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向圖南的身影已經見不到了,劉儀敏還站在原地,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
學生時代,人的思想遠沒有進入社會後這麽複雜。
那時候,若是成績特別好,或者長得好看,或是家境特好,或者特別會玩,甚至只是特別會打籃球,會某樣樂器,都有可能讓你被別人注目。
她還記得向圖南剛轉過來,就特別引人注意。
因為帥。
沒幾天又有人傳他家世極好,人還特別會玩,再然後,一場期末考試,衆人發現,他連成績也特別好。
有時候你不得不承認,這世上就是有一種人,就像是行走的光環,走到哪裏都能吸引別人的目光。
當時有多少女生明着暗着喜歡他啊,她劉儀敏不過只是當中一個,還是很普通的那一個。
可是向圖南的眼裏,就只有一個溫暖。
不過說句實話,即使沒有向圖南,溫暖在校園裏也特有名:長相漂亮,家境不錯,性格張揚,哪怕成績中等,照樣讓人抹不開眼。
那兩人在一起後,即使劉儀敏再羨慕嫉妒恨,也不得不承認,他們的氣場真的太相合了,簡直就是天生就應該成為一對兒。
據傳兩人脾氣都極壞,但他倆在一起,硬是如膠似漆了兩年。誰都沒辦法撬牆角,甚至都讓你不敢有撬牆角的念頭。
可是誰能想到,他們竟然分了。
一開始根本沒人信,都以為兩人只是一時置氣,結果随着時間推移,大家終于明白,是真分了。
曾經和向圖南在一起時的溫暖,渾身都是随時要飛起來的氣質,可是分手之後,又家逢變故,溫暖摔進了泥淖。
她變得沉默寡言,在同學圈裏,忽然一下子失去了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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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耀眼奪目的珍珠,原來只是死魚眼睛。
原來溫暖也不過只是芸芸衆生中的一個,還是不如她的那一個。
痛快。
可是向圖南,卻依然那麽耀眼,讓人不敢逼近。
一直到去年年末,她來看爺爺,碰到了向爺爺。她充分表現了自己的乖巧可愛,善解人意,溫柔賢淑,惹得向爺爺誇獎了她好幾句。
她爺爺就笑着打趣:“敏敏和你家的南南以前還是同學呢。既然這麽喜歡,給你做孫媳婦要不要?”
向爺爺看着她笑:“你們真舍得啊?南南可是個小皮猴,難管着呢。”
兩位爺爺或許只是開了個玩笑,可是她卻好像忽然間被打開了一扇大門。
而現在,那扇大門在她面前重重阖上。聲音大得讓人心驚肉跳。
門內,依然是溫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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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已西斜,小花園裏起了風。
幾圖南走回去時,向爺爺已經穿上中山裝外套,正低着頭在扣紐扣。
“爺爺。”
向爺爺擡頭,皺眉:“有什麽事直說吧,跟我就別繞彎子了。”
向圖南笑着坐到剛才劉爺爺坐的石凳子上,拈了顆車在手:“那我可直說了啊。”
“等一下。”向爺爺又不樂意了,慢悠悠扣好紐扣,挺着已經無法完全挺直的脊背,冷冷地看了向圖南一眼:“回來有半個月了吧,怎麽現在才過來報道?”
向圖南拿着那顆棋子一下下敲着桌面,絲毫沒怵向爺爺的冷臉:“為了追您的孫媳婦。”眼看着向爺爺要說話,他搶先打斷,“行了,我知道您要說什麽。您以前可常說啊,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古人也說,兼聽則明,偏聽則暗,怎麽,就憑劉儀敏的一面之辭,您就給您二孫媳婦定罪了?”
好小子,一上來就先将了他一軍。
向爺爺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行,我今天就聽聽你的說法。”
“簡單說,她不知道我受傷的事。那天其實也把她吓壞了,吓哭了都,哭得可傷心了。”
向爺爺很會抓事件的本質:“就算她不知道你受傷,她愛動手這件事就是真的吧?你們當初在一起鬧着玩時,她就沒少動手吧?”
