
但今天的月亮躲到了烏雲的後面。
四周都寂靜到只有風吹樹葉,以及自己踩在小樹枝上的咯吱聲。
風吹來了潮濕的氣息。
黎娜突然覺得自己會一直這麽走下去。
在沒有月光也沒有人的道路上,一直前進着,永遠沒有盡頭。她之所以會這麽想,或許是因為她曾無數次這麽前進吧。
她隐約覺得自己一直都是這樣獨自行走的,卻沒有理由。
忽然前面傳來了一些人聲。
黎娜立刻從自己的恍惚狀态中蘇醒。她沒有貿然的靠近,而是找到了幾棵高大的樹木在後面隐藏起來。她所在地方剛好在偏離道路的小樹林,小樹林隔着一條不到容納兩輛車寬度的石板路對面,就是往常黎娜和她母親會光顧的安豐家的雜貨店。
她驚訝的發現自己已經走了這麽遠。
安豐正幾乎跪下來一般的和什麽人說着話。
而黎娜則驚恐的發現停在安豐家門口的是一輛白色的救護車。
是那些白色惡魔們的車子。
——那是他們。
安豐幾乎用哭出來的腔調在說着什麽,但黎娜卻聽不太清。
她的耳朵尚且沒有什麽問題,但隔着渾濁的空氣她無法聽清內容。直覺的認為安豐是在懇求着什麽,他先是抓着他面前那個人的手,又突然跪下來抱着對方的手臂痛哭流涕。
而他面前那個人男人——黎娜以為會是白衣惡魔,但對方卻只是穿着普通的褐色外套和西褲——他正用一只手托着對方的腋下,希望對方能夠站起來。
那樣的身體動作,似乎是在安慰對方。
黎娜一點也不明白,給予他人痛苦,只會将人抓走的白衣惡魔們怎麽會安撫他人。
那個人的位置剛好背對着黎娜,黎娜并不清楚他是誰。
而安豐則一直情緒激動。他又開始懇求着面前的男人,從空氣中飄過來的只言片語,似乎在請求對方不要帶走什麽——
然後黎娜就看到了讓她無法平靜的一幕。
店鋪的門被打開了。
顯眼的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從裏面走了出來。
随後跟出的是另外兩個人,他們同樣身着白服,兩只手擡着一只同樣質料的白色的大口袋——那口袋很大,簡直能裝下一個人。
然後黎娜馬上就明白,那裏面的确是裝着人的。
因為安豐在看到他們的一剎那,就立刻轉過去撲向了白色的口袋。
他哭叫着讓他們不要帶走它。
它——是他的女兒。
黎娜回想起來,安豐在半個月前舉行了一場葬禮。那場葬禮埋葬的是他的獨生女安然,因為突發的疾病而在一夜之內去世的安然。
它——回來了嗎?
黎娜捂着嘴,努力讓自己不發出聲音,連呼吸聲都懼怕被人聽到。
死人複活了。
安豐知道自己的女兒複活了,但他只是把女兒藏了起來沒有告訴任何人——直到被這些人發現。
難道——他們是要隐瞞死人複活的事實嗎?
他們又為什麽要這麽做。
是誰給他們下的命令?
黎娜的心裏一團亂。她甚至開始覺得躺在那袋子裏的人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了。
她總是覺得會被這些人抓走。但他們抓走的是已死之人嗎?從未向這樣的方向思考過的黎娜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苦惱。
當然她也是對死人複活這一事件感到恐怖,但除此之外她所想到的第一件事卻是她失去了被白衣惡魔們抓走的可能性。但她卻并未感到寬心,反而更加心生疑慮。
他們是如何知道死人會複活的?
如此準确的挑選出人群間的已死之人并将死人帶走——這樣的技術是從哪裏學到的?
等到黎娜緩過神來的時候,白衣人們已經擺脫了糾纏過來的安豐,将那白色的袋子放到了救護車上。安豐正跪在地上痛哭着。
黎娜無法抑制自己好奇的心情。
她很少見的做了個冒險的舉動。她趁着剩餘的白衣人們進入了救護車裏的時候,悄悄從自己藏身的樹蔭下轉移到了離雜貨店更近的樹籬下面。
在那裏可以頗為清楚的聽見安豐與穿褐色外套的男人間的對話。
“求求你了——我就這麽一個女兒了,我老婆回來怎麽——”
安豐邊哭着邊說。
另一個有些陌生的中年男人的聲音傳來。
“……我知道。這也沒有辦法,你不要認為我們這麽做是要帶走她,我們只是要救她而已。”
“不。不——他們都沒有再回來!”
