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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拼夫》作者:蕭七七

文案

未嫁拼爹,嫁後拼夫,夫死拼子。

前世嫁人後還沒見到夫君真面目,就因夫家被滿門抄斬送命——

既然重生,這種事不能再發生!

爹不可以選,婚事卻可以,挑個好夫君,大樹底下好乘涼!

惡姐狠毒?長輩勢利?貴女跋扈?

那就毫不手軟統統解決,不過——

喂,總是插一腳幫倒忙的那個,你到底是誰!

小說類別:家宅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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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重來

管沅聽着外面的殺聲,指節慘白地抓着裙擺。

“他們來了是嗎?”她聲音清亮,此時卻再無半分平日的柔和,而是微不可察的顫抖。

剛鎖上門窗的大丫鬟靈修紅着眼睛:“錦衣衛的人已經殺到內院了。”

管沅眸底一片哀涼,靜默了片刻才将壓在古硯下的砒霜拿出來。

她嫁到靖安侯府近半年,卻從沒見過夫君真面目。

成親當日,夫君靖安候世子盛陽連她的蓋頭都沒掀,就去了西北大營,一直不曾回京。

現下靖安候盛巍戰敗,皇上下旨滿門抄斬。

說是皇上,其實這枚昏君壓根沒過問此事,把持朝政下達命令的,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劉瑜。

管沅慘淡一笑:是誰又有什麽關系呢,結局都是一樣的,整個靖安侯府,連一只貓都不會放過!

外面突然響起絕望卻憤怒的喊聲:“沒根的東西忘恩負義!要不是老子幫你,你能有今天——”

喊聲戛然而止,管沅聽到了刀鋒入肉的聲音,不由一陣心悸。

唯東廠馬首是瞻的錦衣衛,殺掉了盛陽的叔父盛嵩,也阻斷了盛嵩的叫喊。

管沅卻蹙起眉頭,盛嵩的話裏,似乎透露了什麽重要的信息。

然而她已經沒時間細想,何況就算想出什麽來,等在她面前的一樣是死亡。

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她明白得太晚……

管沅眼角噙淚,将砒霜分成三份,分別遞給陪嫁丫鬟靈修和靈均:“與其等下受辱,不如自行了斷解決。”

兩個丫鬟心裏一清二楚,都毫不猶豫吞下砒霜——既然都是死,就要清清白白地死!

管沅顫抖地緊握兩個丫鬟的手,淚水漣漣。

她此生只有“一敗塗地”四個字可以形容。被堂姐管洛陷害,灰頭土臉去了廬陵外祖家,卻在之後外祖家失勢,又遭遇這樣的婚事,連性命都賠進去!靈修和靈均卻一直跟着她,無怨無悔。

到底是她連累了她們呀!

管沅的視線漸漸開始模糊,殺聲更近了,眼前似乎染上血色,淹沒了她的意識。

……

空氣中彌漫着絲絲寒意,像極了早春時的料峭,卻摻雜着幾分清新的氣息。是淡雅的百合香?

那樣的香,讓管沅想起定遠侯府的豆蔻年華,久遠得已然忘記。

“沅丫頭的風寒怎麽也不見起色,該叫老太爺換個太醫來瞧瞧。”

是二太夫人的聲音!這個聲音,管沅就算死了一百回也不會認錯。因為當年,就是二太夫人毫不留情地把她從定遠侯府,趕去了廬陵的外祖家。

怨憤湧上心頭,管沅倏地睜眼,卻在看到眼前景致時愣住。

杏色的紗帳,牆角的楠木桌上擺着琺琅香爐,旁邊,是大表哥畫的香山紅葉豎軸。

大表哥楊安比她年長四歲,是大舅舅的長子,年紀輕輕就才華橫溢,書畫皆通。別看這樣一幅不大的豎軸,若是拿到京中的字畫行,能賣個好價錢。

可惜後來大舅舅楊石瑞被迫致仕,楊家遭到司禮監掌印太監劉瑜的迫害,大表哥受了打擊,會試落第,一病不起……

只是,這幅畫明明是挂在她定遠侯府閨房的,她怎會再次看到?

