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餘蔭下的螞蟻
江岸轉身走了,我希望他一路順風
真的不虐
我看不清他的情緒,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得了絕症,絕症病人會情緒化,我現在已經控制不了我的淚腺了。
我放棄了,留點念想吧,如果他還回來,我們之間就真的沒有牽絆了,我松開他,真的松開他。
我是浮在水面上的一片落葉,沉不下去又飛不起來,可江岸是一場急雨,他将我打穿了,我自此四散。
我只是想讓他還我,他卻夾帶私貨,猛地撲着我,把我的雙手扣起來拼命咬我,我是他爪子裏破敗不堪的碎肉,他還要把血水都剝出來才滿足。
我流血了,血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比起眼淚,我更能操控它,可它現在落荒而逃,我的口腔裏全是它。
我才悲哀地發現,江岸一直是我的主宰,他控制我的感情,還控制我的身體,我由不得自己,由不得我這顆心。
我們滾到床上,本是浪漫旖旎的動作,我們卻像是要将對方置于死地的猛獸,我想着等他咬夠了,他會不會可憐我這個窩邊的獵物,賞我一個一觸及離的吻,那樣我就可以守着它過完潦草短暫的下半生。
可他沒有,他咬我,使勁咬我,仿佛他這幾年的時光錯付了,他有多恨我,我的嘴唇破了,嘴角破了,舌頭破了,口腔破了,現在我鎖骨上的細肉也破了。
我突然笑起來,在這房間裏摻着血味的笑聲,獵豹停止了他的撕咬,他像被蠱惑的傀儡一樣,後悔地看着我。
他連啃我都不願意,我的肉不是香的,不知道是誰迷惑了他,那個人一定很厲害,但我覺得他活不久了,他不該在江岸身上做實驗的。
“笑什麽?”他問,像是恢複了神智,可嗓子卻更為低沉。
“啊,叔叔你會咬死我嗎?”
我看着天花板,光禿禿的吊頂和看起來許久未擦過的水晶燈,沒有一樣比得過家裏,江岸的家裏。
“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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蠱藥還沒有過效,他居然會回答我的問題。
“那你咬完了,能不能親親我。”
他沒有回答,我挺掃興的,一個大男人,一到關鍵時刻就掉鏈子。
“叔叔,把我的卧室燒掉吧,你會有辦法的對不對,就把我的東西和我的氣息全部燒幹淨,但不要碰牆,我喜歡那個壁紙,也不要燒到屋頂,我覺得那個浮雕的頂很好看。”
“還有,家具把我的氣息燒幹淨就好了,那樣別人就可以直接拎包搬進去,你別傻傻的都燒了,別給我增添隐形消費,我本就欠了你好多錢,叔叔我要是沒機會還了,我一定在下邊保佑你財源……”
“睡覺吧。”
他打斷我,他一刻也不想聽我念經,随便,我還不想說了。
他扯松了領帶,解開最上面的一顆扣子,然後氣宇軒昂地走人了,他按着我擰過的路徑将鎖擰開,他的軌跡和我重合了,我會記住,我将永遠不會孤單。
“叔叔,晚安。”
我小聲的說,只有屋頂聽得見。
我在床上躺了一夜,就那個被江岸推倒的姿勢,一點兒也沒變,盯着灰塵大眼瞪小眼。
太陽出來的時候我起身去洗漱,我覺得胃裏疼,我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像個慘死之後奮起作妖的厲鬼。
形象不好,我把嘴上那一個個血痂全部用手撕掉,然後開始刷牙,牙膏泡沫和血混在一起,薄荷味很香,原來這世界上還有別的香味,一直是我太淺薄了。
血越冒越多,讓我煩躁了,他們沒有一個讓我省心,我把牙刷從牙齒上拿開,用力去刷洗嘴唇上的每個傷口,他們不乖,我得給他們教訓,他們也不潔,我又得為他們庇護。
我吐掉嘴裏的泡沫,身體卻在造反,它強迫我咽下去了,薄荷葉好像有止痛的功效,我的胃疼會緩解嗎?
