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收回目光,和最後一個人打招呼:“謙哥。”
宮銘謙笑着張開雙臂:“過來,我抱一下。都在國內,家還在這裏,我見你的次數還沒見圖南多。那兩年叫了那麽多的謙哥我看都是假的。”
溫暖幾步上前,用力擁抱住他。
宮銘謙是他們這幫人裏少有的穩重人,之前和向圖南關系極好。溫暖和向圖南都是脾氣極差,好時蜜裏調油,一旦吵起來,天都能弄塌了。以前宮銘謙沒少做和事佬,幫他倆調停。因此溫暖一直很敬重他,唯有對他才肯稱呼一聲哥。
宮銘謙拍了拍溫暖的後背,松開。
“現在是真不拿我們當自己人了。阿姨做手術這麽大的事,也不吱一聲。我還是前幾天碰到你姐才知道。”
溫暖忙笑着解釋:“沒大礙,錢也夠,才沒驚動你們。”
宮銘謙無奈地笑,又說:“你姐我看還是老樣子,倒是你,變了不少。”
這倒是真話。
溫婉這些年可能一直在讀書,倒還是老樣子,一直維持着黑長直,氣質也依然是溫婉知性。
而溫暖卻留了及肩長發,又在發尾卷了個卷,還染過,帶着點兒棕色,加上公司對儀表的要求,一般不是西裝西褲,就是裙裝,舉手投足間糅雜了小女人的妩媚和職場女性的幹練,平時也練就了一身踩着細高跟也能健步如飛的本領。
今天因為是朋友聚會,難得可以随意着裝,她立即挑了平時上班時不能穿的牛仔褲,淺藍色的,九分褲,配得是最簡單的白襯衣,衣擺塞到褲腰裏,露出纖細的腰和筆直修長的雙腿以及精致的腳踝,除了顯盡好身材,無意間竟和向圖南穿成了情侶裝。
“人總會變得嘛。”她笑。
宮銘謙點頭:“這樣更好看,挺好的。”頓了一下,又問,“難得回來,要不要把你姐也叫過來聚一下,反正都是老同學,她認識。”
溫暖忙擺手:“她一心搞學術,跟我們玩不到一起,來了也受拘束,算了吧。”
章文德在一邊感嘆:“學霸就是學霸,一個女生搞天體物理,佩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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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儀敏這會兒已經靠到向圖南肩上,聞言她用手輕推他一下,咯咯笑道:“他以前不也是學霸,可是比我們這些人還會玩。要說現在這時代,只會讀書的人真是很難有大出息。”
這話真不好聽,場面一時冷了場。
祝燕飛沖關劉儀敏翻了個白眼。
溫暖出奇地一改以前的暴躁,竟然沒有當場拍桌子。
向圖南忽然笑了:“沒有讓病人站着的道理。來,溫暖,這裏讓給你坐。”
劉儀敏整個重心都壓到他身上,他這樣陡然起身,她一時沒留意,頭和上半身一下子栽到沙發裏,露在裙子外面的腿高高地翹向半空。
劉儀敏尖叫一聲,手忙腳亂中還不得不騰出手捂着裙子防止走光。
她十分狼狽。
衆人萬分尴尬。
唯有向圖南低頭抻衣袖,好似完全沒看到劉儀敏的窘境。
“憑自己的本事做學問,即使不能成名成家,名垂青史,就算只是在三尺講臺後面教書育人,都應該受到尊重。”
劉儀敏掙紮着坐起來,臉漲得通紅,一邊整理着亂發,眼睛卻一直瞅着向圖南,又羞又惱又委屈,都快哭了。
溫暖也驚訝看他,為得是向圖南這少有的嚴肅。
這一看才發現他其實有點瘦,尤其是氣色,好像并不好。當然,他在男人當中,一直屬于偏白的那種,但這種白,白得并不正常。
看他的樣子,倒有點像……大病初愈。
溫暖很奇怪她怎麽現在才發現這一點,但這可能只是因為她到現在才真正認真看過向圖南。
她呆呆地看着他。
向圖南忽然偏擡頭看向她,溫暖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視線。
竟不是記憶中的目光。
少年時的向圖南總愛似笑非笑地盯着人,能看得你心裏發毛,以為自己臉上有東西,或是拉鏈沒拉,可是這一會兒,他的目光竟是少有的清潤,平靜中好像帶着深情。
溫暖一時看得癡,回不過神,直到向圖南嘴角一歪,又露出他最慣常的笑容。
呸!溫暖垂下眼皮,避開他的目光。果然還是……
還是什麽呢?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或是,狗改不了吃屎?