這樣想着,管沅陡然一驚,又定了定神,才發現自己所待的地方,不正是定遠侯府的閨房嗎?

簾子打起,聽到聲響的管沅趕忙閉了眼裝睡,心中卻一直在驚疑這是怎麽回事。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老太爺的意思,是多用幾服藥看看情況,如果還不好,再換太醫。”

母親楊氏溫和的聲音越來越近,讓管沅心中隐忍多年的悲怆爆發出來。

母親,是母親!自己有多久沒聽過母親的聲音了?

她被攆去廬陵後,二太夫人就以管教不當為由,奪了母親作為世子夫人掌管中饋的權力。後來父親管進戰死大同,母親失女喪夫,郁郁而終。所以當日定遠侯府一別,母親的音容笑貌,就成了她難以企及的奢望。

而母親,還活着?

“也罷,既然老太爺有打算,就聽他的。”二太夫人淡淡道。

楊氏扶着二太夫人出了屋,一邊交談一邊遠去。

管沅這才睜開雙眸,疑惑地打量四周的情況。

到底是風寒沒好,她禁不住咳嗽出聲,屏風後宴息室裏守着的靈均聽到動靜,走進內室。

“姑娘,”靈均喜不自勝,“姑娘終于醒了!姑娘昏睡了好多天,把我們幾個都好一通吓!”

管沅怔怔看着靈均。

十二三的年紀,正是豆蔻好年華,純淨的眼眸除了發自內心的喜悅,再無其他。

靈均和她年歲相近,性子明快清透,卻在困苦的生活中磨砺出了不屬于本心的深沉。

然而,眼前的靈均并不是那樣的靈均——靈均不是已經死了嗎?她不是已經死了嗎?二八年華死在被滅門的夫家靖安侯府,為什麽會看到如今的一切?

所有的情景在管沅腦中融合再分解,分解再重組,一個答案呼之欲出——她回到了從前?

“靈均,”管沅深吸一口氣,“我昏睡了多少天,現在是什麽年月?”

靈均抿了唇笑:“姑娘風寒還沒好利索,要多休息才是,剛過正月,馬上開春了。世子夫人還擔心姑娘趕不上二月十二的花朝節呢……”

管沅靠在繡枕上,雙眸盯着微垂的杏色帳幔出神。靈均後面絮絮叨叨的話,她已經聽不進去了。

花朝節,她生平只去過一次花朝節,就因為那次花朝節,她被管洛陷害抄襲詩文,結果身敗名裂,乃至于後來被趕去廬陵。

管沅已經确定,她回到了弘治十八年,那一年,她十三歲。

既然回來,她不容許自己像前世那樣一敗塗地!她要在定遠侯府站住腳跟,要給自己挑一門好親事,要安安穩穩活下去!

前世和靖安侯府定親時,她身在廬陵,也不知是誰做的主。如今看來,這真是一門頂好的親事,好得讓她就此殒命!

這一次,她定要把命握在自己手裏,不會再任人擺布!

靈均說着話,就看見管沅緊咬的牙關和陰沉的雙眸,不禁吓了一跳:“姑,姑娘,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靈修正在煎藥,馬上就好。姑娘喝了藥,再多睡一會兒吧。”

“不用了,”回過神來的管沅長舒一口氣,眼中恨意消散,恢複淡然的神采,“我沒什麽大礙,就是躺了太久不舒服,你扶我起來走走吧。”

管沅的含露居,在定遠侯府西北角,遠離喧嚣。

陽光暖暖照耀着嫩黃的迎春花,花下女子披着湖藍的羽緞鬥篷,坐在回廊的美人靠上,天水色的裙裾随風輕動,清淡卻令人耳目一新。

輕飄的腳步由遠及近,管沅從書中擡頭,看到那個令她痛恨入骨的身影。

“聽聞三妹妹病得厲害,我趕忙過來看看,”管洛一雙靈活的妙目,半刻也不安分地在管沅身上打轉,“二太夫人還念叨着要換個太醫給三妹妹瞧瞧,沒想到不過個把時辰,三妹妹氣色就這樣好,居然來院子裏看書了。三妹妹躲懶事小,讓長輩擔心可就不好了!”