“那是因為治療很困難。”
男人安慰着他,用着鎮定而溫和的語調。
“但并不是沒有希望的。我們有誠俊博士幫忙,他雖然不是這種病的權威,但是以前也有做過神經科的臨床醫師……你總是可以信任他的。現在的分離是為了往後的幸福,只要成功的治愈了安然,她就會像以前一樣陪在你身邊了——”
“不可能——”
安豐兩只手死死抓住他的袖子。
“——不可能。安然已經死了。安然……就在那輛車裏。那是她的身體——她回到了我身邊,因為她不想死,她不想去‘另一個世界’!求你了,我不在乎,她死活都無所謂,讓她留下來!”
男人像是撫慰不聽話的孩子一般的輕拍着安豐的肩膀。
他的語氣更柔和了。
“安然很容易骨折,她的手指都已經斷裂了,你沒有看到嗎?但她不會感到痛。她甚至可以很久不飲水……吃的東西也越來越少。那是因為胃在不斷的退化……”
說到這裏時,安豐痛苦的呻|吟起來。
就好像受到某種重創一樣。
“不去治療的話,她的皮膚會一點點脫落,身上都會散發出屍體的腐臭味……畢竟因為那就是屍體的緣故。視力漸漸消失,舌頭不再靈活,無法清晰的表達,感官都會被削弱,一直到她失去了自我意識,變成一副行屍走肉的模樣為止——”
“不——不要說了!”
安豐驚恐的叫着。
“所以你知道治療是多麽重要的事了吧?”
男人如同教導小孩般耐心的勸導着。
黎娜靠在樹籬上,對中年男人的每一句話都感到惡心。她甚至覺得自己開始聞到那股他所描述的惡心的屍體腐臭味了。
“你們會把安然還給我吧?”
安豐哀求的抓着男人的外套下擺。
“放心吧。等她的病一好,我們就把她送回來。和原來一模一樣。”
男人說完,向着身後安頓好白色口袋的白衣人們做了個手勢。他們都開始紛紛上了車,救護車的引擎發動聲在寂靜的夜裏似乎格外的大。
黎娜在男人回頭的那一剎那看見了他的臉。
雖然說是臉,不如說是五官的每一個細節。這些在黎娜的腦海裏努力的拼接成了一張模糊卻稍顯熟悉的面孔。
那是到處都會見到的普通人的面容。看上去仿佛是會在便利店臨時買調料時,恰好排在隊伍前面的居家忠厚老實的中年人。
同時也是白色惡魔們的同夥。
她在哪裏一定見過他。他就藏在日常生活的某個角落裏,監視着她——監視着所有人,将隐藏在人群中的死者分別開來。
她比以往更加僵硬了。一直到白色救護車離開很久,停留在原地哭泣的安豐都踉跄的回到住宅之後,她才緩慢活動了下關節,緩緩向原路退回。
她覺得從見到白色的口袋起,周圍就彌漫着一股令人不安的腐爛氣息。它們融入在每一分氧氣裏,緊裹着黎娜的身體,讓她不得不吸入它們的一部分。
這一定是惡魔們留下的毒氣。
黎娜覺得十分惡心。
本來幽靜宜人的夜晚被惡魔們的到來毀的一幹二淨。黎娜沒有心思享受自己的夜行,匆匆回到了家裏。母親似乎已經睡了,又或許在房間裏做些什麽,黎娜看到門縫裏透出昏黃的燈光。但她沒有多餘的力氣留意母親。
她脫掉校服和內衣,開始努力清洗自己的身體。
但不知為什麽。從剛才開始漂浮起的那股腐臭味道始終消失不散。
就好像是來源于她身體裏一般。
黎娜開始慌張了。
她用海綿努力的擦拭身體。但即便她把自己的手臂和脖頸擦得通紅,幾乎要見血絲的地步,那股讨人厭的生物腐爛的味道也沒有一絲減弱。
太難纏了。
黎娜抱怨着。一邊神經質的繼續搓揉着自己的皮膚。
血流了出來。但她半分也不覺得疼,反而覺得有些痛快了。
或許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做到幹淨清潔。
黎娜一直擦拭着身體,直到手肘都感到萬般勞累無法動彈為止。
她拖着沉重的身體回到卧室,絲毫也沒有掙紮的陷入一片黑暗。
她仿佛夢到了十分久遠的事情,但又像是現實才發生的一般。在夢裏她并不像現在這樣目不視物,聽力與嗅覺似乎也很靈敏。
她能看到自己的房間,也知道自己的身後就是自家那扇長久不開啓的簡陋窗戶。
風扇發出的嗡鳴。
指針的滴答聲。
一切無存在感的聲音都被無限放大,可黎娜所說的每一句話自己都聽不見。
她只知道自己在高聲的喊着什麽。
對着自己柔弱的,只會含着淚乞求的母親咆哮。
她一句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
但她仍舊覺得亢奮。以及憤怒。
可一下秒一切又全部颠倒起來。
她從窗口墜落下去。
一直墜落。她睜大了眼睛,無法思考,愣怔的盯着母親的手。
那顫抖着的修長的卻暴着青筋的雙手。
一切都變得沒有了現實感。
包括淚水。包括話語。一切她無法再感受以及碰觸到的東西。
在夢裏黎娜被自己的母親殺死了。
黎娜覺得這個夢再糟糕無比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快新年了還寫這麽灰暗的東西,的确挺煩惱的……不過這題材要是寫的喜氣洋洋的到底是什麽情況啊。
順便說在打出喜氣洋洋這個詞的同時,輸入法居然推薦給我兩個詞:喜氣洋洋豬八戒,以及,喜氣洋洋吃餃子……真接地氣。真的。
這一章節終于将“那個病”的情況作了闡釋。看上去……已經非常明了了。
☆、chapter 5.
