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上）
走進“伊甸園”，我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優雅的環境，月兒般的茶座，還有七彩射燈下籠照着的充滿香水味的鮮花瓶，一切都依然未變，想必其中那名為‘夜沙龍’的雅間也依然保留着不可啓齒的內容。沒錯，這裏還是我所熟悉的地方。
挑選了一張靠近鋼琴的臺位，我和鄭之淩面對面坐了下來。在幽暗的玫瑰色射燈下，在鋼琴師舒緩地演奏中，我靜靜地注視了他一會兒，他相當年輕，溫文而雅的外表隐含着一種高高在上、非任何人都可接近的氣質。他，一個在夜總會工作的人怎麽會有這種氣質呢？
這時，服務生拿了酒水單單朝我們走來。
“你喝什麽酒？”我接過酒水單問他。
“我不喝酒。”他回答地很簡單。
“咖啡？”
“拿鐵就好。”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擡頭對服務生說：“兩杯拿鐵，一壺八寶茶。”
服務生應聲而去，我重新将目光投向鄭之淩，并用輕松的口氣說：“今天請你來，是想和你聊聊天，并不是找你報仇，你用不着緊張。”
“我不緊張。”他說。
“你知道嗎？”我說，“這間咖啡廳是我從前工作過的地方，去年暑假，我在這裏做過十幾天的服務生。你可別見怪，現在的大學生在外面打工的多的是，而我又比別人更需要錢，所以我總是不斷地在各處打工，但你得知道，我再需要錢，也不會去幹你強加給我的那種事！”
他終于擡起眼來，用他一貫審慎的目光盯了我一眼，然後問：“十幾天後，你是怎麽離開這裏的？”
聞聽此言，我不禁暗自苦笑了一下。鄭之淩問我這個問題的用意很明顯，他在懷疑我是否也因為“錢”而被“伊甸園”炒了，多可悲的事實，我在他的眼裏已經變成一個無論在何處都見錢眼開的小人！我是怎麽離開的？他希望我怎麽離開呢？這個問題又令我想起了沉沒在心底很久的秦欣海。
“鄭Sir，”我擡頭望着他，“如果你願意聽一聽我的不足為奇的經歷，你就會知道我是怎麽離開這裏的。”
“說吧。”他依舊是冷漠少語。
這時，服務生端來了咖啡和茶。我慢悠悠地朝咖啡裏加了糖和奶，拿起杯子輕輕地啜了一口，開始講訴曾經的一段往事：“去年放暑假的時候，我來這裏做服務生。這個地方，表面上是一間高雅的咖啡廳，暗地裏卻不完全是。老板很精明，不僅給我很低的工薪，而且讓我身兼多職。他對我的第一次稱贊，是因為有一次我違心地陪一個客人聊天，直到将客人衣袋裏的錢全部掏出來為止！這是一個很黑的地方，鄭Sir！因為我需要錢，不想放棄這份工作，我只能謹慎而小心地對待每一位客人，既要迎合他們的心，讓老板大賺其錢，同時又不能損害和作踐自己。那時候，我活得很累很累。”
他靜靜地聽着我的訴說，無聲地端起八寶茶壺，在我和他的茶杯裏都添滿了茶。
“然後有一天，”我停頓了片刻，“一位陌生的客人來到了‘伊甸園’，我和他聊了一會兒，他就問我是否願意去他的酒樓上班，他告訴我，他有許多生意要做，急需一個有能力的人替他管理餐廳。起初，我以為他是開玩笑的，因為叫我離開這裏去為他們工作的人實在太多了，但他們只是信口開河罷了，于是我含糊其辭地推脫了。可誰知道，他一連三天過來找我，再三請我前去，并答應付我高薪。最終我相信了，也答應了，他出的薪水很有吸引力，而我想，吃飯的地方總比喝咖啡的地方幹淨得多，也不會像‘伊甸園’這麽黑暗。于是，我飛快地脫離了這裏，去了他的餐廳。鄭Sir，你在聽嗎？”
“我一直在聽。”他輕輕地喝了一口咖啡，又喝了一口茶。
