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這一天,恰巧我和葉洵都沒課,于是搭伴出來逛街,我們從友好路逛到紅山,又從紅山走到北門,一邊聊天,一邊看,将街旁的時裝店、銀飾店、藏飾店、書店、禮品店一網打盡,全都走遍。
有時候,我會盯着一些工藝美術品一看就是好久,那些精美的景泰藍花瓶、玲珑雅致的插花,以及一幅幅色彩和諧、圖案幽靜美麗的裝飾畫,都令我無限贊美!偶爾,我會指着一個華麗得驚人的大瓷瓶,半開玩笑地對葉洵說:“等我結婚的時候,就要買一個擺在客廳裏。”
她就說:“等我結婚的時候,不如由你來給我畫一個瓶子吧!”
走到北門,我們穿過文藝路,一直走到另一頭的紅旗路。我擡頭觀賞着周圍的事物,這是一片電影城、夜總會、酒吧和咖啡廳雲集的地方,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我的目光又觸到了一幢建築上那令我久久不能平靜的五個繞滿霓虹燈管的金字:金冠夜總會!
“羅依,就是這個地方嗎?”葉洵說。
“嗯。”我應了一聲,拉着她朝地下購物廣場走去。
“裏邊好玩嗎?”
“還不錯吧,樂隊不錯,歌手不錯,每天晚上還有好場舞蹈表演,有拉丁舞,民族舞,還有時裝表演,當然啦,都是穿得特別少的那種演出,很吸引眼球的。”
“肯定也有不少小姐在裏面工作吧?”
“哈,當然,還不少呢!”
和葉洵一起走進地下購物廣場入口,才下了幾級臺階,我的視線便如觸電一般僵住了。
在眼前不遠的地方,有個穿着一身黑衣的年輕男子迎面走來,依舊是冰冷的面孔,依舊是滲人的雙眼,依舊帶着嚴肅的潇灑。鄭之淩!
我的脊背不由自主地變硬了,真是冤家路窄!在和鄭之淩擦肩而過的瞬間,我裝作沒看見他,卻仍然乘機瞥見了他的臉,那是一張沒有任何表情變化的面孔。一時間,我忽然明白了,其實并非只有我裝作不認識他,他也同樣裝作不認識我。我憤然想道,也許他根本不屑于理會一個被他解聘的服務生。
鄭之淩的樣子,讓我心産生了一份強烈的受傷感,扭頭望去,我看見他徑直走進了金冠夜總會。
“羅依,你看什麽呢?”葉洵拉拉我的胳膊。
“噢,我得打個電話。”我答非所問,拉着她來到一家精品店門口,在那兒站着。
“給誰打電話?”葉洵不解地問。
“你聽了就知道了。”我顧不上給她什麽解釋,拿出手機就拔響了鄭之淩的號碼,這是我第一次給他打電話。
然而,他的手機竟然沒有開機。這真叫我惱火!想了想,我又撥打了“金冠”一樓配餐室裏的電話號碼,我剛剛看見他進去了,就算他不在配餐室,只要還有別的人接電話,我也能讓人去叫他。四遍彩鈴過後,電話被人接了起來。
“你好!金冠夜總會!”一個男音傳了過來。
“你好,”我說,聽出那就是鄭之淩的聲音,但我還是說,“請問,鄭之淩在嗎?”
“我就是。”他說。
“鄭Sir,”我改變了稱呼,“晚上有空嗎?”
“你是哪位?”他竟然還不知道是誰在給他打電話。
“我姓羅,剛才在地下街遇見過你,想必你還記得。”
“原來是你,”他問,“有事嗎?”
“想請你跳舞,你來嗎?”我直言不諱地說,“上次你說過可以的。”
“今天晚上?在哪兒?”
“那地方你可能不知道,你到八樓車站等我好嗎,下行線,然後我帶你去一個舞廳。能來嗎?”
電話那邊悄然地沉默了,這陣沉默折磨着我。良久,那邊才傳來一個簡單的聲音:“什麽時間?”
