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黑夜擰開一扇黑色的大門。
城市睡的只剩下路燈站崗。
而欲望,方咧開無底的嘴。
當邢硯溪以快過對方0.5杯的速度喝下手裏第7杯Balkan Vodka的時候,人群沸騰了。
這是黑門俱樂部今晚第五場拼酒,杯裏的液體已經從尋常的啤酒換了B-52,一輪深炸彈一輪白蘭地,直到第五場,空氣都燃燒,灰質大理石的吧臺上,依次排開9個冰鑿的方杯,9杯無色無味的蘇格蘭伏特加,沒有攙蒸餾水,酒精濃度88%,每一口,都好像有一個職業拳擊手往你的肚子上招呼了一記熱‘辣的老拳。
放下喝了一半的酒,領先的調酒師雙手靠在吧臺上,豔麗的眼睛上挑一道挑釁的形狀,朝吧臺另一頭的男人瞟去:“還有兩杯,你的第一次,想我怎麽來?”
問話似調情,也很不要臉,周圍的嘈雜有一瞬安靜,可繼而又爆發出山呼般的下流口哨。
活久見,黑門俱樂部的冰山美人居然對一個剛進來這裏不到半小時的生面孔笑了,縱使那男子面孔俊美得令人毛骨悚然,縱使他倆旁若無人地打賭輸的那個在下面。
真是迷人吶,吧臺兩邊的兩個男人,像聖誕節櫥窗裏買不起的昂貴禮品。在G城最奢靡隐秘的同性高級俱樂部裏,能量等同兩顆荷爾蒙強烈的信號彈。他們的任何一點舉動,一個微笑,一次仰頭飲酒喉結的滑動,都是酒精池上炸開的火芯,燒得人欲火焚身。
賭約輸贏未分,已經有好些好事的在暗影戳戳的角落此起彼伏地怪叫,嘿,美人,幹他!
硯溪,上我!也有不少大膽的呻吟,響起在各處。
而更多人只是拿又熱又黏的眼神,沒完沒了地往兩個男人身上卡油,顯而易見,和他們中的任何一個睡,今晚都值了。
還是那抹鮮見的豔色,邢硯溪将眼沖男人:“你聽見了,我技術不錯,不會虧待你。”
衣冠楚楚的男人沒有流露出矜色,也沒有婉拒,他兩指捏着冰杯,手腕輕巧得畫着圓形,動作優雅,笑容從容:“先不急,休息會兒。只有二杯了,我會讓着你的。”
0.5杯的差距,男人依舊背脊筆挺,但邢硯溪撐在吧臺上的手肘卻弱不可察的搖晃了。
“不如我們賭大一點。”不顧對方的好意,調酒師不知死活的建議。
垂下黑羽翎般濃密的睫毛,男人比酒還醇的嗓音,輕聲笑了笑:“多大算大?”
将臺上的冰杯一點點推向男人:“你把剩下的幹了。”豔麗的眼睛眯成一道危險的彎,“今晚,我讓你在上面。”紅色的舌尖舔過被燈光照出熒光藍的無色液體,仰頭,調酒師領先一杯。
薄薄的嘴唇動了,黑羽翎般的睫毛緩緩擡起,男人用口型說了一句,as you wish。
當衆人或羨慕或妒忌地目送勝利者攜帶自己的獎品離場,才恍然做了一場大夢,他們突然意識到,這個賭約無疑是種陰謀,無論輸贏與否,豔麗冷漠的冰山調酒師和儒雅紳士的俊美酒客,最後都會天雷地火的搞一炮。
可誰管呢,今晚的黑門,太他媽性感了。
包間的門才阖上,邢硯溪就柔若無骨地躺倒在可以當床的沙發裏:“你贏了,來吧,願賭服輸。”
男人果然過來拍拍調酒師誘人的屁股:“過去點,給我勻點地方。”
邢硯溪讓出點位置,好讓男人和他并肩靠着:“這麽快就不行了?不應該吧,你以前可是能一個人幹掉一瓶的人。”
“你喝多了,也記錯了。”還是那把比酒更醇的嗓音,“為你喝到胃出血進醫院的另有其人。”
動人的豔麗消失了,甚至連醉意都沒了:“你是來掃興的嗎?”一翻身,邢硯溪岔開腿,坐在男人身上,“少廢話,做一次,我真是服了你了,來GAY吧還要穿雙排扣的西裝,你是嫌自己不夠顯眼,還是想別人快點把你扒光。”
男人由着調酒師鬧了一會兒,伸手,蓋在他手上:“硯溪,季墨頔讓我給他帶句話,他想你。”
邢硯溪露出古怪又愠怒的表情,不過一瞬,又冰冷冷地:“你回國,就是為了替別人傳話?”