管沅是定遠侯世子管進的獨女,在定遠侯府這一輩的三個姑娘裏排行第三。長姐管洛是二叔管達的嫡女,比她年長一歲;二姐是管達的庶女,卻在出生不久後夭折。

合上手中的《楚辭集注》,管沅忍下心中翻滾的怒意。

管洛向來與她不和,占着長姐的名頭對她處處壓制教訓。這不,話裏的意思,暗指她裝病躲懶,讓長輩白白擔心?

☆、002 偷詩

管沅很想把手中的書砸過去,卻也知道簡單粗暴不頂用。

于是,她調整好自己的心緒,才擡起頭看向管洛,病弱中帶了幾分淺笑:“多謝長姐挂心,我這幾天病得昏沉,竟然什麽都不知道!還好長姐提醒,等我略好些,一定去給二太夫人請安道謝。”就這麽裝傻充愣敷衍過去。

管洛卻不打算放過她,徑自在對面的美人靠上坐下:“三妹妹,侍奉長輩要勤謹!你如今能下地走動了,就該去給二太夫人問個安,趕緊去梳洗換衣裳!”

管沅偏過頭,美眸笑意漸深,不過細細看去,就會發現那笑意十分森冷。

方才二太夫人來看她,她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不過個把時辰,就能跑能跳去請安,二太夫人心裏會怎麽想?

況且她大病初愈,便這樣折騰,風寒反複也不是沒有可能。還有十天就是花朝節,管洛想讓她缺席嗎?

上一世她可是一直病到花朝節五天前才好利索,管洛估計也是趁着她久病動的手腳;這回提前好了,管洛又想動什麽腦筋?

“長姐也說了,侍奉長輩要勤謹,我正是為了那個謹字,”管沅故作認真,“我今日就忙着去給二太夫人請安,把病氣過給二太夫人了可怎麽辦?長姐放心就好,我娘平日裏就嚴格要求我的禮儀,妹妹絕不會給定遠侯府丢臉的。”言下之意是,我還有娘教,什麽時候輪到你這個堂姐了?

剛想低頭繼續看書的管沅,卻聽到管洛的挑剔質疑:“禮儀?孝道大于天,最基本的請安都做不到,還說什麽禮儀,大伯母就是這樣教導三妹妹的?”

管沅眸色陰沉下去。

管洛對她說三道四也就罷了,卻把她母親也牽扯進來,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想指責母親管教不力,還輪不到管洛!

“長姐,”管沅聲音極其平緩,聽上去卻冷飕飕的,因為實在太平緩,“長輩的事情,是我們可以談論的嗎?府裏還有二太夫人做主,長姐若是不滿意母親如何教導我,盡可以去二太夫人跟前,且看二太夫人怎麽評價——擅議長輩這樣的禮儀。”

話音剛落,靈修端着茶盞放到管洛面前,笑容滿面:“大姑娘見諒,含露居的廚房小,只有一個竈,還要供着三姑娘的藥,一時間也沒有熱水沖茶。這冷茶,大姑娘還請将就一些!”

管洛被這主仆兩一氣,哪裏還忍得住,正要發作,只聞得管沅淡淡出聲:“擇辭而說,不道惡語,時然後言,不厭於人,是謂婦言。”

管洛的雙手捏成拳:管沅居然拿《列女傳》“婦言”說事,讓她一個字也罵不出來!

