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死飛車固定在花毂上的後輪已經看不出形狀,像風的殘影。
700C的前輪則随踏板的傳動花俏地擰成一個∞,熒光黃的車身流星劃過,抛下一街的路燈。
騎手大汗淋漓,背部繃出一道弓形的弧,屁股高高擡起,雙腳似上了發條。
他繃緊的身體強韌有勁,肌肉因為運動拉出漂亮的線條,麥色的皮膚被汗水賦予粼粼光彩。
在腦中快速調動這一區的市政道路規劃圖,再往前三個街口,他們就會進入老城區。
不同橫平豎直的新區,老城的街道盤根錯節,像遲暮老人皮下的血管,針頭稍不留意就錯過了,而病毒倒可以堂而皇之暢行無阻。
要快,一定要趕在人逃入老城區之前攔下對方!
如果他沒記錯,他們很快會遇到一段施工路段,那裏是他最後的機會。
打定主意,他将手把打左,調轉方向,如豹敏捷閃入小巷。
聽不到身後的動靜,被狠狠追到跨區的男人停下車,胸膛劇烈起伏,汗水成線得滴到地上,車堪堪停在了新老兩地的邊界。前頭大段的地面道路被挖開,新覆的水泥還沒來得及鋪,成袋成袋摞在一邊。
終于甩掉死條子了……他眼睛快速溜過一圈,籲了長長一口氣。
沒有,真的甩掉了!
男人回頭,吃力地踩動車輪,慢慢騎上彈格路般瓯臾的工地。
驚恐後的放松麻痹了他緊張的神經,只是一瞬目的功夫,一輛熒光黃的死飛閃電般從黑暗中風馳電掣地殺到面前。
追了他大半個區的人像頭從天而降的豹子,在沒有安裝剎車裝置的單車撞上水泥包之前一躍而起,又快又準地撲倒瞠目結舌的男人,直到他被翻在地,腦袋蹭着地面栽進水泥堆裏,手臂被死死擰在後背上,他都沒有反應過來,自己是怎麽被擒住的。
“我說什麽來着?”手铐聲伴随清亮正氣的嗓音,年輕的警察表情又傲又帥氣,“管你跑到哪兒,我都有辦法抓住你!小子,城中刑警支隊歡迎你。”
曾文浩開車警車趕到,搭檔已經制服了男人,他們一個倒在地上,一個坐着,手铐将他們連在一起,這下是真跑不了了。
“嗨,浩子!”劈頭蓋腦都是水泥,只有一雙皓月朗星的眼睛和一口白牙還好辨認。
“我的大黃蜂!”看到紮在水泥堆裏前輪變形,軸條斷了一半的死飛,曾文浩發出一聲哀嚎,“寧奕!我操你大爺!”
寧奕笑容更開了,露出齊白的八顆牙:“對不住你了,我家沒大爺。你還給你的車起名?……大黃蜂??少年,你幾歲的人了……”
曾文浩捧個車轱辘,哀凄凄好像分了一場手:“你懂什麽!歐洲梅花的鋼架、馬維克A329的車圈、剛噴的顏色……”可惜已經撞擦得看不出來了,“混蛋,你不知道要剎車啊!”
寧奕露出驚訝的表情:“嗳,死飛還有剎車的麽?”
曾文浩瞪他:“你說呢!大爺,我前後剎都裝了啊!你倒是用啊!”
寧奕笑嘻嘻:“別啊,我要是你大爺,你還怎麽操得下手?”
“滾!”曾文浩怒不可遏。
“得了,不就一輛自行車麽,回頭領了工資,我賠你。”
“說得輕巧,你等着喝兩個月西北風吧。”
“靠,這麽貴?你搶錢吶?是不是騙我!”
“兩位警官……”地上那人從灰堆裏探出個手,“我不逃了……我認罪,能不能……先送我……去醫院……”他是真等不及了。
“閉嘴!”兩人默契十足的一喝。
把人從地上揪起來,寧奕問老搭檔:“明天的報告你打算怎麽寫?”
曾文浩明白他的意思,打開後車座的門,故意擋着揶揄寧奕:“還能怎麽寫,照實寫呗。”前陣子顧局親自關照,這小子出任務再敢胡來,就讓他去交警三隊指揮交通。
寧奕讨好地去摟搭檔的肩,撈了個空,順手,把人扔車裏:“別啊,我們商量商量,你那……大黃蜂……”寧奕笑着打商量,“分期付款還你,成麽?”
曾文浩一言不發,上了駕駛,寧奕也鑽進副駕駛:“全款,全款還你!”
總算換來搭檔一瞥:“真的?”