“晚上九點半,我在車站等你。”
“我可能會來得遲一些。”
“沒關系,我等你。”
“好吧,那麽,再見。”
“不見不散!”我追加了一句,可他已經挂斷了。
我機械地把手機放進包裏,心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鄭之淩同意來和我跳舞了,這決不是個一般的開始。我相信,我的這份心機和那天在“伊甸園”中的大膽所為,是決不會毫無結果的,我要編織好一扇情柔意麗、浪漫溫馨的倒黴之門,等待鄭之淩一步步地走進去。一邊想,我一邊挽過葉洵的胳膊,一起重新逛起了街。
地下購物廣場內裝飾豪華,各種精致的商品琳琅滿目,來到這裏,既使不買東西,單單是欣賞就足以愉悅心情了。走進一間時裝自選商場,一排排的高檔精品時裝令人目不暇接,如果将這裏的時裝全部都穿一遍,那一定會是不錯的享受。
“我喜歡天然織物,不喜歡任何含化纖的衣服,你呢?”我一邊看一件男式真絲茄克一邊說。
“那當然,化纖總是會起靜電,太讨厭了。”葉洵應答着。
“好多品牌我都沒聽說過,但看起來價格還不低,好像挺好賣的樣子。要是我将來也能搞個服裝廠,就專門生産這種做工精細、面料天然的女裝!”我說着,在真絲繡裝的排檔裏穿來越去,對滿眼機繡或手繡的高級精品評頭品足,事實上,這些服裝也的确非常漂亮,做工也極為精細,就像我夢想中想做的那樣好。
我回頭望了望葉洵,卻發現她并非在欣賞服裝,也沒有在聽我高談闊論,而是默然地、沉思般地在一邊想着什麽。
“你在想什麽?”我拽拽她的胳膊。
“想你啊!”她的目光流露出一種不安和擔心,“你真的要去玩火嗎?那樣太危險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我望着她,沉默不語。
葉洵聽了我剛才打給鄭之淩的電話,又開始為我擔心了,她一向認為,我是一個專門喜歡冒險、且不顧後果的人。不過,也許她是對的,當初我閃電般地與秦欣海談戀時,她也一樣甚為擔憂,并預言不會有結果,而最終的結局真的是她所說的那種情形。或許,這一次也同樣會應驗她的話,她是個溫和恬靜的女孩,不像我這樣愛張揚,可她對人對事仿佛有一種潛在的、敏銳的預感,而且大都非常靈!至于我,雖然心高膽大,什麽事都敢做,卻沒有如此強烈的對未來的預見,我也從不輕易相信什麽,不相信處世理論,不相信因果關系,只服從自己的意願,除非碰得頭破血流時,我才會回頭。
有時候,我也知道這樣不好,但我就是改不掉。我想,這也許就是人們常說的人與人的個性差異吧。
“也可能,”我噫語般地說,“你說的是對的。但我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我要試一試,我為什麽不能試一試呢?”
“你太固執了!”她感慨地說,“唉,你這麽漂亮,又這麽有才,業前途也很光明,你不多用點心思在正事上,花那麽多時間去欺騙一個陌生人的感情,這樣值得嗎?”
“也許不值得,但是,”我邊走邊說,“我不能也不可能把這口氣壓在心裏,那樣我的心情就不會好。過去我在哪裏打工,哪裏的老板就會信任我,我有能力有品德,從來沒有做過一件不名譽的事情。可是在‘金冠’……鄭之淩,他有什麽權力這樣做?他以為服務生都沒有修養沒有靈魂,随随便便就可以開除,他是大錯特錯了!”
“看來你的意志是無法改變了?”
我笑了笑:“是的,沒有人能夠勸我回頭,除非我自己碰壁。我為這個心情不好,我得為自己的心情着想,非得想辦法改變不可。你希望我總是心情不好嗎?”