深吸一口氣的管洛忍了又忍:“既然如此,三妹妹還是好好喝藥吧,只別缺席了過幾日的花朝節!”才勉強維持着難看的笑容,離開含露居。

“靈修,”管沅看着管洛的背影漸漸遠去,便放下手中書卷,“我知道你們一心向着我,想氣大姑娘。可下次再遇見這樣的事,我希望你們不要出頭。”

含露居的小廚房,的确只有一個竈。可屋裏還有炭盆,未必不能燒水沖茶。靈修顯然是故意和管沅一唱一和,要給管洛下馬威。

可管洛是什麽身份,靈修又是什麽身份?今日僥幸管洛沒有追究,下次再遇到這樣的事,她或許也保不住靈修。

“你們記住,別和比自己身份地位高的人硬碰硬,我感激你們的忠心,所以更不想你們出事。”

靈修顯然沒料到,管沅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不讓他們出頭,越發愧疚起來。

“姑娘,”靈修微微低頭,“實在是大姑娘太……姑娘病的這些天,大姑娘每日都來。聽聞二太夫人還誇大姑娘愛護弟妹來着,可大姑娘每日來了就指手畫腳,搞得含露居烏煙瘴氣!”她暗暗咬牙,只覺得委屈。

管沅的視線停留在牆外的新柳上:“每天都來?她做了什麽?”既然知道管洛包藏禍心,不得不防。

靈修怨氣難平:“樣樣都管,煎藥、炭火,就連屋裏的擺設也要過問,簡直把含露居當自己的地盤折騰……”

管沅突然想到什麽:“她去過書房嗎?”

“去過!”靈均接話,“大姑娘前天還去書房轉悠了一圈。”

“我們去書房。”管沅站起身就往含露居正屋西面的書房走。

前世管洛盜走她的詩集,然後謄寫了一份,把原稿毀掉。後來花朝節出事,她因為沒有證據,而管洛手中的詩集字跡證據确鑿,讓她當了窦娥。

莫非管洛就是趁她染風寒這段時間,把詩集盜走的?

“姑娘,真的找不到,”靈均的聲音帶了幾分焦急,“明明前些日子還在書架上的……”

管沅坐在書房旁邊的靠椅上,心裏已經有了答案:“那就不必找了,研墨吧。。”

“姑娘的意思是,”靈修腦中閃現一個可能,“大姑娘拿走了詩集?”

“不是拿,是偷。”管沅毫不留情地糾正。

靈均忿忿然:“那還不趕緊禀了長輩,抓她個正着!”

“抓?”管沅唇邊露出譏諷的笑容,“她一個‘借’字就能搪塞過去,何況,你們不想想,她為什麽要偷呢?”

靈修和靈均對望一眼,茫然不解。

管沅淡淡出聲提點:“還有十日,就是花朝節了!”

靈修恍然大悟,又有些難以置信:“難道,大姑娘要盜用姑娘的詩?她有這麽大的膽子嗎?”

“也許還不止,”管沅信任靈修和靈均,她們是上輩子陪她走到最後的人,“靈均,你現在盯緊了含露居的其他人,發現不對勁,馬上告訴我;靈修,你專門盯着靈氛。”

前世,丫鬟靈氛吃裏扒外,咬定自己幫她偷了管洛的詩,坐實了她的罪名。

既然重來一次,這些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現下管洛已經把東西偷走了,她不如将計就計,請君入甕。

廬陵三年寂寞如水,她每日除了讀書練字,根本沒有其他消遣。因此如今的水準,和從前相比不可同日而語。既然管洛這麽喜歡她的詩作,那就讓管洛抛磚引玉好了。

自己只要在十天內趕出一本形似神似卻技高一籌的詩集,到時候就看管洛準備怎麽解釋。

夜晚的風依舊刺骨,管沅的書房還亮着燈。

她伏在大書案前,筆尖下清麗姿媚的臺閣體一氣呵成。

靜谧的夜裏,窗外突然“啪”的一聲,有什麽東西落下。

管沅擡頭停筆,向靈均使了個眼色。

靈均納悶又心慌,随即想到這是定遠侯府,沒有哪個賊這麽不長眼色,便大着膽子走到窗前,看見窗臺上的兩本書冊。

“姑娘,”靈均疑惑地拿起書冊,“是兩本書。”

管沅接過書冊,眼底愕然——這是她的詩集,還有管洛寫了一半的謄抄本!