在醒來之後她身邊仍然萦繞着令人痛苦的腐臭味。她拉過身邊的垃圾桶,将胃裏不怎麽存在的胃液吐幹淨。
得化點妝。
她這麽想。不能被人看出來。
但當她凝視着鏡子裏的自己時,她卻半點也沒認出自己的模樣。
這模糊的臉就是自己嗎?
她終于變得連自己的面容也無法識別了。
她的手臂上還留有昨天拼命擦洗而留下的傷口。沒有愈合傾向的傷口微微裂開,露出粉紅色的血肉。黎娜試着戳了戳傷口,一層皮膚剝落開來。
露出裏面深紅色的血肉。
黎娜只覺得十分的惡心。
這就快了——至少不想被惡魔們抓走。
她穿好衣服拎起包上學的時候沒有看到母親。大概又是因為董事長的傳喚早早就離開了吧。她走的時候連早餐都沒有留下,看起來大概很着急。
黎娜諷刺的想起晚上被母親殺死的夢。
那個女人想要殺死自己?她可能做到嗎?如果連這都做得到的話生活早就不那麽艱難了。
她從必經路上安豐家的雜貨店路過時,看到他家緊閉着的房屋大門。天空陰沉沉的,烏雲仿佛要将一切建築物壓倒。
黎娜從低矮的雲層中看到了一種無形的威脅。
那之上一定有什麽是她無能為力的東西,一種威脅着她的生命,但她卻半點無可奈何的事物。某種與命運套牢,相關的令人恐懼的理所當然的存在。
“黎娜。你還好嗎?”
一個聲音從身後響起。
黎娜下意識的回過頭,看到了一個模糊的人影。女孩瘦小的身形,頭發高高梳起。發繩上挂着一個小小的愛心形狀的發飾。
這個聲音屬于餘佳。
餘佳顯然靠近了幾步。忽然驚訝的說了一句:
“今天換了香水嗎?”
黎娜為了掩蓋身上的腥臭味幾乎潑倒一般的把香水瓶清空了大半。
“沒什麽……走吧。”
她轉過頭來又一次朝學校前進。
烏雲仿佛在跟着她移動一般,一直緩緩的朝着西方的方向被風吹動着。
直到雨滴一點點的落到了黎娜的臉上。
餘佳趕緊把包裏的雨傘拿出來,撐在了黎娜的頭頂上。
——真是多管閑事。
黎娜這麽想。但她并沒有拒絕餘佳的苦勞。
接近教室的時候,黎娜感覺到一個身影正站在不遠的地方,一動不動的眺望着什麽。
在視力低弱的情況下,她的感受神經似乎得到了充分的發掘。她雖然無法看清那人的樣貌,但是在看到了那人的細節——整潔的、連袖扣都完整扣好,黑色的校褲底端沒有絲毫泥水痕跡——就斷定那一定是相良。
黎娜想起自己第一次與相良對話的場景。
那還是她剛剛成為高中生時候的事。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清楚她高傲的本性,她仍舊有着衆多男生追求者圍繞。
但黎娜始終認為自己值得最好的。
那最好的無疑是相良。
每個人似乎都覺得相良好到極點。
無論是人品還是性格,堪稱完美的典範。他總能做出公平的決斷,總能給出适當的建議。他微笑起來的時候無論是多生氣的女孩子都會心軟,只要談上幾句,他總能讓同輩的男生心服口服。
一切想要到手的東西都必須是最好的。
黎娜給自己下了這樣的條件。
于是在一天放學的路上,她當着衆多足球隊成員的面,單獨将相良引了出去。
她并不在乎自己的行為多麽魯莽。她有着絕對的自信,男人不會輕易的拒絕她。而事實上,所有人——包括目瞪口呆的其他足球隊成員,都對相良會和黎娜交往這一點深信不疑。
但相良卻拒絕了她。
她完全無法理解,于是質問他原因。
在暗淡的暮光下,相良的表情并不清楚。
但他說:
“我想你并不是真的喜歡我。”
被看穿了。
黎娜感到很氣惱。她氣惱居然有拒絕自己的男生,但又無法否認相良說出的事實。她并不是真心的喜歡一個人,她甚至懷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喜歡上一個人。