男人笑了,這一回是全然真誠的:“我也想你。”
“我也是,哥們,我也是。”邢硯溪給了男人一個大大的擁抱,“歡迎回來,關澤脩。”
兩杯細膩溫和的香槟,豐腴的泡沫如珍珠。
招待老朋友,邢硯溪開了一瓶唐培裏侬。
“這次回來準備待多久?”邢硯溪邊倒酒邊問。
關澤脩十幾歲的時候被家裏人送去海外,之後也不是沒回來過,只是每次逗留的時間都不久。大學時代,他所在的學校和G.T.集團合作過一個亞太項目,作為小組中唯一的東方面孔,關澤脩回G城常駐過一陣。本來一切開展得順風順水,如無意外他會留在國內,可最終非但沒能如願,甚至連項目組也一并退出,個中原因,不得而知。
過了最初的熱鬧勁,喧嚣的香槟靜下來,杯璧被淺金色的酒液附上一層如霧的水汽,氤氲了玻璃後,黑夜般的雙眼:“說不準,也許十天,也許半個月,事情處理完了,随時可以走。”
邢硯溪了然,嘴邊露出點譏诮:“又趕着替本家的救火。”
關澤脩也不隐瞞,笑着默認了:“你消息倒是靈通,還聽到些什麽?”
耳聽八方的調酒師手頭當然握有不少消息:“你二舅發東南亞的那批貨被海關給扣了,有人在裏頭動了手腳,夾了點東西。”
關澤脩小口品着酒:“東南亞?”腦袋裏過了一個要不得的名字,“寰亞的貨?”
邢硯溪玩着酒杯,笑得幸災樂禍:“救火隊員,這次你可有麻煩了。”
“多費些功夫罷了,多留一陣子,正好陪陪老朋友。”關澤脩面上一派泰然,舉起玻璃樽與他碰杯:“今晚不談煩心事。”顯是不願就這個話題多說一個字。
玻璃樽互叩,餘音回蕩,邢硯溪不想拂了老友的意:“稀罕。”卻又刻意壓低的嗓音提醒,“你那個草包表哥也回來了,來過一次黑門,樣子不太妙,好像吃了火藥,要走火。”
“謝了,我會注意的。”關澤脩投去感激的一笑,笑容展開的時候,黑色的眼睛變了味道。
關澤脩有一雙極易讓人動情的眼睛,眼窩深邃,睫毛濃長,微微下垂的眼尾不笑含情,看起來溫柔又風流。若是放任笑意,霎時又從中飛出些暧昧的情挑,恰似缱绻,剛剛好叫人以為,下一秒你就要同他展開一場一世紀的熱戀。
“喂,別對我放電。”邢硯溪舔了舔嘴唇,一雙眼在他的雙排扣西裝上掠過,仿佛在認真考慮脫掉它的可能性,“真感謝我,就來點實質的。”
關澤脩笑着拍拍老友的腿,起身站得筆挺,将被邢硯溪解開的扣子,一顆顆扣上,系好,“走吧,老城馮記的馄饨,要幾兩你随意。”
“我靠,我為你開唐培裏侬,你就請我喝馄饨湯?!”話雖這麽說,但邢硯溪跳起來的動作比誰都快。
他們早年常混跡老城,夜半三更分一根煙,幾碗馄饨湯,一把青蔥一點豬油,那點鮮美惦記了幾年。後來只剩下邢硯溪一個人,他也不是沒光顧過,味道還是那個味道,總覺得哪裏不一樣,還是老板提醒他,你朋友唻,怎麽好久沒見啦?一擡頭,小桌對面寂寥寥一盞蒙塵發昏的燈搖搖晃晃,少了兩張年輕的面孔,什麽都不對了。
他們勾肩搭背地從包間裏走出來,黑門已經打烊了,幾個侍應生留下打掃,路過時恭恭敬敬喊他邢哥,他揮走他們,擠眉弄眼地沖老友揚揚下巴:“馄饨哪天都有得吃,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帶你試點刺激的。”
路過大廳,這裏已經收拾清整,所有紛亂迷離的燈都關了,只餘幾束斜過頭頂,打在邢硯溪最滿意的吧臺區,他手伸進褲袋,摩挲了一會兒,突然,光有了通路,熙熙攘攘地湧進更深的裏頭。
還是暗,隔着玻璃幕牆看不真切,隐約好像是間房。
關澤脩走近,曲指叩了叩,玻璃發悶的響:“密室?你還玩這個?”
調酒師的嘴角翹了:“比這有意思。”他來到關澤脩身旁,攤開手,掌心一枚橢圓形的黑色控制器,“單向玻璃,只要光線不強過外面,就好像不存在。在裏頭,你想做什麽都可以。”
“你口味沒變吧?”邢硯溪問他。
挑起半邊眉毛,關澤脩扭頭看向老友,用鼻音帶出一聲:“嗯?”
瞳孔裏映出一張嚴峻的臉,邢硯溪得逞般張開雙臂,轉動按鈕:“Surprise!”