誰幫她偷回來了?

她在窗口四下張望,只見星光閃爍,漆黑無月,哪裏能看到什麽人?

目光回到手中書冊,她翻開自己的詩作,扉頁夾了一張紙條,顏楷字跡隐隐含着內斂的鋒芒——

狗嘴奪象牙,悉數奉原主。

管沅“撲哧”笑出聲來:狗嘴裏吐不出象牙,這人把管洛比作狗?真是痛快!

靈均喜上眉梢,雙手合十念起佛來:“姑娘,有人幫您偷回來了,真是菩薩保佑萬事大吉!”

可管沅的笑容漸漸冷卻下去,半分喜色全無:“這是好事?我怎麽看不出來。這個人是誰,怎麽知道管洛偷了我的詩?是要幫我還是害我?”

一一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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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倒忙

靈均怔住,這才意識到事情沒那麽簡單。

管沅瞥一眼愣愣的丫鬟:“即便暫不理會這人什麽目的,我設的局怎麽辦,證明管洛盜詩最重要的證據消失了,就這麽便宜她?而且,如果管洛發現這兩件東西不見了,她會怎麽做?會不會想到我們已經發現了,要魚死網破?”

“那,這人到底是要幫我們還是害我們呀?”靈均焦急地問。

“我也不清楚,”管沅搖頭,“不過此人神出鬼沒,要害我不必這樣大費周章。但就算是幫,也是幫倒忙。”她咬牙憤憤。

靈均讪讪低頭:“那現在該怎麽辦呀……”

管沅咬唇,有些懊惱地嘆息:“我也想知道該怎麽辦,如果就這麽放棄,我不甘心。靈均,你明早去大姑娘的桐青苑,送個琉璃擺件過去,就說感謝她這些天的探望照顧,然後趁機把這兩本東西放回桐青苑,一定要去的早些,小心行事!”

如此一來,也能博個“知恩不忘”的名聲,讓二太夫人挑不到毛病。

二老太爺管躍當年為救祖父定遠侯管路戰死沙場,故而祖父對這個親弟弟的遺孀子女都關照有加。前些年祖母過世後,內宅的事基本就是二太夫人說的算。

故而她就算再不喜歡勢利小心眼的二太夫人,也必須讨了她喜歡,才能在定遠侯府立足。

當初管洛可是把二太夫人哄得七葷八素,這輩子她定會給管洛上足了眼藥,不可能再讓她如魚得水。

“姑娘,萬一不成,婢子該怎麽和大姑娘解釋?”靈均十分擔心。

“萬一不成,那就是造化弄人,你見機行事,只記住我們占理,犯不着怕他們!”管沅鼓勵道。

只希望這人不是要針對她,別再出手幫倒忙了。

翌日,靈均一大早就去送琉璃擺件,偷偷将兩本詩集放回了桐青苑。

看見靈均平安回來,管沅大松一口氣。

再去給二太夫人請安的時候,管沅便得了誇獎。

“你這孩子,病剛好就巴巴地來,”二太夫人微閉着眼,笑容不深不淺,“你病着的時候,你長姐照顧了你好幾天,是該有點表示!”

管沅暗自腹诽:照顧好幾天?到底是照顧還是找麻煩還有待商榷。何況定遠侯府什麽時候成了那破落戶,連丫鬟都請不起了,要她去照顧人?

“您說的是,”管沅笑容謙遜,“長姐照顧我,光是送點東西怎能報答這份恩情?最要緊的是姐妹一心,有困難一定要互相幫襯着。下次長姐要是病了,我也會洗手奉藥,照顧長姐的。”

管洛聽着直咬牙:什麽叫下次長姐病了!管沅是在詛咒她麽!

