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上)
對于他們的到來,邢硯溪沒給什麽好臉色。
“寧SIR。”灰色大理石面的吧臺後,狹長的眼睛眯成一道柳葉似的縫,手裏的冰刀在冰塊上發出嚓嚓的切割聲,“今天是來玩的,還是來砸場子?還是來砸場子玩?”邢硯溪對寧奕耿耿于懷,眼神卻落在關澤脩身上。
寧奕在他倆之間打了個來回,眼睛溜了一圈,明白過來,老熟人,絆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關澤脩接他的話:“來捧場。”無視邢硯溪冷若冰霜的态度,他倒是一貫笑容迷人。
雕好的冰塊咕咚投入杯中,邢硯溪瞟回寧奕收腰的小西裝上,露出一抹豔麗的笑:“歡迎之至。”
同樣的卡座,同樣的聲色,換了一個人,一切都不一樣了。
今天的寧奕是少見的,漂亮的身子包裹在合體的西裝下,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茍,領口的三一結是華麗暗示,暗示這個人清貴傲氣。寧奕本就生得英俊,再經一番打扮,盡然也有絲毫不遜色于關澤脩的派頭,翩翩貴公子一樣奪人眼球。
男侍者過來送酒,動作表情好像祗園藝妓一般峻雅緩慢,可他看着寧奕時嘴角邊擰的那朵梨渦又太淺露,磨磨蹭蹭的樣子也裝模作勢,寧奕沒瞧見似的,看向關澤脩:“你确定他會來?”
給了一筆可觀的小費,關澤脩罷了罷手:“還沒學會跑呢,就想飛了?”
男侍者不情不願地走開了:“想了解一個人,見面并不是唯一方式。”關澤脩與寧奕碰杯,示意他放輕松,“今晚你是客,挑一個,和他們學學本事。”他讓寧奕點臺,挑個少爺。
食指和中指夾起薄薄的酒杯墊,背面一組寫得騷氣到飛起來的數字:“比如在給客人侍酒的時候,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一些小把戲逃不過寧奕的眼睛,他頗為不屑地将杯墊抛在桌上,“看起來也沒什麽難的。”
關澤脩笑笑,手臂自然地貼過來和他靠在一起,側了點頭,用目光指了一個方向:“那麽你看他呢?”
遠處對角的卡座,一個男子半倚在沙發上,細長的腿像蘭花梗一樣翹起,叼煙的姿勢十足風塵,臉上散開的表情卻很空洞冷漠,他不年輕了,雖然保養得好,眼角臉色已經有了頹萎的跡象,不再是這個歡場上最讨人喜歡的角色。
寧奕剛要開口,男子的動作變了,在他用兩張薄薄的嘴皮叼住煙的一瞬,鄰座的客人趕來為他打開火機将煙點燃,火苗一亮,男子本來清癯的模樣突然變得豔光四射。他們交頭接耳一陣子,就攜手上了二樓。是個貴客,男子的出手極精準。而那個被搶了生意的男孩嘟嘴向卡座裏剩下的男賓目含星淚的投去一眼,很快,他就贏得了一瓶萬把塊的紅酒開瓶。
如酒醇的嗓音徐徐響起,關澤脩的笑聲很淡,擴在耳朵裏酥酥癢癢:“牛郎可不光會撅着屁股讨好人,你要學的還很多。”
寧奕手指尖發麻,一個坐姿維持太久了,他煩躁地往後挪了挪,眼角的餘光瞥到一個影子,笑了:“你說點臺,是不是全場誰都可以?”