其實剛分開那會兒,溫暖是真的想向圖南。她的心裏面,也沒真覺得他倆已經分開,總覺得下一秒向圖南就會來道歉,兩人繼續像以前一樣好。只是她心中憋着一股氣,不肯主動低頭。
後來知道他出國,她又正好處在人生低谷中,當時的溫暖又是真恨向圖南,恨得咬牙切齒,恨得想拉着他同歸于盡。她不止一次在心裏發誓,如果再碰到他,一定要讓他生不如死。
只是五年過去了,無論愛恨,終于都被時間磨平。曾經以為的那些情仇亦不過爾爾,遠沒有自己的生活來得重要。
雖然她還做不到完全釋懷,至少不再有捅他一刀的沖動,還能像個老朋友一樣閑談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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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本來是想過自助餐的形式,只是那樣還是不夠熱鬧,所以最後二十多號人擠在一張大圓桌旁,你挨着我,我擠着你,拼酒,劃拳,說笑,好不熱鬧。
溫暖擠在宮銘謙和祝燕飛的中間,因為沒什麽胃口,一直在小口喝着湯。
祝燕飛看樣子是真讨厭劉儀敏,一直在溫暖耳邊小聲地說她的壞話。
溫暖想到剛才那一幕,這麽多人面前出醜,都沒能得到向圖南一句安慰,劉儀敏還能擠在他身邊如此親熱,好像有點可憐。
可是再一想,自己為了賺錢,還不得在客戶面前當孫子。
劉儀敏至少還有一個有錢的老爸。
這樣一想,倒不定誰更可憐。
她收起自己那點無謂的同情心,專心喝湯,忽然在一片吵鬧聲中,聽到劉儀敏的笑聲。
“暖暖,你還在做淘寶模特嗎?”
溫暖一怔,緩緩擡頭。
斜對面的劉儀敏半倚在向圖南身上,可謂是笑靥如花。
她咽下口中的湯,淺笑起來:“偶爾還會做。”
溫暖大學時,應該是最不安份的學生,所有課程幾乎都是低空擦過,因為她的所有精力,差不多都用在賺錢上。
那家店是她大學時,一位富二代同學開的。對方出資金,溫暖做模特,并負責運營,利潤兩人對半分。開始時并不順利,不過從去年開始,終于境況漸佳,今年的盈利應該十分可觀。而溫暖因為進了新視野傳媒,分給那家店的精力肯定要減少,現在基本只負責運營,模特另請了他人,只在那位老同學特別要求時,才客串一下。
畢竟她做模特的那些款一直非常暢銷。
劉儀敏笑得更嬌:“我家有好些女員工都誇你們店的衣服好看,就是質量太差了,上不了檔次。”
溫暖用調羹慢慢攪動着碗裏的湯,忽然安靜下來的空間裏,只有瓷器碰撞的叮當聲。
“明碼标價的東西,本來就只賣一兩百塊錢,要還想要愛馬仕,巴寶莉的檔次,我們不是要賠得傾家蕩産。所以我勸她們消費前,先找準自己的定位。”
劉儀敏抿唇笑着:“就是,我也是這樣說。不過說真的,她們都誇你氣質好,特別像個白富美,看起來特別有錢的樣子。不過也是,看你這穿金戴銀的,不是知根究底的,哪裏知道你這幾年有多難,對吧?”