“如果你決意去做了,而你又不像我能看得開,”葉洵挽起我的手臂,“那就別失敗,最好是徹底成功。不然,你的心情還是不會好。如果你需要我幫忙,我倒可以想法兒去‘金冠’打工,幫你刺探軍情。”
“哦,”我不禁樂了,“那倒不必,有一個程劍書就夠用了。”
“怎麽,你什麽時候把他也拉下水了?”
“才不會呢,我只是說可以從他口中問到我想知道的事情。”
“你簡直可以當間諜了。”
“我也這麽想,可惜沒有諜探來發掘我這朵間諜之花。呵呵!”
我們聊着聊着,離開了時裝廳,前方展臺呈現出一番清雅、高貴的氣氛,這裏是樂器行。我的目光投向眼前一架光豔照人的紫紅色三角大鋼琴,它窈窕的姿态高雅迷人,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強烈的誘人氣息。我長久地站在這架鋼琴跟前,真希望有一天能夠擁有一架這樣的琴。
“三萬八呢。”葉洵走來,指了指标價牌。
“是啊,這麽貴。”
我移開目光。那架三角鋼琴仿佛就是鄭之淩,高高在上,令人可望而不可及。然而,事在人為,只要我肯努力,相信有一天我能夠買得起一架這樣的鋼琴,也相信有一天我能夠征服到鄭之淩的心。
片刻後,我們來到了弦樂器專櫃,我的目光立即被擺在寶藍色鏡子前的一把把吉它和貝思吸引了過去,拉過葉洵,我笑對她說:“鋼琴買不了,但是我買吉它還是不成問題的。”
自從上大學以來,我便很少彈吉它了,曾經伴我數度春秋的舊吉它早已走音、退役了,我正想買一個新的。于是,我走到櫃臺前,讓店員拿了一把吉它過來,抱在懷中感覺了一下,調音後,我手指觸弦,即刻聽到行雲流水般清越的聲音,又撥了幾下弦,音色十分令我滿意。
“這吉它不錯,是臺灣美聲的産品。”店員對我說。
“我得再試試。”
要知道一把琴的音調是否準确無誤,就必須彈一兩首曲子來聽聽。我将吉它背在身上,開始回味高中時代那如詩如夢的光陰,一曲《月光》從我的指尖滑了出來,叮叮咚咚,柔和清麗,仿佛一彎柔雅的光流正源源不斷地流向一顆充滿愛夢的心。
兩段曲終,葉洵在一旁高興地叫道:“太好聽了。”
轉軸撥弦,我又彈起了一首纏綿、幽遠,根據古典琵琶名曲改編的《彜族舞曲》,通常學吉它的人都會彈這支曲子,它有豐富的情感,似有憂愁,又有思念,雖是琵琶名曲,但用吉它彈起來卻更顯風韻,而且指法也比較簡單。
“哎,你彈得挺好的,這琴真的不錯。”營業員說。
“粗通一二而以。”我站起來,将琴握在手中,“這把吉它多少錢?”
“七百五。”
我打開背包,從中取出鈔票遞給店員,這錢還是上次秦欣海留給我的。我本不該再用他的錢,但看着那些人民幣靜靜地躺着,又總有用一用的願望。罷了,用就用了。
店員收了錢,取出一個琴盒幫我将吉它裝了進去,又一并裝上兩套琴弦。我伸手提起琴盒,拉着葉洵一起走開了。
離開了地下購物廣場,我們重又見到了陽光。手裏提着這樣一件大東西,實在不方便再逛別的地方,于是我提意回校,葉洵也表示同意。我們一路走去,來到位于北門的101路公共汽車站。一輛大巴開來,車內十分空蕩,我和葉洵來到車內,在兩個空位上坐下。
“今天晚上教我彈吉它吧。”葉洵拍着我的吉它說。
“明天好嗎?”我抱歉地說,“你忘了,今天晚上我要出去行騙的。”
“噢,對了,你今晚有間諜行動的。”
“不是去赴約,而是去騙人。”我開玩笑道,“但願魚兒上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