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溫暖一大早就聯系過溫婉,對方在溫媽住院這段時間請假太多,今天被導師扣住,不得空。
兩姐妹常聯系,倒也不覺遺憾。
她坐電梯上樓,到了家門前,估摸這個時間段,阿姨應該是去買菜了。
她不想打擾到溫媽休息,從包裏掏了鑰匙自己開門。
“咔噠”,門鎖打開,溫暖一推開門,當場愣怔住。
客廳的沙發上,溫媽正在招待客人。
而那個客人,是溫暖絕對想不到會出現在這裏的人。
她的父親。
溫爸也怔愣了一下,眼神竟那麽躲閃了一下。
溫媽一向淡定,又才動過手術不久,不宜大喜大悲,整個人更是靜得看不出一點情緒。
“暖暖?好好的怎麽突然回來了?也不先打個招呼。”
溫暖笑了一下。
有點僵。
她在門邊站了好幾秒,又借着換鞋調整了一下情緒,這才走了進去,在溫媽身邊坐下。
溫爸又看了溫暖一眼,眼神有點慌,恰好此時溫暖拿起水果刀,溫爸的身體明顯往後面一閃。
溫暖的嘴角不易察覺地彎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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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覺得好笑,又帶着自嘲。
瞧她把自己的親生父親吓的。
當初高考完,忽然有一天,全家人聚在一起時,媽媽很平靜地和她們姐妹倆宣布了一個消息:她和溫爸已經在昨天離婚了。
溫暖潛意識裏,一直不願意回憶那天。
看似完美的家庭驟然破裂,她一向敬仰崇拜着的父親,形象轟然倒塌。
溫媽的所有情緒,早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裏磨平,只剩下一味的淡然。
一向溫順安靜的溫婉,傷心地不停掉眼淚。
只有溫暖,她從來脾氣不好,那天更是瘋了一樣。
她拿手邊能摸到的東西砸溫爸,用各種難聽的話罵他。
可能是終究有那麽一點愧疚,溫爸開始一直不吭聲,直到溫暖不知道用什麽砸到他的額頭。
他狠甩了溫暖一個耳光。
溫暖嘴角破了,流着血,眼裏都是淚。
“你鬧夠了沒有?!”溫爸狂怒。
溫暖耳朵裏嗡嗡響着,聽不完整溫爸在罵她什麽。
她只聽到溫爸說自己已經仁至義盡,還有她們已經十八歲了,甚至好像還有一句“誰讓你們是女孩”。
溫暖趴在地板上,目光所及,是茶幾上的一把水果刀。
她猛爬過去,攥緊刀柄,咬着牙撲向溫爸。
溫爸吓得連退幾步,為了自保,毫不猶豫地一腳踹到溫暖的小腹。
妄想弑父,真是大逆不道,踹死都活該!
溫爸摔門而去。
溫媽蹲到溫暖面前,默默地用手指幫她擦掉嘴角的血,輕嘆一聲。
“你這脾氣啊……改改吧。”
這幾年,她應該是改了吧?
至少現在可以心平氣和地和他坐在一起。
溫暖拿了個蘋果,意味深長地瞅了溫爸一眼。
溫爸眼中有放松,也有尴尬。
溫暖低下頭,專心削蘋果,邊聽溫媽說話。
溫媽還是一貫平淡的語調,還帶着點中氣不足。
“這事,你要不這樣想。你就想想你當初看中她什麽。年輕漂亮?她現在應該是剛三十,肯定還算年輕漂亮。幫你生了個兒子?這孩子都該上小學了吧?至于孩子不聽話,不上進,這教育孩子,本來就是父母雙方的責任,你不能把所有不好的地方,都歸罪于她。”
溫暖暗驚,聽這意思,這人是來找她媽抱怨他那個小老婆的。
這男人,怎麽那麽逗呢?
溫爸張了張嘴,似有什麽難言之隐,又看了一眼溫暖,才低聲道:“可是她現在完全不像以前溫柔體貼,對我家人一直是不管不顧,一心只想着娘家那幫人,貪得無厭,根本不管這幾年生意有多難做。我都快被他們煩死了。”
溫媽仍然只是淡淡的笑着:“以你的年紀,竟然還這樣看不透嗎?她比你小了二十歲,當初找上你,圖得是什麽我以為你應該很清楚。”
溫爸面露慚愧之色。
“所以你現在這些抱怨,只是你自己不滿足。再說你難道還準備離一次婚?那孩子才上小學呢。”
溫暖将削好皮的蘋果拿到廚房,切塊裝盤,插上牙簽,端回來,遞到溫媽面前。
溫媽自己拿了一塊,又将果盤推到溫爸面前。
“吃塊蘋果吧。你來得突然,阿姨買菜又一向按人頭來買,我就不留你吃午飯了。”
這是在下逐客令,而且用了個并不高明的理由。
溫暖也是突然回家,總不可能不讓她吃飯。
溫爸了然,忙站起來,又低聲說:“那我走了,你自己注意身體。”
溫媽笑了笑,并未起身。
溫暖拿了塊蘋果,正小口咬着,也沒有要起來的意思。
溫爸有點狼狽地離開。
門“砰”一聲阖上時,溫暖又塞了塊蘋果到嘴中。
“他怎麽有臉來這裏?”她含混不清說。
溫媽緊了緊身上的淺灰色開衫:“大概是他無人可傾訴,又覺得我不會笑話他。”
“嗯?”