寧奕見他松動了,順勢把人撈懷裏:“那當然。”髒兮兮一張臉,笑起來俊朗得沒邊,“你管二個月的飯,我明天就還你。”
曾文浩被他氣樂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謝啦!兄弟。”寧奕開懷的露出一口白牙。
年輕警官英俊笑臉的背後,一輪旭日,冉冉東升。
昨夜下了一場陣雨,令今天的晨曦清澈的宛若被滌蕩過般發白。
山腰上一輛黑色的豪華商務車,平穩沿靠海蜿蜒的山道往山上開。
文家的管家一大早就接到二老爺的電話,命他親自驅車,去接個客人。
路況不太好,下過雨的山道泥濘,暴雨時海風霹靂,鑿下山體上的碎石,像往去路上撒了一層擾人的彈珠,司機極小心控制車速,盡量不去打攪後座上衣冠楚楚,狀似睡着了的男子。
可過彎的時候,後座上的人還是因為車輪猛地打滑,睜開了眼睛。
“表少爺,吵醒你啦。”開車的人從後視鏡中投去抱歉的眼神。
關澤脩笑笑:“LEE叔,這麽多年,只有坐你的車,我才能睡個好覺。”
親切的稱謂,一瞬間拉近兩人距離,到底是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人,感情無可取代:“回來好,回來了好,LEE叔還給你開車。表少爺,你再睡會兒,還有一會兒才能到呢。”
40碼的速度,十幾分鐘後,車子駛入一扇巨大的黑色鐵門,在一棟有點年頭的大宅前停下來。
依山傍海的文家主宅,文老太爺在世的時候親自選的位置,有風水先生看過,是得山得向,丁財兩旺,大富大貴子孫繁盛的格局。這句話來形容文家後輩倒也貼切,文家在G城确實一支獨大。但那也是關澤脩外公活着時候的事了。自他母親那輩,本家出了幾件大事,這些年氣勢已經不比從前。
關澤脩擡頭看了眼年久失修的老宅,和車子駛過的密林一樣,散發出陳舊潮濕的黴味和淤泥的土腥,海邊的宅子,很容易被腐蝕了。
路過花園,新來的園丁遇上俊美的男子匆匆一瞥:“哎哎,這位先生面生,也是文家的少爺?”
比他早兩年來的人偷偷嚼舌根:“是少爺,不過不是文家人,他啊……是個私生子。”
豪宅大門裏,旖旎豔麗的韻事不是什麽秘聞,尤其是男人本就擁有讓人品頭論足的長相。
“私生子啊?”新園丁露出一副惋惜模樣,擠眉弄眼打聽,“二老爺的?”
不知是誰嗤笑:“是他的倒好了。”嗟诮聲未達耳朵之前,被關在男子身後緩緩阖上的大門外。
管家LEE叔引着關澤脩來到一樓東側的書房外,門沒有關,押了一小條縫,從裏頭有争執聲傳出來,好像有人在責罵。
“不孝子,你想氣死你老子麽!你說說你都幹得些什麽混事兒!”聲如洪鐘,是關澤脩的二舅。
避開父親扔過來的煙缸,年輕的聲音也高了:“我怎麽知道他們合起夥來玩我!對,你是我爸,要不是你,我算什麽東西,誰帶我玩啊!我真是謝謝你了,老爺子!”
“好,好好,不想給我當兒子,不想給我當兒子就從文家滾出去!”
管家LEE叔尴尬地向前傾着身子,恭敬又佝偻的樣子,關澤脩沖他罷罷手示意他離開,自己上前,曲指輕輕叩響厚重的胡桃木門,很快,争執聲停了,有人請他入屋。
“回來的路上我聯系了馮處,這件事雖然影響不好,但好在還沒有鬧大,東西是取不回來了,貨可以退,不過罰金在所難免。”關澤脩第一時間把屋內的人最關心的事給講明了,他說話語速不快,聲音也不大,帶着份天然的不矜不伐,與模樣一般儒雅從容。
文堃眯眼聽着這把好嗓子,甚至滋生出一種離奇的想法,要是這是他的兒子……
“剩下的事,我會辦妥。貨物交接的時候,還需要舅舅您到場簽字。”關澤脩說完,靜靜地垂下睫毛,不發一言。
文榮最看不慣他這副裝乖的模樣,陰陽怪氣地湊近:“表弟,厲害啊,連海關那個油鹽不進的馮處你都搞的定,還有什麽你做不到的?”今天他穿了一身格紋的西裝,綠絲絨領帶,發型挽在腦後,打理得一絲不茍,很正式,卻撓心的性感,“告訴哥哥,你是怎麽做到的?”陰翳的眼睛打關澤脩身上掠過,停在坐姿筆挺的腰胯,變得下流又淫邪,“許了人家多少好處,讓他這麽為你賣命?”