向圖南停下敲桌子的手,神色一凜:“爺爺,當初我們也不是鬧着玩,是認真的。”臉色陡得一轉,忽然就變成嬉皮笑臉,“不過她是挺愛跟我小打小鬧的。打是情罵是愛嘛。我可記得我小時候,奶奶揪您耳朵的事。”
向爺爺像是被口水嗆着了,又連咳了幾聲,板着臉,冷聲道;“那不一樣,你奶奶有很多很多的優點。”
“暖暖也有,就是您沒給她機會展現。”說着他丢下棋子,拿出手機,飛快調出一張相片。
就是剛才幫溫暖照的。
“您看看,漂亮嗎?”
向爺爺拒絕看:“娶妻娶賢……”
“奶奶揪您耳朵也沒人說不賢啊。”向圖南壓根就不給向爺爺反駁的機會,将手機又往向爺爺面前一推,催他,“您以前常說的,要實事求是,您就說句實話,漂亮嗎?”
這小皮猴,小時候皮成那樣,好像從沒将他的教訓放在心上,今天倒淨拿他的話來對付他。
向爺爺拿起手機,頭往後仰了仰,看了一眼。
小姑娘笑得特甜,也的确好看。
放下手機,向爺爺冷着臉點頭:“還行。”
向圖南忙笑着問:“跟奶奶比呢?”
向爺爺立即冷着臉瞅了他一眼:“胡言亂語。這能一樣?”
向圖南收起手機,笑了笑:“都一樣。奶奶在您眼中天下第一美,她在我眼中也是世間絕色。”
向爺爺算是發現了,這小混蛋句句都是順着他自己的話來反駁他。
他不能再這麽被動,得主動出擊。
“南南,你別以為我還有你爸媽都是封建家長,就喜歡棒打鴛鴦。劉家那個小丫頭,你以為爺爺看不出她小家子氣?她爺爺試探過好幾次,想結親,我可沒答應過。還有路家那個小丫頭,你爸媽,主要是你媽喜歡。那個小丫頭,我就見過一次,說不上好不好,不過你想想,你爸媽是怎麽都不會想害你的,對吧?”
這話并不嚴厲,甚至算得上是曉之以情。
向圖南低着頭,慢慢地将棋子一顆顆擺到棋盤上,擡頭問:“爺爺,冷不冷?要不要我陪你下一盤?”
向爺爺一愣。
這小子從小就活潑過了頭,下棋這種磨性子的東西,他可從不熱衷。
向爺爺點了下頭:“好。”
“您先。”
向爺爺也不客氣,習慣性地先将炮挪開,然後看着向圖南。
“該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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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最後将了向爺爺的軍,向圖南都沒有說過一個字。
向爺爺看着棋盤,他的帥已經避無可避,只能投降。
“你贏了。”
向圖南擡起頭。
移到西邊的日頭,此時變成了暖橙色。他的眉眼也是少年時從未見過的溫潤。
“爺爺,你看,我現在是不是比以前有耐心?”
向爺爺不吭聲,但在心裏點了下頭。
“人都是會變的。”向圖南淡淡一笑,“暖暖十幾歲時,性子是有點野,可是我沒覺得那有什麽不好。倒是這幾年她變了很多。爺爺,我曾經做過很對不起暖暖的事,就連這次她動手,也是因為我先招惹了她。”
停了一下,他忽然問:“爺爺,奶奶去世十幾年了,您怎麽沒再找個伴?”
這問題太猝不及防,向爺爺愣了好大一會兒,說:“你奶奶陪着我,吃過許多苦。你只看到她揪我耳朵,卻不知道她平時都是怎麽對我好的。”
老人喉嚨裏像堵了東西,聲音越來越沉,越來越低,最後幹脆緘默,只眼裏微有濕意。
向圖南站了起來:“風大了,爺爺我陪您回去吧。”
扶着向爺爺站起來,又幫他理平整衣服,他虛扶着向爺爺往回走。
“要我說呢,主要還是因為遺傳了您的基因。您看啊,奶奶走了十多年,您也沒想過再找;我爸我媽呢,結婚三十多年,也沒什麽亂七八糟的事,還有我叔,跟我嬸也是感情一直穩定。就他倆的身份,多少人在男女作風上出問題。還有我哥,心裏眼裏就我嫂子一個,你們誰反對都沒用,到了我這裏,您想想,我肯定得跟大家一樣啊,對不對?”
向爺爺一直到這裏,終于被逗樂了。
“你這小皮猴,這還怪到我頭上?”
“那可不。”向圖南秒換撒嬌模式,“都是您遺傳的。奶奶都不在了,您也不肯找別人,暖暖還好好的,一心想着我,我能抛下她再找嗎?不像話,對吧?”