章文德在桌下踢了劉儀敏一腳:你适可而止吧。
在場的人都知道,剛才那句話,是在捅溫暖的心窩子。
溫暖早些年也可以說是生活富足,可是自高考後,溫爸溫媽離婚,溫暖她們母女三人的生活就一落千丈。他們這幫人也是後面才知道,溫爸溫媽離婚時,溫爸在外面已經有個一歲多的私生子。
只是溫暖太要強,這些事她從來不肯對別人說,他們還是從溫暖婉那裏知曉一二。
溫暖停下攪湯的手,端起碗幾口抿掉那半碗湯。
終還是變了。要是擱從前,這碗湯就是潑到劉儀敏的臉上,而不是落到她肚裏。
她放下湯碗,忽地笑了。
“窮顯擺呗。有句話怎麽說的啊,腰有十文必振衣作響。一出門就把整副家當穿戴到身上,說得就是我這種人。不過……”她的眼睛滴溜溜在劉儀敏身上轉了一圈,“白和美我倒都占了。不像有些人,再濃妝豔抹,還像個跳梁小醜。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玩雜耍的呢。”
“你……”劉儀敏臉色大變,剛想站起來,被向圖南一把拽住。
“湯不夠燙是吧?”他示意章文德,“替她換碗熱的,免得她這麽多話。”
劉儀敏立即一臉幽怨地看着他,章文德也十分尴尬。
溫暖心頭火辣辣地燒着,并不覺得他是在解圍,反而又一次湧起捅他一刀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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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打麻将。開了兩桌,外加一桌紙牌,不能上場的就在一邊觀戰,或押寶下注。
溫暖打了兩圈,輸了幾頓早餐錢,就讓祝燕飛頂上,自己躲到客廳另一頭的落地窗前抽煙。
窗外是一團一團的黑影,襯着廳裏的燈光,讓玻璃窗成了模糊的鏡子,映着她唇間的明滅。
頭頂有半輪明月,的确不遜色于上海。
她的身後,是一片歡聲笑語。只是,這些熱鬧是他們的,她什麽都沒有。
溫暖抽着煙,忽然想到以前讀過的一句古詩詞: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熱鬧依舊,終不是舊年。
黯淡的玻璃鏡中,有一個身影在向她這邊走來。身影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最後在她身後站定。
“做什麽呢?感冒了還抽煙……不是,你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
“賞月。我在上海時,一直特別想念北京的月色。”溫暖沒有回頭,只擡頭看天,“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小時候讀這首詩還并不明白,現在卻深有感觸。
他又上前一步,幾乎貼到她的後背。
溫暖皺了下眉頭,冷聲警告:“離遠點。還有,你知道我脾氣的,讓你女朋友老實一點。我打她,應該還是能打趴下的。”
“我絕對相信。”他的話裏帶着笑意,“不過,誰說她是我女朋友的。”
停了一下,又加一句:“我這幾年,一直單身。”
溫暖夾着煙的手抖了一下。
有點意外,有點不敢置信,又有點形容不出的高興,最後又覺得和自己無關。
她彎了下嘴角,自嘲似的笑了笑,将煙塞到唇間,牙齒咬着,忽地想到燕飛的話。
“聽說,”她含混地笑道,“你以前為我哭過。”
向圖南稍一傾斜身體,從白色的茶幾上拿起她的煙盒,抽出一根,銜到嘴裏,突然出手扶着她的肩,把她轉了個身,再彎腰,低頭,就着她唇間的煙點着了自己這支,深吸一口,然後噴了她一臉。
整套動作流暢無比。
溫暖有點懵,直到聞到煙草的辛辣才回過神。
她呆望着他,看到他臉上又浮現出那種漫不經心的笑,聽到他帶着笑意的聲音在說:“真正的男人,只會在床上讓自己的女人哭。”
轟一聲,有什麽轟然倒塌。
悶熱昏暗的小房間裏,被汗濡濕的床單裹到了身上,他壓着她,咬着她的耳垂。
“命都要給你了。”
她當時是哪樣的?哭了沒有?好像是哭了,因為實在太疼了。
當時她在想什麽?當時她想,明明是我快要死了。
煙被從唇間拿開,他的一只手攬到她腰上。溫暖還沒回過神,唇已經被含住。
仍然像少年時代第一次親吻那樣急切,只是卻不再那樣毫無章法。他親吻地很從容,游刃有餘。
溫暖舌根生疼,舌尖發麻,本就鼻子不通,這下更是無法呼吸。
她幾乎以為自己會窒息而死,向圖南忽然松開她。
“快呼吸。”他輕笑,也像是第一次親吻之後那樣。
溫暖大口呼吸着空氣,喉嚨裏一陣陣發幹發癢。
他的額頭抵上她的,聲音低沉,帶着笑:“我知道你沒有男朋友。”
溫暖氣已經喘勻不少,于是冷冷一笑:“那你知道你今天會挨揍嗎?”她甩了甩右手,挑了下眉,“不好意思,下手重了點。”
向圖南卻不像初遇時那樣暴怒,薅她的衣服。
他的唇擦過她的鼻尖,嘴唇,下巴,仍然在笑,聲音裏卻帶着壓抑的痛苦:“這一次,是真要把命給你了。”
就像電影的慢鏡頭,他的手從她腰上挪開,捂着自己的腹部,佝偻着腰,後退半步,一點點,一點點蜷縮着蹲到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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