剛想出言挑刺,管沅卻沒給她機會:“二太夫人還親自來看我,我真是受寵若驚,您如果不嫌棄,我想好好抄幾本佛經為您祈福。”

二太夫人聞言,終于睜開雙眼,和藹地看着管沅:“沅丫頭的字向來漂亮,你有這份孝心,我就知足了!”

“是您教導有方!”管沅笑容誠懇地給二太夫人端茶。

管洛譏諷地看了管沅一眼:也不知這死丫頭什麽時候開的竅,居然開始讨好二太夫人了。想吃獨食?她才不會給管沅這樣的機會!

“下個月就是二太夫人大壽,”管洛腳下不動聲色一勾,“抄佛經的事三妹妹別落下我,也算咱們小輩的心意。”

話音未落,管沅腳下一頓,手中茶盞一個不穩,滾燙的茶水“嘩啦”潑下。

瓷器碎裂的聲音傳來,管沅只覺得腳面一陣灼熱的刺痛。

管洛絆了她!

然而情況不容許她馬上查看傷勢甚至喊疼,第一時間便是跪下認錯:“對不起,早知道我大病初愈手腳還不利索,就不該這樣胡亂攬差事!我一心惦記着長姐的教訓,才不知輕重……”邊說邊垂淚。

因為腳疼,這眼淚倒是“吧嗒吧嗒”就下來了,絲毫不費勁。

但是真的很疼!

二太夫人剛從方才的變故中醒神,就聽到管沅這番話裏最核心的那幾個字,眉頭微挑:“長姐的教訓?”

管洛連忙想要争辯,卻被二太夫人掃過來的眼風制止:“沅丫頭,怎麽一回事?”

管沅依舊低着頭,想看又不敢看管洛,沉默了半晌才聲如蚊讷:“昨天在含露居,長姐就說我侍奉長輩不勤謹,仗着自己病了就躲懶,還說是母親沒有管教好我……我哪有這份心思,都是我不好,讓長姐誤會了,還連帶着讓母親受了誤會,所以就想着讓長姐知道我沒有這樣的想法……”

管洛看向跪在地上的堂妹,眼中都是憤怒:這死丫頭什麽時候學會打小報告了!

長姐教訓堂妹事小,可是怨怪長輩就是大事了,她一個小輩,哪有資格對世子夫人楊氏說三道四?

“叔祖母,”管洛連忙站起來行禮,“三妹妹興許是誤會了,孫女沒有這個意思。昨日孫女的确去了含露居,但也只是提醒三妹妹恪守禮儀,沒有別的意思……”

二太夫人沒有出聲,但她身邊的安嬷嬷卻開口了:“三姑娘先起來吧,地上還有碎瓷片,小心傷了膝蓋!”

管沅美眸含淚,越發顯得楚楚可憐,偷偷看一眼二太夫人的神色,這才起身,跌跌撞撞行了個禮:“多謝安嬷嬷。我這就把屋子打掃幹淨。靈均,你回含露居,把那套宣德的青花茶具拿來,仙鶴騰雲的樣式,也只有二太夫人壓得住。”

果然,勢力愛財的二太夫人,在聽到那套茶具時,看着她的神色緩和了許多,心也微微偏向管沅那邊——

楊家可是江南望族,世子夫人楊氏和兩個子女那裏,有的是好東西。

而此時,正低頭撿瓷片的管沅,突然“咦”了一聲:“長姐,你鞋面的珠子怎麽掉了?”

衆人的目光馬上聚焦在一堆碎瓷片中,那顆雖小卻圓潤的珠子,接着又看向管洛的鞋面,果然少了一顆。

管洛還以為一直沒表态的二太夫人,會将此事揭過去就算了,卻陡然發生這樣的變故,心頭一驚,便聽到管沅似乎松了口氣:“阿彌陀佛,原來是長姐的珠子掉了。不過那珠子也粘的太不結實,長姐下次該好好用功做鞋。幸好是我踩上去,要是叔祖母踩上去了,那可怎麽辦?”