她想要把這些全部怪罪在相良頭上,但對方的表情又過于無辜,讓她無從置氣。
于是她問他,他是不是已經有喜歡的人才拒絕她。
相良聽到這話似乎很苦惱。
“是的……但是請你不要說出去,這會變得很麻煩的。”
他還說了些類似于黎娜是很有魅力的女孩子,他對于黎娜的告白很高興但是……總體來說黎娜一點也不想回憶。
那只是拒絕對方的,比如“其實你是個好人”一般的友善言辭而已。
黎娜因為相良的話反而開始感到好奇。她知道喜歡一個人可以有許多理由,她自己就因為相貌漂亮,和超乎一般同齡人的良好身材而吸引了不少男生。除此以外如相良一般的人氣與好性格,品學兼優,這些特質都可以成為他人喜歡自己的理由。
但這些恐怕都不是相良所說的那種“喜歡”。
那到底是什麽樣的方式,才會得到那種“喜歡”?
黎娜曾在心底浮起類似的疑問。
然後又馬上唾棄這種心情。她所需要的才不是這種單薄又麻煩的喜歡,她需要更加實際的東西,可以改變她生活際遇的力量。
在隐約感覺到相良的存在之後,黎娜的腦海裏就不停的浮現這種事情。
一直到餘佳在身後催促她,這些回憶才被打斷,融回了現實。
“那是相良嗎?”
餘佳好奇的望向她注視的方向。
“你在這裏等着。”
黎娜稍稍側過臉對餘佳吩咐着。
朝着相良的方向走去。
對方似乎早在她走向自己面前的時候就察覺到了,非常友善的先打了招呼。
“早上好。”
“早上好……”
黎娜的目光并沒有專注交彙到相良的臉上。
她只能大概的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你在看的是二班的窗口吧?”
她斷定的說。
她自己也是二班的人,三年來從未改變教室,所以對于方位的判斷只需要靠直覺就能判定。
“啊——”
相良又用着她十分熟悉的苦惱的聲調嘆着氣。
似乎在某些問題上非常容易就能讓時時都仿佛極有餘裕的相良感到困擾和煩心。
“你喜歡的人果然是我班裏的人嗎。”
這并不是問題,只是黎娜的自我闡述。
“……為什麽這麽說?”
相良問她。
“否則誰會在大清早守在這種地方來偵查情況呢。不過你這種行為不趨近于跟蹤嗎?”
“這并不是跟蹤,只是擔心——”
“那麽就是承認了?”
“……”
相良果然沉默下來。
“放心吧,我會保守你的秘密的。只不過下次不要在這麽明顯的地方守着了。”
黎娜難得好心的提醒了他。
她自己都覺得這仿佛破天荒一般。轉身向原路返回,走回了餘佳身邊。
黎娜本該厭惡相良的,他的存在使她品嘗過失敗。但她現在卻覺得有點嫉妒。
那種感情存在胸口的位置,醞釀的有點酸澀。
但她知道這并不是因為自己對于相良有什麽特別的情感在,而只是單純的因為相良的行為本身而嫉妒。不存在任何特殊目的,單純為了另一個人思考,為了另一個人而做事……這種心情很讓人不安,又似乎隐藏了某種希望。她嫉妒懷着這種心情的雙方。無法抑制的。
餘佳顯然非常好奇他們兩個人談話的內容,但既然黎娜一言不發,她自然也不會大膽到去問個清楚。
教室還是一如往常的充滿了繁瑣與俗氣的日常生活。
在黎娜進去的一刻,所有人似乎都安靜了一下,然後又繼續各自聊天做事。
她習以為常的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餘佳就坐在她的斜下方。
原本一切都與平常無異,黎娜卻因為發現了一個不同以往的細節而感到有些怪異。
——有人翻動過抽屜裏的東西。
黎娜敏銳的感覺到陌生人的味道。
這倒不是她的鼻子恢複了靈敏,而是另一種直覺。加上她平常愛用的水杯從原本放在教科書上的位置,移動到了前方——有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