還是文堃替他解得圍:“你給我坐好!有點哥哥的樣嗎!”
文榮不甘不願地退開,直接摔了門走人。
文堃搖着頭,對自己的外甥抱歉:“都怪我,這些年盡顧着家裏的生意,沒時間好好教他,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關澤脩很得體地點點頭:“怎麽會呢,總是一家人。”
“是,是,你說的是。”聽他這麽說,文堃舒了口氣,又拉着關澤脩扯了些無關痛癢的家常,方才進入正題,“其實這次叫你回來,還有件事想拜托你……”
關澤脩沒接話,連眼睛都沒擡,房間中驀然安靜,座鐘的鐘擺聲變得清晰巨大。
他在等,他大抵猜到文堃叫他回來的目的,即使他不說話,他的舅舅也一定會提。
果然,一個整點的報時後,沙發窸窣響了,文堃換了個坐姿,身體慢慢轉向自己的外甥。
“你媽媽的璀璨之星,在你手裏吧?”
似一個心照不宣的私人秘密被揭穿于人前,剝落外殼的假象,本質脆弱不堪。
看見舅父瞳孔裏的欲望和渴切,他紳士的一笑,像個站在岸邊的人,緩緩向水中央即将溺斃的垂死者伸出援手。
“啊,那個啊,的确在我身邊。”
銀色小西裝紅領結的展館負責人接待了關澤脩,專門為他介紹了展館內引以為傲的安保系統。
“如您所見,我們有着全城最安全可靠的報警系統,梵克雅寶的珠寶展也在我們這裏展出過。您的璀璨之星在此展覽的三周時間,會得到最嚴密的保護,這點我們是可以保證的。”他走路的樣子,腦袋揚得很靠後,擡腳的動作向只蹑步的孔雀,一口一聲我們展館,仿佛東西擺在他們這裏,就跟進了國家銀行的金庫一樣萬無一失。
關澤脩微笑贊許:“謝謝,有你的保證,我就放心了。”
玺園展覽中心作為G城擁有賭牌的第一大賭場旗下娛樂中心的一部分,近些年承辦的展覽多與藝術品、古董、珠寶、字畫有關,頗有些白雪雅調高的意味。
打開金屬手提箱,黑色的絲絨中央,安靜躺着一塊小兒掌心大小的淚滴型鑽石,完美的切割,讓這位美人呈現出無與倫比的耀眼。
紅領結立刻捂着嘴巴,陶醉:“她真是太美了。”這麽高淨度的鑽石,可能是此次展出中最昂貴的一件珠寶了。
關澤脩阖上箱子:“現在就要把她擺出來嗎?”
紅領結解釋:“是的,您可以放心,布置的時候,我們有專業的人事在場,除了保安,還請了刑警隊的警官負責現場的安全。”
關澤脩點頭:“這樣好,你們的安排很周到。”
模樣正氣英俊的警官進來,一身黑色的制服又帥又傲氣,他從關澤脩手上接過箱子,行了個标準的敬禮,在多人護送下将鑽石送往展廳。
紅領結還在和關澤脩說着什麽:“關少,關先生……”
“啊,我們說到哪兒了?”他竟然會被那身警服吸引了注意。
“請您到我們貴賓室稍事休息,稍後布置完了,我們會為您展示夜間安保系統。”
曾文浩将手裏的箱子順利遞交給等候在展館的搭檔寧奕。
這小子昨晚又去參加的突擊任務,眼窩下有睡不醒的青色,手上一個不穩,差點摔了東西。
“小心點!裏頭可是價值上億元的鑽石。”
這句話比雙份意式濃縮咖啡還管用,寧奕立即來了精神。
“呼,這麽貴,賣了我也買不起。”
“有這錢,你先把我那輛車給賠了。”
“好,還……”寧奕打了個哈欠,為了部署珠寶展的安全,他幾宿沒合眼。
“展館這邊,你還成嗎?”曾文浩不放心,他要負責進出口的安全,和寧奕不在一個區域。
這小子一回神又生龍活虎:“成,不就再熬8個小時麽,換班之後我們去喝一杯。”
“不去,明天第一天開館,我勸你啊,有這個功夫不如回家睡一覺吧。”
寧奕拍拍搭檔的肩膀:“安心啦!寰亞的賭場,誰敢來砸場子。”
這倒也是,曾文浩笑笑,揉了一把跳了一上午的眼皮。
封建迷信害死人,在G城,還有誰敢跟寰亞過不去。
高枕無憂的美夢破碎于午夜玺園的一聲尖叫。
紅領結矮小的身體仿佛鏈接了一千臺報警器。
“來人吶!璀璨之星不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