我洗了把臉,精神病院在山上,酒店用的山泉水,冰冷的水止住了血,一物降一物,我看明白了。
頭發太亂了,我把水龍頭打開,将頭伸過去直沖,沖了兩下,我記不起昨晚有沒有洗澡,我甩了甩頭上的水,将半濕的衣物全部脫了去,我去洗澡。
我不會用淋浴,直接拉開水閥,水瞬間就出來了,很涼,比水龍頭裏還涼。
我張口喝了一點,又很甜,引誘人的家夥。
我沖完冷水澡,拿起一旁的一次性吸水巾,擦幹頭發,擦幹身體,穿回所有衣服,我看着鏡中的自己,我滿意了很多。
我是個容光煥發的神經病,我是深井冰小王子。
江岸來敲門了,我把門打開,頭一次見他兩天穿着同一套衣服,真是委屈他了。
“下去吃早飯。”
他甚至沒看我的臉,沒把到手的獵物咬死,這對猛獸來說是一種恥辱。
“我吃過了,叔叔去吃吧。”
他疑惑的看我,中了我的計,他果然看了我的嘴唇,因為我知道它在滲血,我熟悉我身上的每一處。
“你吃了什麽?”他問。
我像個做了好事被誇獎的小孩,“吃了牙膏。”我說。
他又蹙眉,我不知道怎麽樣才能讓最後一次看見我的他開心一點。
他抓着我的胳膊就走,指腹正好按在當初被插通的那處傷疤上,他像觸電了一樣撒開,去牽我的另一只胳膊。
我避開了,惡龍在覓食,而我在流血。
他将手垂在身側,走在我前面,我們上了電梯,電梯一層層落下,閃着的紅色數字像炸彈倒計時,我被綁架了。
他給我點了碗南瓜小米粥,自己要了一份原味司康和咖啡。
我不知道大清早的他在提什麽神,沒睡醒似的,我進院又不是他進院。
酒店上餐很快,小米粥端上來的時候還冒着滾燙的熱氣,說是小鍋現熬的,扯他媽的狗屁,現能熬出來這個玩意,誰知道哪天剩下的,冰箱是個好東西,冰櫃也行,左右吃不死人。
他那咖啡的香氣飄到我鼻尖,我想起第一次為他煮咖啡,我那時燙了手,我伸了下自己被燙傷的那只手,定睛看着,那裏好像紅腫了一片,還冒着肉被燙熟的熱氣和味道。
我突然瘋了一樣拿起勺子往嘴裏塞粥,滾燙的熱粥燙破了我才凝結的傷口,江岸按住了我不停顫抖的右手,我便用左手端起碗來往嘴裏灌。
我感覺自己的腸道應該被燙熟了,像火鍋裏的鴨腸一樣,不知道江岸喜不喜歡沾點孜然。
他把我左手的碗打下地去,兩只手都被他禁锢,我指尖被燙的發紅,然後我開始跪在地上開始吐,胃出血還沒有恢複過來,我又傷害它了,我可憐的胃,來世別再長我身上了。
我吐的很厲害,除了那幾口粥,我吐的全是黃水,南瓜回腸的味道可真不好,我鼻子裏都是回湧的酸。
他拍拍我的背,掌心那麽暖,比原來還燙,他拿着紙給我擦臉,我像他懷裏的嬰兒,我哭泣。
“求你了,送我去病院吧。”
“別再待在我身邊了,離我遠點吧。”
“不要回頭看我了,走吧,走遠一點吧,求你了。”
我哭喊着祈求他,透過包間吵到路過的行人。
他拉我起來,為我擦幹褲子上的嘔吐物,還沒流到胃底就被返出來,它們依舊保持着食物的清香,他不嫌棄地一點一點擦。
我好像見過我吐在他身上的樣子,他那時的臉色并不好看,看來我們之間還是有點感情的,可那又怎樣。
他為我收拾好衣服,他對我說走吧。
我跟着他上了車,我沒有睡覺,我看着窗外的樹,這裏沒有桂花了,全是車尾氣的味道,明明是山區,怎麽這樣喧嚣。
通往精神病院的路很崎岖,我在想或許我的基地也建在這樣的地方,不然它就在地底下,反正我不是人類,我要不是落人間的天仙,要不就是地獄裏的惡鬼。
院長是個老男人,和王叔有那麽點像,不知道劉媽萬一來看我的話,會不會落淚。
我在院子裏曬太陽,江岸在辦手續,我看着遠處有兩個男人在下象棋,其中一個說,我的士其實是個特務,能把你的将殺死,另一個說,巧了,其實你的士是個碟中諜,我的将才是你們派來的卧底。
這哪是精神病院,這是研究所,這是大學。
江岸很久才從會客廳出來,院長沒過來,讓江岸跟我道別,他其實錯了,我和江岸早就道過別了,我五歲那年他來基地尋我,我那時就做過道別了。
我說對不起,我不想跟你走,你要一路順風奧。
江岸走到陽光下,我怕惡龍的鱗片被太陽曬出硝煙,可他沒有,看來他已經習慣人間的生活了。
“要走了嗎?”我問他。
“嗯。”
“那我要送送你嗎?”
“你不識路。”
我擋了擋太陽光,有些東西和光一樣沒法阻攔,我擋不住他。
“那你走吧,要一路順風奧。”
我覺得我說的很順口。
“一會院長會接你去你的屋子裏,這是主院,你在後邊的別院裏,那裏人少。”
我扯出笑來,“後院裏會有劉媽嗎?”
他又在悲憫我了,我低下頭不去看他的眼睛,我看到腳下的螞蟻,我吹了一口氣,他們還不散去,比我有出息。
“我走了。”
“嗯。”
我看着螞蟻,沒有擡頭看他,他的身影給螞蟻擋了巨大的太陽,他們有了休息的陰涼,江岸總會在這些不值一提的小事上善良。
我羨慕螞蟻。
江岸走了,沒有了陰影,螞蟻們就不愛動了,我又覺得它們是懶惰的賤靈,和浮士德在地獄裏遇過的那些醜惡東西沒什麽兩樣,而且比它們更加渺小。
“叔叔,你不要扔下我。”
“乖,我不扔你。”
這人間沒什麽特別,我伸出手去,螞蟻死了。
我保證不虐,你們要是仔細一些,其實都是糖,我們江岸真不渣,他就是,算了,暫且渣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