本以為寧奕會扭捏,卻不想他接受得這麽快:“是。”關澤脩點頭。
“那麽他呢?”話音落,熟面孔停在他們面前。
關澤脩看了寧奕一眼,誰想寧奕也正定定看着他,深邃和清澈撞到一塊會兒,四目相對,有人先一步回避了鋒芒。
邢硯溪站在臺座外,不解他們臉上各自揣着的表情:“寧少。”他換了個對客人的稱呼對寧奕,“不介意吧,借你的同伴一陣子。”
寧奕看着他們走遠,約摸是朝吧臺的方向,人群在舞動,碩大的舞池光影交織像張亂網,沒多少人留意他們在吧臺後一閃就不見了,但寧奕知道,他們沒走,他們進了那間屋,屋裏有座孤島,大得隔絕世界。
一杯石榴紅的酒擋住了視線,寧奕挑眉,是對角卡座的男孩,他帶了一點恰好的笑意,不讨厭,不熱烈,可說不上來哪裏奇怪,寧奕戒備地正了正身子。
男孩在關澤脩的位置坐下,眉目間有一股寧奕熟悉的親切:“剛才開始,你就一直在看我。我想如果我喝完手裏的酒你還沒過來找我,就換我過來找你。臉頰和杯裏石榴光澤的酒一樣紅,男孩用一種令人無法拒絕的真誠,糯糯地說:“可我等不到那個時候,我怕我再不來,你就走了。”
他對寧奕說話的方式,完全是一個早熟少女對心儀男子的口吻,就算打扮得再貴氣,拒絕人仍不是他的長項:“就這麽抛下你的客人,不好吧?”對方可是剛為他開了上萬的紅酒。
男孩不置可否地側頭,像在思考:“看為誰。”露出段白膩的脖子,他似乎拿定了主意,笑彎了眼,“為了你,我想是可以的。”
寧奕喝了口酒,化解那種黏人的尴尬,男孩并沒有因他的抗拒縮手縮腳,反而挪了挪屁股,靠近又不冒犯的距離:“吧臺後有東西。”他言之鑿鑿地說。
“有什麽?”寧奕漫無目的看舞池,口氣雖淡,但問得很急,那個密室,不似人人都知道。
“不知道啊。”男孩的目光斜過來,帶點尖,可轉眼又乖巧的有了一絲少年的淘氣,“但你都不看我,除非後面有什麽比我更好看的。”
寧奕忍不住怪自己多心,只是個孩子,他在心裏那麽說:“你很好看。”他真心地道給他聽,“但我想你該回座了。”他指指對面卡座裏獨自喝悶酒,眼神不善的男人,“如果你再不走,他也該過來了。”
“你是警察?”男孩突然發問。
寧奕沉默了幾秒:“現在不是了。”
上次任務的沖動,他砸毀了半層黑門,邢硯溪背後的勢力不容小觑,上頭施了點壓力,寧奕被停職,心氣傲的小夥子當場在桌上拍下槍,不幹了。
寧奕冷冷與他對視,不願多提這事,送客的意思明顯,而對面的男人也放下酒,朝他們這桌走來。
男孩露出點驚恐的表情,手指是揪上寧奕的西服衣袖:“你不會讓我走的。”他說,“我認識文先生,我知道他是誰。”他的聲音都是顫抖的,眼神猶如一只瀕死的麋鹿。
寧奕只猶豫了一秒,就揮拳,打開那瓶差點砸到男孩頭上的,五位數的紅酒。
邢硯溪交叉腿坐在床上,審人似的盯着老友,挪挪下巴颏:“你這段時間神龍見首不見尾,就是為了他?”
關澤脩沒說話,他們都知道邢硯溪口中的他是誰,對于老友,他不想瞞着。
“你瘋了?”邢硯溪沒想到他來真的,“他是警察!”
“他是不是警察,這不重要。”
“關澤脩,你玩誰都可以,但是這個不行。你知道他為什麽來的,帶着他,就是揣着一個定時炸彈,你遲早玩死你自己!”
關澤脩對這個危險的說法付之一笑,溫柔的樣子像個墜入情網的男人,邢硯溪被吓着:“你他媽玩真的!”
關澤脩沒否認,黑色的眼睛又深又沉,靜靜地看着他。
高冷的冰山美人抓亂一頭黑絲的頭發:“他是警察。”他再次重申,但已不複剛才尖銳,“我知道,你知道,文氏肯定也知道,文先生會不知道?”
“如果我不想讓他知道,他可以不知道。”看樣子,關澤脩是鐵了心了。
邢硯溪有些無奈,他知道關澤脩幾乎所有的事,也包括那件:“都多少年了你還記着,那是一場意外,不怪你,也不是你的錯。關澤脩,為了他,不值得和文先生過不去。”
遲了好一會兒,低弦般沙啞的嗓音揚起:“不是為了他。”透過一扇窗,關澤脩看向來時的位置,平靜的眼中仿佛蘊有他的渴望,和一些說不清的情愫糅雜共生,道破希翼:“硯溪,是為了我自己,我想要他。”
邢硯溪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隔開人海,一張空蕩蕩的沙發座,幹淨得好像無人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