向爺爺只看着前方,沒吭聲。
向圖南順勢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要不您先見見她?我從小到大都皮,可您還是最疼我,這家裏,最開明的可就您了,我爸我媽那裏,我都沒找他們談,直奔您這來了。您要願意,就先見見暖暖,好不好?”
向爺爺板着臉:“不害臊,誰最疼你了?你也別給我戴高帽子……”看一眼越墜越低的夕陽,他迎風輕嘆,“你們年輕人,總覺得自由戀愛才幸福。其實真正的幸福,是要靠後面的經營。要不然再好的感情都能糟踐完。我跟你奶奶,就是相親認識的。還有你爸跟你媽,其實也是別人先牽個線,才有機會認識。南南,你們分開過,你有好好考慮分開的原因嗎?你怎麽确認不會再重蹈覆轍。年輕人做事,不要只憑一時沖動。”
向圖南愣了下,低聲叫他:“爺爺。”
向爺爺擺了下手:“見面的事,還是先緩緩。等你想清楚了,再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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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婉比溫暖先一步到家,等溫暖到家後,一家三口就聚齊了。
三人在一起聊了會兒天,溫媽提到不用再請照顧她的阿姨這件事。溫暖堅持了一會兒,勸不過溫媽,只能作罷。
好在她身體已經恢複得差不多,只照顧自己,應該沒問題。
倒是她因此想到一件事。
溫暖今年賺得錢數比較可觀,她有想過在上海按揭買一套房,然後将溫媽接過去。
溫婉第一個反對:“媽在這裏,有我可以照顧。”
溫暖拿着一個桔子,慢慢地剝着:“姐,我不太懂,不過你那個專業,會不會出國讀幾年,會更好一點。假如你想出去,錢這方面,我可以幫你。如果我在上海買了房子,媽跟着我,你不用擔心。現在這套,我們可以租出去。”
其實溫暖想得很周到,但是溫媽一直生活在這裏,并不想離開。
而溫婉,她擔心的,卻是另一樁。
晚飯是兩姐妹一起下廚。
溫婉看了看外面,确認溫媽已經回房裏休息,才小聲道:“你說在上海買房子,是不是準備花向圖南的錢?暖暖,你要是為了這個,才跟他和好,那姐真要說你了,我們的日子又不是過不去,沒必要再被他玩弄。”
溫暖正在洗菜,手上還沾着水,伸出一根濕淋淋的手指狠點了溫婉額頭一下。
“姐,你想什麽呢?他從來沒想過玩弄我。”
溫婉自是不信。
溫暖關掉水籠頭,似嘆惜一般輕籲一口氣:“以前呢,他脾氣不好,可是我也一樣啊,所以分手,并不是他一個人的責任。姐,你沒見到他,這次他回來,變了很多。當然,我覺得我自己也變成熟了。”她的嘴角漾着一點笑意,“反正我現在對我們繼續走下走很有信心。”
十八歲那個夏天,她蹲在那所小醫院的門口時,雖然沒有哭,可是心裏是絕望的。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已經完了,像她這種人,是不配得到幸福的。
但是怎麽說呢,那時候她表面上勸自己要清醒,你們已經玩完了,內心深處,其實是報着希望的。
直到和那個處了半個月的男友分手。
那一天,她提的分手,結果卻號啕大哭,把對方吓壞了,一再表示理解她,不怪她,也不會糾纏她,讓她不要哭。
那人其實真是個好人,對她特別包容,把她當成小女孩來寵着,看到溫暖哭,他就方寸大亂。
只是他不知道,她哭得那麽傷心,一半是因為對他的內疚,另一半,其實是對自己的絕望。
那時候,她已經清醒地意識到和向圖南是沒可能了,而且還在恨着他。
就算這樣,她都無法接受一個對自己那麽好的人。
她這輩子,是真的完了。
“姐,你不用勸我,我清醒着呢。”她擰開水籠頭,繼續洗手中的菜心。
向圖南回來了,他的心從未變過,這就是上天對她的眷顧。
她并不想去仔細計算是誰辜負誰多一點,只是想好好珍惜這段重續的緣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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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晚上,溫暖還沒找到機會和溫媽說向圖南的事。
洗完澡回到卧室,習慣性地看了眼手機,意外發現上面有通未接來電。
那個號碼,是她曾經談了半個月的前男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