她方才跪在地上的時候,趁人不注意,就把管洛鞋面上的珠子絞了下來。

絆了她可是要付出代價的!

二太夫人果然臉色暗沉。

她也是多年媳婦熬成婆,過來人。內宅的小伎倆只要不傷大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也就罷了。

但今日的事,她隐約明白是洛丫頭做的手腳,想讓奉茶的沅丫頭摔倒。

況且,沅丫頭也不會空穴來風,責備楊氏的事,就算沒有十成十的真,也有七八分的影子。管洛昨天敢對自己的大伯母楊氏有微詞,今天敢故意絆倒自己的堂妹,明天說不定就會對她指手畫腳。

不教訓立威,恐怕那些小輩就不把她放在眼裏了。

二太夫人冷冷看着管洛:“洛丫頭,德容言功,你平日都學到哪去了!枉你是長女,半點穩重全無,越大越不規矩。花朝節前,你就待在桐青苑,好好抄女誡!”

管洛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最終咬着牙,恭恭敬敬行禮:“是,孫女知錯。”然後眼神怨毒地瞥了下紅着眼眶收拾碎瓷片的管沅。

☆、004 花朝

夜裏的含露居,靈修拿着燙傷藥,一點點抹在管沅通紅的腳背上:“幸好瓷片沒傷到姑娘,可這燙傷,看上去也不輕,希望花朝節那天能走路。要不,叫太醫來瞧瞧?”

話出口,靈修才反應過來不妥——男女有別,就算叫了太醫來,能給姑娘看嗎?最多也就給點燙傷藥,說不定還沒自家府裏頭的好。

“好好上藥就是了,”管沅忍着上藥的痛,“我跪下去的時候,也是看着的,沒那麽傻自己往刀山跑。”

“真是便宜了大姑娘!”靈均忿忿不平,“居然拿腳絆姑娘,也只得了抄書的懲罰,咱們還賠進去一套宣德的青花茶具!”

“唉,”管沅忍不住笑了,“盈虧不是這樣算的,我雖受了點皮肉傷,可總算讓管洛吃下了自己種出來的苦果,二太夫人心裏開始膈應管洛了。而且,那套茶具真的不虧,至少每次二太夫人看了都會開懷,都會想到是我送的。做人要為長遠計,心眼小的人很好打發,貪小便宜的就更好打發了。最難的,是對付無欲則剛的人。”

靈修和靈均似懂非懂。

含露居的燈火漸次熄滅,定遠侯府黑暗的角落中,現出兩個人影。

“她的傷到底如何?”少年身姿挺拔,黑夜中只看到他寬背窄腰拉出的鮮明背影,面容看不真切,一雙眸子卻如刀鋒,十分銳利,卻帶着焦急憂憤。

另一人腰背微彎,中等身材,聲音十分恭敬:“三姑娘只叫丫鬟拿了燙傷藥,應該只是燙傷,并沒有被碎瓷片割到。小的那渾家已經按主子吩咐,把燙傷藥換成了主子配制的,想必花朝節前就能好。”

本來聽到管沅并無大礙,少年應該松一口氣,可是他的心愈發地揪緊,半晌才悶悶吩咐:“她若有什麽不适,馬上告訴我。”

他煩躁地蹙起眉頭:好好地待在內宅,都會出狀況受傷,他該怎麽保護她?

他握緊雙拳,指甲嵌入手心,仿佛那樣才能壓抑住自己心中的痛,才能堅定地告訴自己,前世的一切不會再發生。

她不會再被冤枉,不會再像被世間遺棄了那般避世廬陵,不會再有受牽連殒命的結局……

為此,他必須保護好她,必須!

“打探清楚她用人的喜好。”他要挑一些能保護她的人放到她身邊,雖然這很有難度。但他勢在必行,無論多麽困難。否則再遇到這樣龌龊的內宅手段,她顧不上自己受傷,就得想辦法解圍——

他惱怒無比!