“一段時間以後，”我也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新老板對我的感覺漸漸發生了變化，他愛上了我！他不再像以往一樣很少到餐廳裏來，而是晚晚必來，時常對我說一些雙關語，令我心神動蕩，不知所以然。面對那樣一個有錢的老板，我動心了，雖然他的年齡和我的相距太遠，但是他仍然吸引了我。一個月後的一天晚上，他開車帶我出去兜風，乘着良宵美景和車內的兩人世界，他對我表白了他的心。”
我凝視着他，他的目光四處游蕩，許久才落在我的臉上。
“後來呢？”他問。
“噢，我那時以為，我也愛上他了，所以我就答應了他的求婚。”我接着說，“現在想來，當時的舉動是多麽地不現實。随着時間的推移，我漸漸失去了最初的快樂，我發現我并不适合他，因為我不能如他所希望地那樣接受他的全部，而愛情和婚姻則意味着我必須接受他的全部。這樣一來，我就發現，我對于他的那種感情完完全全不是愛，而是崇拜、是尊敬、是仰慕！明白了這一切，我就知道我不可能同他生活在一起，別無他法，我只能跟他分手。”
“他還愛你嗎？”
“他依然是愛我的，聽見我提出分手而又無可改變時，他居然哭了。我從來沒有見過男人哭，那一刻，我被他千年難逢的眼淚折磨得痛苦不堪，甚至都想收回說過的話。然而，與其兩個人以後都不幸福，不如早些散了，也許一段時間以後，他還能再找到他的幸福。所以，我沒有心軟。我們是一個月前分手的。”說到這裏，我暫停了我的話。
鄭之淩沉默着，端起杯子又品了一口咖啡。
我的目光毫無保留地傾注在他的臉上，他仿佛并未發覺我在看他。說實在的，鄭之淩算不上是标準的美男子，但他卻有魅力，而且也很英俊，他還有一種因冷漠清高而形成的神秘感，令人渴望想看透他內心的一切，他藏得越深就越吸引人。他，真是冰一樣的人！夠冷，夠沉，對世事變化似乎都沒有任何表現，永遠是一副木然、漠然、凜然的非莊嚴卻肅慕的表情。
看着看着，想着想着，一個危險的念頭在我腦中逐漸形成了。我要去征服鄭之淩！是的，征服他！也許他很冷，也許他生來就不知道什麽是笑容，但，這些都沒有關系，只要他是人，是男人，我相信他總是有感情的，所以，在不遠的将來，我就可望勝利。而且那個時候，我就可以對他坦白我的計劃，讓他去承受一種遭人暗算的折磨！是的，鄭之淩，既然你能夠随随便便地損害我的名譽，那麽，你也一定能得嘗嘗被人欺騙和愚弄的滋味！
“鄭Sir，”我輕輕地說，“你知道嗎？托那個大老板的福，我曾一度很有錢，那個時候，我出門從來不坐公共汽車，也從不肯多走一步路，到哪裏去都搭‘的士’，或是他親自開車送我。你們的金冠夜總會，我就來過好幾次。我能過有錢人的生活，同樣也能過平民的生活，因為我原本就是一介草民。現在，我又回到了從前的樣子，同樣，我依然會很開心。”
“你到底為什麽和他分手？”他似乎沒有聽懂我前面那些話的意思，“他有什麽讓你接受不了的不良行為嗎？”
“他一切都很好，是個不錯的人，”我說，“可是，你知道，戀愛是一回事，結婚又是另一回事，當然，有時戀愛和結婚都會有那回事，而我偏偏接受不了他的親近。”
“是這樣。”他終于聽明白了，轉而又問，“為什麽？”
“可以說是感觀問題吧，”我不知該怎樣解釋這個話題，而且覺得這麽快就把聊天內容轉到了兩性方面，實在是有些尴尬，但我還是說了，“我看不得他的頹廢，受不了他那松馳的手臂和不算平坦的腹部，哦，得了，男人應該更加了解這種感覺，假如你面對的是一個又老又枯的女人，你會願意和她親近嗎？”
“我明白了。”他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