混沌中有了光,确是間屋子,中央圓形的床占了大半個房間,大的像座孤島。
“媽的!”那句驚喜還沒有完全成形,邢硯溪就丢下手裏的東西,罵罵咧咧沖進去。
關澤脩拾起掉在地上的控制器,朝裏眈過一眼,亦步亦趨地跟到門口。
房間裏的氣味不大好,滿地的衣服亂飛,像個事故現場。
床上一雙脫得精光的男性,一個高撅屁股,一個聳動胯,下’身好像交配季的兩頭野獸一樣交疊。
有人捷足先登,享用了老朋友精心為關澤脩備下的禮物。
門從外面被踹開,彈在牆上,震得舉頭的水晶燈幾乎要晃落。
“夠了!從我的床上滾下來!”因為震怒,邢硯溪豔麗的臉上多了抹駭人的戾色。
但這份威懾并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床上的人充耳不聞,眼神亦不為恥地躍過邢硯溪,牢牢鎖定在尾随他身後,一半陷落于陰暗中,面目不清的男人。
“呦,可真巧啊……都是……老熟人了……”是故意的,那男人噴着濁重的氣息,将身下人的呻吟,撞出一段高亢零碎的尖叫。
身下的人身體是不正常的潮紅,像個開水燙熟的蝦米,四肢蜷縮,磕了藥一樣的痙攣。
邢硯溪第一時間明白過來,驚訝地瞪大眼:“你給他喂了什麽?”
“還能是什麽,一點助興的小玩意呗。”一罐rush poppers從床單抖到地上,看樣子已經空了,男人用虎口掐着獵物的下颚,令他擡頭,一張情欲橫流,紅莓色的男孩的臉,關澤脩熟悉的臉。
門外的皮鞋終于動了,從陰暗中一點點探出腳步,直至完全曝露在光明中:“硯溪,叫醫生。”
那男人聽他這麽說,非但沒有恐懼,反而惡毒地盯着衣冠楚楚的人加快撞擊的動作,仿佛自己在幹的不是胯下的人,而是眼眸中映出的那張俊美的臉:“不是我說,這麽多年,你的愛好也沒說換換,還是喜歡這種看上去就很耐操的賤貨,喏,我替你試了,果然很好操。”得意得差不多,他夾緊臀部抖了抖,拔出來濕漉漉的家夥,把人扔一邊,“還給你了,也就這樣吧,馬馬虎虎。”
邢硯溪擋在關澤脩前頭,聲音冷得像開刃的刀尖:“榮老二,你信不信?你再不從床上滾下來,我就讓你下頭這根東西,永遠站不起來。”
“呦,寶貝兒,生氣啦,別啊,哥哥還是最喜歡你。”被點名的男人像模像勢地指誓,暫時,他還動不了邢硯溪這尊大佛。
離開時,他走過關澤脩身邊,與他擦肩,欺身貼近了:“雖然馬馬虎虎,但偶爾玩一玩還不錯。”他情真意切,宛如一個關照弟弟的兄長,“表弟,再看上哪個,你可得盯緊點。”
關澤脩來到床邊,脫下自己的雙排扣西服,蓋在仍舊抽搐的男孩身上:“聽得到我說話嗎?”溫熱的手掌,溫柔地拂過男孩汗津津的前額,像個事後的情郎。
男孩的心律更亂了,人卻平靜下來,他窩在床單裏,艱難地點點頭。
“很好,慢慢呼吸,做的到吧。”
男孩很努力,努力按照他說的每一字做,呼吸竟然慢慢有了睡意。
“對,就是這樣,你做得好極了。”關澤脩鼓勵地摸了摸他,手指劃過贅重眼皮,這下是真睡了。
邢硯溪咬緊牙根,手攥成拳:“你就看着文榮這麽爬到你頭上?”
關澤脩垂着眼眸,目光落在床上熟睡的容顏。
“被文家像個提線木偶一樣拽手裏一輩子,你甘心嗎?”
很像了,和記憶幾乎重疊,但不是他。
“關澤脩!如果你擺脫不掉,我寧願你沒有回來過!”
單手按在後頸上,将倔強的人攬到身邊,頭擦着頭,下颚抵在肩膀上。
邢硯溪聽到一個涼薄的聲音在耳畔說:“你的操心,今晚是最後一次。”
關澤脩說得很慢,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邢硯溪,我回來了。”
醫療車将男孩接走,兩人靠在無人的街頭點過一支煙。
邢硯溪還沒有從剛才的話裏咀嚼過味道。
“喂,你剛才說的話,什麽意思?”
“你指哪句?”關澤脩靠着路燈,昏黃的光籠着他,像個不真實的幻影。
“我警告你,我可是當真的啊……”
“讓開!”耳畔呼呼的風,車輪和男子的高呼。
那聲音奔到面前之前,關澤脩伸手拽了邢硯溪一把,一輛單車擦着他飛得蹿出去。
緊接着,是第二輛,速度比剛才差點撞倒邢硯溪的那輛更嚣張,不要命的飙車族。
邢硯溪掙開關澤脩的手,跑上馬路中央:“你怎麽騎車呢!”
“對不起啊!”對方大聲道歉,熒光黃的車身消失在黑夜盡頭。
“現在的死飛族真不要命。”撣了撣衣角,邢硯溪嘟囔地走回路燈下。
“關澤脩,你看什麽呢?”他伸出手,在老友面前晃了晃,怎麽一轉身的功夫,這人就愣了。
只是一小會兒,閃爍的眼睛又複而黯淡。
“沒什麽,我們走吧。”關澤脩将眼神從夜色深處拉回來。
執着一個念頭太久,是時候放手了。
他笑着,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