真不明白那些婦人是什麽想法,簡直不可理喻!

腦海中浮現她淡柔的笑意,悸動卻又苦澀的情緒湧上心間。她還要在這樣的地方掙紮,可他能做的實在太少。他還需要讓自己變強。

“小的明白,會讓渾家打聽清楚。”語氣恭敬認真。

“注意她身邊的人,那個叫靈氛的丫鬟,不是什麽好東西!”少年冷冷撇下話,挺拔的身姿,在黑暗中離去。

春日陽光正好,含露居的書房,百合香淡雅芬芳。

靈修伏在管沅耳邊,低聲禀告:“姑娘,靈氛有幾樣首飾來歷不明。”

“可查到她和什麽人接觸過?”管沅低聲問。

“沒有,目前什麽也沒發現。”靈修搖頭。

管沅想了想:“那就繼續盯着。”

靈氛顯然是被收買了,可是具體的證據她卻無從下手。也許,還需要時間。

證據還沒等來,花朝節如期而至,而管沅的燙傷也痊愈了。

“洛姐姐今天這身衣裳,配上桃花春景,簡直妙不可言。”禮部右侍郎焦孟的嫡孫女焦婉妍微微擡頭,笑吟吟打量着管洛水綠的紗夾棉蘭花繡襖。

仁和長公主府遍植桃梨,每年初春時節,一片粉白如煙似雲,美不勝收,故而花朝節年年在此。一般京中有頭臉的人家,都會收到二月十二的請柬。按慣例,到了豆蔻年華的小娘子,都會由家中女眷帶着出席——就快到議親的年紀了,正是該出來多走動的時候。

此時這一片粉白爛漫中,管洛鮮豔的水綠色格外出衆奪目,就像春日裏蕩漾的清泉碧波,流淌着盎然生機。

管沅暗忖:她倒是會挑衣服,萬綠從中一點紅,有時候反過來,效果也是一樣的。

“仁和長公主的長子,去年秋獵拿了第三,剛滿十五就進錦衣衛當了從四品的鎮撫使,”焦太太早就和那幾個诰命,聊起了京城的時興八卦,“真是少年才俊!”

仁和長公主,是皇上最重視的妹妹。弘治二年,仁和長公主下嫁鴻胪寺少卿齊佑之子齊世美,次年一舉得子,皇上就賞了良田二百一十五頃;弘治十七年,也就是去年再誕下一子,皇上又賞了二百九十四頃良田。

她的長子齊允鈞,正是現下這些貴婦人都惦記的完美女婿——家世沒得說,父族世代為官,又有仁和長公主這個母親;而他自己年僅十五就是從四品的官身,日後還不知怎樣前途無量呢!

管沅瞥見管洛在聽到齊允鈞後,眼中浮現的那幾分羞澀的忐忑,登時了然——今日這般花心思捯饬,原來是為了仁和長公主府的滿園桃花呀!

而前世,管洛嫁的正是齊允鈞。

關于親事,管沅并不着急。前世被逼去廬陵,京中的事她一無所知,定要好生探聽清楚再作打算。

如今皇上勤政愛民,海晏河清,但大家不知道的是,再過三個月,皇上就會因風寒駕崩。而後繼位的太子,将會是一位令人發指的昏君。

故而且看新皇登基後,京中局勢會怎樣變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不會嫁到前世被滿門抄斬的靖安侯府。

管沅回過神的時候,就瞧見正二品戶部尚書、閣老李西涯的太太,靜靜看了眼長袖善舞的焦夫人,轉頭和大舅母交談起來。

正三品禮部右侍郎焦孟原籍泌陽,是北方人,極其排斥南方文官。朝中南方官員不少,幾個閣老都是南方人,大舅舅正五品詹事府左春坊大學士楊石瑞也是南方人。

焦孟不與南方官員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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