溫媽看着溫暖微微鼓起來的腮,笑道:“我要笑話他,不也在笑我自己的有眼無珠。”
溫暖怔了一下,丢掉手中的牙簽,不悅道:“媽,你別理他。他現在明顯是日子過得不如意,才想到來看你。他風光得意時,想過我們沒有?”
其實一切都是有蛛絲馬跡可循。
溫暖兩姐妹都是挑了爸媽的優點長,溫爸和溫媽都只是普通人長相。但是有一段時間,溫爸真是各種容光煥發,四十出頭的人,看起來比人年輕小夥子還要帥,還要有魅力。後面一算,那正是他和小三勾搭到一起的時間。
至于那名存實亡的一年,溫爸其實已經很少歸家,溫暖她倆的生活和學習只是溫媽在操心。可惜那時兩人都沒經過事,根本沒想到自己的家庭早已經分崩離析。
而現在,溫爸從表面上看,和前幾年沒多大區別,背沒有佝偻,腰也依然挺直,可能染過發,連頭發也依然烏黑。只是他眼中的精氣神明顯垮了。
溫媽淺笑:“不會。那是個泥坑,我已經抽身,不想再弄髒腳。”
“那你剛才還勸他?”
溫媽站起來,在小小的客廳裏來走踱着步,最後停在通往陽臺的門邊。
秋日的陽光成了背景,她的臉卻模糊起來。
“因為我想他繼續留在泥坑裏。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他得受着。”
在溫暖驚訝的神色裏,她輕嘆一口氣:“媽媽也只是普通人。”
所以做不到真正的無悲無喜,無怨無恨,無欲無求。
當初她放棄工作,回歸家庭。十幾年的時間,眼看着一雙女兒漂亮優秀,家庭井井有條,丈夫事業有成,她是真的驕傲過。
可惜她所有的驕傲都被敗給了“年輕漂亮”四個字。
曾經的夫家,因為小三生的是兒子,很是欣喜若狂,毫不猶豫接受了她。曾經的丈夫,更是用一套房子,就輕輕松松斬斷了近二十年的父女情和夫妻情。
因為過久的家庭主婦生涯,讓她在争財産時毫無優勢,又因為顧着兩個女兒,怕她們傷心,她也沒辦法魚死網破。
那些所謂的大度淡然,其背後,只有無奈心酸。
前段時間,在等結果的日子裏,她總忍不住想:她到底做了什麽,命運要對她如此不公?她明明什麽都沒做啊。為什麽抛妻棄女和破壞人家庭的人,卻可以得到幸福?
溫暖心裏太難受,又不知道怎麽安慰媽媽。她走上前,用力抱住她。
“沒事。我明白,我都明白。我比你還愛記仇。”溫媽的身體在抖,溫暖慌了神,“媽,你剛做完手術,別想太多,你別想太多。我們現在比他幸福。”
溫媽漸漸冷靜下來,拍了拍溫暖的後背。
“媽媽沒事了。”
溫暖扶着她回到沙發上坐好,蹲在她面前,伏在她的膝蓋上。
溫媽撫摸着她的頭發。
“他養大你們,你們願意理他,我不攔;不願意,我也不勸。不過媽媽跟你還有婉婉都說過,媽媽吃過虧,所以你們以後,千萬不要因為家庭放棄自己的工作。還有呢,就是日子是自己過的,盡量不要被不相幹的人影響。”
溫暖趴在媽媽膝頭,輕“嗯”了一聲。
曾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她很早前就知道事業才是安身立命之本,錢是人的膽。
靠別人,永遠都沒有靠自己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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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溫暖回上海,第二天一早按時起床,将玉米,紫薯和雞蛋一起放進蒸鍋,趁機洗漱。
盥洗完出來,沖一杯牛奶,配着吃早餐,開車上班。
早高峰。
此時的陸家嘴那幾幢高樓,正在朝陽下迎接新的一天的忙碌。
溫暖随着人潮匆匆進入大廈,在電梯前碰到同事王郁蕾。
對方甜笑着揚了下手中的塑料袋:“暖暖姐,我買了鍋貼,要不要吃?”
溫暖笑着搖頭:“不用了,我吃過早餐。”
“你都自己做早餐嗎?真勤快。”
溫暖只是笑了笑。
電梯門打開,她倆随着其他人一起擠進去。王郁蕾按了樓層數。
“暖暖姐,這兩天有沒有去哪裏玩?”
溫暖不喜歡在電梯裏說話,只是王郁蕾不僅是同事,還是她學妹,她進新視野,還是溫暖做的推薦。
她扯了下嘴角:“回了趟老家。”
說完仰着頭,看上面不斷變化的數字。
這是不願意多談的暗示。
出了電梯,兩人一起進了公司門,又各自進了自己那個組的辦公室。
這個時候,她們又是一種微妙的競争關系。
不過溫暖和王郁蕾私交不錯,一直明争暗鬥的,是這兩個小集體。
剛在工位上坐下,頂頭上司陳祺過來敲了敲她工位的隔板。
“跟我進來一下,暖暖。”
溫暖跟着陳祺進了她的小辦公室,随手關好門。
兩人面對面坐下。
陳祺習慣性地拿起筆,輕敲着桌面。
“兩件事,我先跟你通個氣,你做好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